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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眼前天邊

  • 煌涼一夢
  • 逢濁酒
  • 4526字
  • 2019-09-22 17:53:15

說是要清算之前欠下的“舊賬”,寒燁一直被曦媚扣留到回鄉前一晚。千呼萬喚之下,這一天終于到來了。

炎寧鳳嵐學院小傳送陣

“許可。”小型傳送陣旁的土砌收費亭內,一老者沖蓮沁伸出手。蓮沁忙將一小摞文件呈了上去。

學院對于學生回鄉是有嚴格規定的,必須持有校方開具的許可,才能通過小傳送陣回到各城異能分會。雖然從邊城出發也能輾轉回鄉,但連番的路費可不是貧窮的炎寧學生愿意承擔的,學院這面對回鄉頻率的限制是嚴苛了點,但畢竟是免費的啊。

清點核對了人員,老者點點頭:“好了,你們都站上去......”

“老師,等一下。”雪幽聞之就要皺眉,來人竟是靈瑤,也要跟著回鄉。

雖說下了傳送陣便會分道揚鑣,雪幽仍是十分不爽,與玄月對視一眼,暗地里撇嘴。

“靈瑤,杜云說還有些事情,晚點再回去。”陣法啟動前,蓮沁急忙對靈瑤說道。

“我問你了嗎?”靈瑤卻把她忿了回去:“大清早的,聽著就煩。”

回到熟悉的異能分會,雪幽自然是百感交集。曾經有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她懵懵懂懂地走上這段樓梯。

出了大門,場院里已是人頭攢動。每一家都出動數位親屬,向來冷清的異能分會一時間熱鬧非凡,引得路人頻頻注目。

嬉笑著告別,住在市內的雪幽、玄月和寒燁都在家人的簇擁下離開,原地剩下家在郊區的四人。

若璃自然不表態,靈瑤不耐煩道:“喂,還呆站在這兒干啥?走啊!”

蓮沁看向她的目光已帶了幾分祈求:“等等杜云吧,我們一起坐車回去。”

“難得回來,去市內最好的飯店吃一頓吧。”若璃突然開口。

“嗯.....”靈瑤露出思考狀。

“我請了。”蓮沁挽住靈瑤的手,又回頭問道:“不過,若璃,你家具體是在哪里啊?”

“順路。”從蓮沁第一次詢問,她便是這個回答。

臨近中午,杜云才到達連港。下了火車,若璃便向眾人告了別,之后修篁也在岔路口離開,余下三人繼續前行,遠遠地便看到村口張燈結彩的一片紅艷了。

同以往一樣,村中小孩會跑出幾里地來迎接他們,激動崇拜的樣子像極了當年的自己。面對敲鑼打鼓的熱鬧和村中人的夾道歡迎,三人神態各異,卻無一人成為自己當年憧憬的模樣。蓮沁羞極了,連連擺手賠笑,縮在二人中間恨不得沒人看見自己;而在村民眼中,杜云的所有表情都可以被臉上猙獰的疤掩蓋,旁人不敢接近;靈瑤呢,回應客氣中暗含疏離,眼底盛著濃濃的諷刺。

三載鳳嵐,竟成這般景象。人,究竟是為何而出發?

杜云與靈瑤的家人已將院落合作一處,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們真的是親戚。此刻的院落中央大擺酒席,二人眾星拱月般被安在兩個主位上,接受親朋好友的噓寒問暖。

“沒事,都挺好......”回了家,靈瑤似乎收起了往日的傲氣,瞇著眼睛笑著說話。

杜云媽媽端菜上桌,暗地捅了兒子一下:“你這小子傻坐著干啥,跟你妹妹說兩句話啊!”

于是,杜云只能僵硬地回頭,對著靈瑤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容。念力逼音成線:“真夠假的,不是嗎?”

靈瑤斜嘴一笑,從肚子里哼了一聲。

“我新買的機甲......還好用嗎?”趁著七大姑八大姨互相吹捧的工夫,杜云悄悄問了一句。

“我只管收錢,好不好使是雪幽的事兒。”

這便是二人此次回鄉唯一的一次交談。

也許是最后一次了。但杜云回頭再想時,好像也的確沒什么別的可說了。

這場接風宴三點多鐘才結束,午后陽光已偏黃。杜云如釋重負,輕車熟路溜上了村旁的小山。

這處高地承載了他太多童年回憶,對他而言就像一個老朋友般親切。撥開幾叢枯草,視野極為開闊,正好能俯瞰整個小村和大片耕地。

家鄉也落了雪,零星有幾個秸稈堆戴著白帽趴在閑置的農田上。碧空如洗,白云飄飄,幾縷炊煙裊裊,家家玉米金黃,村莊寧靜而祥和。隨意找了塊較為空曠的地方,杜云直接躺在積雪上,冰雪對他的身體而言有些冷,他卻渾然不覺,閉上眼,這里春夏秋冬的風景,都已印在靈魂深處。

枯草嘩啦作響,有腳步聲漸近,杜云微微睜眼,正好可以看到頭頂慢吞吞飄過的云朵。

蓮沁走到他旁邊,一言不發,坐了下來。

風吹起她的發絲和衣角,時間似乎也終于停下匆匆的腳步。

幾只山雀在樹枝間蹦跳著,不時叫上兩聲。

終于能將凡塵瑣事擺脫,即便是暫時的,亦足以褪去過盛鋒芒,還自己一身和靜。他輕輕喟嘆:“云好溫柔啊。”

蓮沁也是過了很久才回復:“你在自夸嗎?”

杜云有點呆頭呆腦地瞧她一眼,猛地反應過來,低笑不止。

一聲手機鈴聲打破了此間意境,那是蓮沁的特別提示音。

“他到了。”蓮沁毫不留戀地起身:“拜。”

杜云嘴里叼了根枯草,草向上翹了翹,權作應答。

偷得浮生半日閑,嗯,倒真叫人想做個大盜。

“叫我好等。”蓮沁從遠離村莊的一側下山,笑意盈盈看向林間少年。

“可惜是冬天,可能不如暑假有趣了。”他伸出手,將她抱了下來。

蓮沁眼珠一轉,拉住他的手:“想法說有就有,走。”

這里地處丘陵,小山之間綴滿溪水河流。但蓮沁最鐘愛的,還是穿行于山崖石壁的那條小溪。

遍地枯枝已不會再劃破手腳,二人自由大膽地在山間飛奔,遠處似有幾只松鼠被驚上了樹。越跑越是舒暢,蓮沁不由雙手捂在嘴邊,“啊——”地放縱大喊了一聲。

修篁跟在后面,見狀唇角一勾,腳下提速。隨著一聲驚呼,二人跌倒作一團,滾了滿身白雪。蓮沁咯咯笑著,抓起一團便往修篁臉上拍去。修篁一側頭,瑩瑩白雪都扣進了頸窩,不由嘶了一聲,一把將蓮沁擁進懷里。

留戀著他胸膛的溫度,蓮沁聽到他說:“你要的地方到了。”

偏過頭,果然,灌木小樹間露出冰封的水道。

“帶刀了嘛?我們把冰鑿開,抓魚去。”

“好。”

“可是,你......”她將頭埋在他的頸窩,舔了舔正在融化的白雪:“放手?”

“不。”他誠實地答道,側臉抵著她柔軟的臉頰。目光,不由自主落在那片誘人的唇上。

“你又來!”幾下徒勞的掙扎。

捉魚方面,蓮沁還有著年幼時皮孩子的幾分風采,擼起袖子雙手齊下,濺的滿身水花也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二人一直折騰到暮色降臨,才提著幾尾小魚踏上歸程。

夕陽西沉,遠山漸黛。修篁一手提著魚,一手抓著蓮沁兩只冰水里泡得冰涼的小手,摸進自己衣服里面。周身雖寒意刺骨,他結實的肌肉與火般的溫暖,都讓蓮沁感到無比幸福。

“修篁。”走著走著,她喚他,他便回頭,眼里亦全是她。

“我喜歡你。好喜歡好喜歡。”

他停下來,回身在她額頭落下微涼一吻,末了輕而快地舔了一下。

這似乎是另一種形式的回應。

家中亮著熟悉的燈光,蓮沁突然很想聽母親再數落她一遍:“你又上哪去了?!我要你這小破魚有屁用?”

“媽,我今天特別高興。”一踏進家門,她情不自禁說道,笑從雙臉生。

銀鉤初上,月光與雪光交映成章。杜云挑了挑眉毛,吐掉嘴里的草葉。

獨自穿過陰森森的鄉間公路,他卻步調悠閑,一臉輕松。比起在一堆活人之間周旋,杜云更喜歡獨處。

又一叢燈火如孤島浮現于黑暗的海洋,杜云走進這個陌生的村莊。

進村口后上一道土坡,便見一座農家小院,隱約傳來生豬的哼哼聲。

杜云站在門口,正試圖探頭張望,一道淡漠的聲音在身后響起:“進屋坐一會兒吧,我還有些事。”

人已到身后,杜云并不驚訝;她這副形象,著實令他詫異。此時的若璃終于脫下了黑袍,換上了普通到樸素的衣服,露出一張小小的、蒼白的臉,唇是青黑色的。可能平日里那黑袍太過寬大,此時的她顯得十分瘦小,偏又在瘦弱的肩上扛了鐮刀鋤頭,像是剛從地里回來。

“怎么,你家12月還種地?”他奇道。

“秸稈沒收,我簡單整理一下。”若璃十分自然地答道,邊進院邊喊母親出來。

杜云看著她放下農具,又打開地上的工具箱,對著那臺舊拖拉機叮叮咣咣。豬圈里越發騷動,她邊搬動著沉重的金屬部件,邊冷淡說道:“知道你餓,等著。”

“有客人來了嗎?”屋門打開,一婦女急忙出來,一見這魁梧結實的漢子,眼睛一亮:“哎呀,你不是那啥村的那個......”

杜云一個禮還沒行完,便被女人熱情無比地拽進了屋。灶上正做著飯,女人忙里忙外,招呼著他先在桌旁坐下。一虎頭虎腦的小男孩正趴在那桌上寫作業,此時抬頭迷茫地看著他。

杜云瞬間一個頭兩個大。我是誰我在哪我來干啥。

待到后來杜云拒絕若璃母親留他吃飯的邀請,百般推脫著離開院子,那番場面活像誰搶了她家的兒媳婦。

最后他終于脫身,若璃母親卻無比懊惱,不停在女兒耳邊囑咐著什么,只見若璃臉上滿是不知從何解釋起的尷尬。

“天啊,你媽真是太熱情了。”走下土坡,杜云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若璃沉默了一下,輕聲道:“眾生只道你無限風光。”

杜云被這詩一樣的語言嚇了一大跳。也正因這驚嚇,他才能在很多年之后瞬間記起。

“沒有。”尷尬地回應一句,他想了想還是說道:“我還是想問。你家只有你一個勞動力嗎?”

“我是長姐。”她不假思索地答道。

“可我記得你老爹身體非常硬朗。”

“莊稼來不及,是他收的。我寄回的錢也不用他再打什么工,去縣城享清福去了。”

“你媽和你弟為什么不一起去?”

“弟弟是因為我回來而回的。村里還有房子牲畜,需要我媽照看著。”

杜云皺眉,“嗤”了一聲:“男人當甩手掌柜,可不是什么好習慣。”

若璃評價道:“奇怪的理論。”

“我是異能者,論體力活比他強,自然要分擔,而剩下的家務活不就是女人的嗎?”

杜云一挑眉:“你什么活兒都干了,應該算男人還是女人?”

“我是長姐。”

“好好好,”杜云絕望地一拍額頭,他向來沒什么耐心與人辯論:“你贏了,你家這女兒養得真值。”

“杜云,”若璃冷冷道:“是不是因為天天跟你的城里朋友待在一起,也同他們油嘴滑舌?”

走出村口一段距離,見四下無人,杜云便揮手布了一個屏音陣:“不閑扯了。我之前特意翻你的檔案,才發現你也是澄碧縣的。蓮沁他們,你是不是都從來沒說過?”

若璃沒應,對她而言,不否認便是承認了。

“行動在即,我需要跟你好好談談。”

“那我明天就不進城了。”

“可以。”

夜漸深,零星幾點雪花。杜云聽罷,緩緩展開緊皺的眉頭。

“若璃。”后退幾步,他極為鄭重地拂去身上雪花,向她敬了一個標準的異能軍禮。

“神宮......”若璃笨拙地后退:“當不起當不起。我也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沒什么了不起的。”

“不,這就是天底下最難能可貴的成就。”哈出一口冷氣,杜云似有身在夢中的飄忽感。

“但我還是要提醒你,由于道不同,我的蠱蟲恐怕對依魅舞構不成一點威脅,頂多讓靈瑤吃上一驚。”

“無礙,”杜云搖頭:“你是我們非常重要的底牌,你最重要的任務就是不要暴露,能堅持多久就堅持多久。”

若璃點頭,轉身欲走。

“我送你吧。”

“幾步路,不必了。你倒還有幾十里路要趕,別太晚回家。”

這姑娘一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寒,倒把杜云噎了個夠嗆。他輕笑一聲,搖搖頭走進了背后的黑暗。

回到家,也沒什么人在等他,燈都滅了。鬼使神差的,杜云的腳步走向院子的另一側。

那是靈瑤的房間。

念力穿墻而入,見她蓋被躺在炕上,眼睛緊閉,眼球在不安分地滾動。

不像在做什么好夢。杜云下意識咬了咬唇,念力盤繞而上,極輕微地安撫著她的識海。

嘖,若璃說得對,我似乎真是閑大發了。

他快步回了屋,留下仍陷在噩夢中的靈瑤。她飛出了夢中的自己,不再感同身受,卻以旁觀者的身份看著所有過往在夢中按部就班地進行。她那無影無蹤的英雄表哥,那些高高在上滿眼不屑的念師,那些個卑微灰暗的、連頓飽飯都吃不上的日子。

她看著小小的自己,因腹內空空總也完不成訓練,被教官挖苦打罵,幾番昏厥。終于被放過一馬,抱著最后一絲希望來到飯堂,卻見最后一塊饅頭被他們邪笑著踩在腳下、碾成碎渣。餓到天旋地轉,到了這里卻還有一頓同齡人的拳打腳踢。沒有人。沒有一個人在意自己的死活。

咦。沉浸在恐懼與痛苦中的靈瑤忽然一愣,仔細看向夢中這些同齡人的臉。她竟慢慢地露出一抹笑容。

多少次午夜夢魘,這回她終于想起來了。

這些人,都死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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