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我回去和爺爺吃了飯，飯桌上，爺爺還是一如既往地遷就著我，我喜歡吃肉，喜歡吃各種肉，臘肉，五花肉，扣肉和一切豬身上的肉，但我又只吃瘦肉，不吃肥肉，所以一頓飯下來，爺爺就一直吃著我咬下來的肥肉。”

“剛剛吃完飯，陳朗就過來了，跟我告別。所以，我就起身和陳朗去外面說了會兒話，在說話的時候，爺爺過來了一次，問我要不要回去，說爹爹已經走了，我當時和陳朗的話還沒說完，更何況我還有點生他的氣呢！”

“我沒有答應和他一起回去，送走陳朗后，路過晏文家，又去找晏文玩去了。天色漸晚，我正納悶他怎么還沒來接我呢，明明我已經托人捎信回去了。”

“晏文外出回來的爹爹就告訴我，說爺爺出事了。”

臨近晉國南邊邊塞的一間客棧的后亭里，和風細雨地，陽光半露，絲絲暖意穿過層層的細雨擁抱著躺在蔚夫子的懷里的劉青，那蒼白的臉上滿是頹然，血紅的淚痕在他的臉上割出了一條條供淚水縱橫的水道，虛弱地抬起手看了看手指上的傷口，鉆心的痛卻只勾起了慘笑

“爺爺是一個人回去的，因為聽說馬上要搬去京城，回家后就想著趁夜色去山上碰碰運氣...”

“爹爹連夜將他送去的縣里，然后又連夜地送了回來，我再見到爺爺的時候，他瞪大了眼，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嘴角止不住地流著黑色的血，爹爹用光了家里干凈的布，爺爺還在流著血，我站在門口呆呆地看著他，”

“不知所措。”

“村里來了人，檢查了下爺爺的情況，將他扶了起來往盆里吐了口血，就扶著他坐在床邊，讓人去將家里人都叫來，說是見家人最后一面，爺爺坐在床邊，直愣愣地盯著我，”

“我也看著他，腦子一片空白，像個傻子，我被要求著在他的腳邊跪下，村里的人做著送別最后的儀式，我低著頭，怔怔地看著盆里面黑色的血，呆滯著。”

“不一會兒，爹爹拉著我站了起來回到門口，村里人慢慢地將爺爺放倒，我看著爺爺，爺爺也看著我，慢慢被倒下，我看著他被平躺著放在床上，我呆滯著，看著他的雙眼被慢慢抹下，”

“我感覺和他一起倒下的，還有我的的一切，我像個行尸走肉一樣，木然看著爹爹失聲痛哭，雙手重重地錘在門上，失力地就這樣抵著門跪倒在地上，我就這樣看著，呆滯著，”

“不知所措。”

“夫子，你知道嗎？那天晚上，我一個人呆坐在河邊。”

“想著，‘死？’是什么意思呢？是永遠躺在那里的爺爺，永遠不會起來了嗎？”

“想著爺爺永遠不會起來了，我突然就哭了起來，眼淚一直流，流了好久，流到流不出來，流到我在河邊睡著了。爺爺也沒有出現，”

“那一晚，爺爺沒有起來給我擦眼淚。我突然就好討厭哭，因為他一點用都沒有！”

“后來，他們把爺爺埋了，我木然地跟在抬棺材的后面，木然地看著他們把爺爺放進那個長長的，很深的黃土坑里。我被爹爹抱走了，不知道后面發生了什么”

“后來，我再也沒見過爺爺，我還是會常去他的臥室，可不知道為什么，一走進那臥室，我就想哭。”

“有時晚上還是會偷偷地哭，想著哭了，爺爺明天就會回來了吧？難道是后天？大后天也好啊。”

“可是夫子，爺爺沒回來過，再也沒回來。”

“后來，我慢慢接受了一個現實，那就是爺爺回不來了，他躺在那個土包下面，一動不動，也不再說話。”

“可是夫子，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他我愛他，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他我舍不得他，他還沒聽到我親口說出來。”

見自己的弟子不再說話，蔚夫子幫他抹掉又流出來了的鼻涕，輕聲道：“小青，我們這一生，最重要的一課，就是要學會失去。而這一課，夫子沒法兒教你。”

“夫子想教你的，是失去后怎么學會去珍惜以后，可我發現，你已經明白了。”

“然而，夫子還有一課要教給你，那就是我們要學會，即便我們失去對我們最重要的人，我們也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緒，因為你想過嗎？其實你失去的那個最愛你的人，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你的無止境的自責，和不顧忌的懲罰自己。”

“你看。”

蔚夫子將劉青的右手放到劉青的眼前，對著一根手指輕輕一按，慘白色的指骨就隱隱可見

“今天你彈這一曲《送別》，彈了多少遍呢？手指都失血到昏厥。”

虛弱地劉青看到慘白色的指骨后笑了笑，對那疼痛絲毫不在意

“夫子。”

“嗯。”

“我錯了。”

“知道錯了就好。”

“可是夫子。”

“怎么了？”

劉青看向遠方，遠處一顆大楊柳在河邊張開了萬千的手臂，在微雨中護住了身下的幾朵野花，劉青的眼中帶著笑，腦中滿是他的笑，他的聲音，他的煙桿和那扎手的下巴上的胡須

“他說過他喜歡聽這首曲子，而我今天，想他了，我真的想他了……”

蔚夫子看著邊笑邊流著淚的劉青，那顆萬年枯寂的心突然抽痛了下，自己這學生，滿打滿算，也才十歲多一點啊。

見慣了生離死別的他，突然覺得這發生的這一切，對一個孩子來說，太過于殘酷！

他突然對他當初的決定產生了懷疑，如果當初事了后，就讓劉青回家讀書，而不是期望他能夠修行，也許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吧？

他不會拜他為師，他也就不會安排接他們一家入京。

他更不會這么早地學這么多東西，他爺爺也就不會上山為他獵鼬，如果沒有上山，他現在，應該還依偎在他爺爺的懷里，撒著嬌，無憂無慮。他爺爺也就應該還享受著天倫之樂，而不是帶著遺憾地獨自躺在那囚英山上

修道，真有那么重要嗎？也許只是對于他們這樣的人來說，很重要吧？可對于只是一個凡人的劉青，真的重要嗎？

“小青，對不起。”

蔚夫子想到這里，忍不住對著劉青道歉。

“小青？”

蔚夫子低頭，發現懷里的小劉青已經在他的懷里沉沉的睡去，滿臉淚痕，眉頭緊皺。

蔚夫子心疼地輕輕揉開了小劉青的眉頭，揮手，打算將那古琴收入自己的儲物空間，卻發現古琴紋絲未動

“嗯？”

蔚夫子眉頭一皺，抱起劉青走向屋內，打算等下回來再來研究

不曾想，隨著蔚夫子抱著劉青走向屋內，古琴隨之飄起，跟了上來。最終，隨著蔚夫子將劉青放到床上，古琴就靜靜地落在了劉青的身邊。

“認主了？”

蔚夫子開懷一笑，倒是因禍得福了！這古琴自從在這方世界出現后，就一直普普通通著，看著也就是一架古桐木琴而已，唯有不同的是，多少萬年來，不管是否有人料理，一直音色極好

如今看來，就沖著這靈性，還說這世界上沒有幾把，恐怕是不合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