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云銷雨霽
- 從經順道
- 二十二紅
- 2456字
- 2019-08-27 14:34:18
駕車的許寧只怕什么時候再冒出幾個追殺的刀斧手,手中的韁繩根本不敢松開,待馬匹開始口吐白沫之時,他才將馬車停在樹林外的一條小河邊上,以免把馬活活累死。
慌不擇路地逃命之后,許寧看著周圍陌生的環境,還有面前這不曾見過的小河,心里一塊石頭暫時落了地。大雨之中,馬車的車轍印和可能留下的其他痕跡,都將被掩蓋過去,不用再擔心有人循著蹤跡找來。
許寧此時才顧得上武侯,轉頭一看,只見武侯的臉色蒼白,瞳孔發散,口中不斷有血沫涌出。
“怎么回事?侯哥你堅持住!別閉上眼睛!”許寧見到武侯這般模樣,知道他已是命懸一線,失聲喊出,同時連忙檢查他的傷勢。
只見武侯右臂傷口流膿,皮膚發紫,一抹鮮艷的紅色從背部蔓延開來,在黃白色衣衫之上開出一朵綻放的山茶花。
許寧小心地將武侯扶下馬車,輕輕用手在武侯背后一摸,感覺傷口的位置和深淺,雙手發抖地扯下自己身上的一塊布來,打算先幫武侯止住出血。
武侯緩緩地抬起手來,搭在許寧的手上,氣若游絲地說:“來不及了。”
“不!來得及!我說來得及就來得及!”淚水從許寧眼眶涌出,他移開武侯的手,哽咽地開口,想要繼續將布綁在武侯身上。
“我……時間不多了,不要白費力氣了……”武侯偏頭靠在許寧身上,慢慢地將字與血沫一起吐出,使勁地將眼睛看向自己的胸膛。
“你撐住,我很快就能幫你治好!”許寧低著頭,邊幫武侯包扎邊說。
“信……信……”。
聽到武侯低聲念著“信”字,許寧抬起頭看到他一直注視著胸膛,于是伸出手來在武侯懷中幾下摸索,掏出了一封信。
看著手中染紅濕透了的信封,許寧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改……改……”武侯看著信,吃力地說。
“改!”五官扭曲在一起的許寧痛哭出來,“我幫你改!你不要死,不要死!”
“笑……話……”武侯吐出的血沫已經變成了黑色。
“你別死,我說給你聽。”許寧眼淚鼻涕混在一起,抽泣著說,“小裁縫,裁不出來,合適的衣服,因為,小縣城里都是侏儒,來的客人,是個和你,老大一樣的,高個。”
“哈哈……哈……”努力擠出一絲笑聲的武侯倒在許寧的懷里,如猴子一般尖的嘴巴微微揚起,顯得分外滑稽。
“好……疼啊”說完這句話的武侯閉上眼睛,保持著咧嘴的表情,一動不動,任由許寧將他緊緊抱住。
“你不是不怕疼的嗎!你不是不怕疼的嗎!”許寧抱著武侯哭喊道。
“你不是好漢的嗎!啊!你說話啊!你說話呀……”無助的許寧松開武侯,伏在他的身上,像八歲孩子失去唯一親人一樣慟心大哭。
“你說話呀……”
雨水和淚水在許寧臉上一起流淌,他痛恨自己那沒用的內功心法,痛恨自己沒有早一點發現武侯身上的傷有問題,痛恨自己即使掌握了醫術,還是無法將重要的人救回來。
從始至終的自己,和七年前沒有任何區別,沒有起死回生的能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家人和朋友被死亡奪走。
失去朋友的悲痛和自我憎恨的情緒在許寧心中交織,他無法緩解地哭泣直到脫力,暈倒在武侯身旁的水泊之中。
不知過去了多久,大雨終于停了下來,馬車邊原本湍急的小河,水位下降了許多,變得平波緩進。
太陽驅散了烏云,重新將陽光照射進郁郁蔥蔥的樹林之中,河邊青草里響起蛐蛐的叫聲,疲敝的馬兒自顧自的飲著小河的河水,只有躺在河灘邊上的兩人顯得格格不入。
許寧漸漸的睜開了眼睛,看著邊上躺著的人和手中半紅的信封,坐起身來,一直沉默著。
沉默延續了半個時辰,許寧將信封放入懷中,揉了揉紅腫的雙眼,走到河邊洗了把臉,從河灘上找了一塊尖銳石頭,又回到樹林里撿起一根粗壯樹枝,他撕下身上的一塊布,將石頭和樹枝捆綁在一起,做成一把簡易的鏟子。
拿著鏟子的許寧在樹林里尋了塊寬敞地,埋頭挖了起來。剛下過大雨的樹林之中,土地濕軟,一個時辰之后許寧便挖出一個七尺長三尺寬的深坑出來。
從坑中爬出,許寧走回河邊洗干凈手上泥土,將水漬在身上擦凈,站在了武侯的尸體旁邊,他彎腰將武侯背起,一直背到深坑旁邊,緩緩于坑中放下,然后撕下了武侯身上的衣角。
看著躺在坑中的武侯,許寧靜靜地站了一會,隨即開始將土塊鏟進坑里,掩蓋在武侯的身體之上。
將泥土全部填回去,原本的平地上冒出一個小小的土丘。
許寧把鏟子拆開,蹲下身子將石頭豎著插進土里,低聲說道:“侯哥,委屈你在這棲身。你不用擔心,我會把事情做完的。”
冷靜下來的許寧起身走回到馬車前,站上車轅后端,將釘在車軫之上的那支弩箭拔了下來。
他右手拿著箭桿,將箭鏃放在左手手心端詳:箭桿細長,用的是某種竹子制成,具有很好的彈性和硬度,箭鏃尖銳成雙棱形,帶有倒刺并刻有血槽,制作精良,想必造價不菲,不是一般士卒能配備的。
取下箭鏃,許寧將它用撕下的武侯衣角包裹好,放入自己的懷中。
他又想了想武侯身上的刀傷,傷口程度就算出血也不應該導致武侯死亡,真正的致命原因是刀上帶的毒。
“什么毒發作時間這么快,涂抹長刀上經大雨洗刷還依舊有用,更能麻痹人的經絡、破壞人的五臟六腑。”許寧回想起武侯毒發時的表現,沉吟著,“在我認知的毒藥里沒有一種能做到這一點,這些刀斧手是從何得來的此物?”
許寧只覺這背后疑點重重,護送馬車里的小女孩到建鄴這件事必然牽扯到諸多人物,想明白這一點的許寧頭疼不已,現在的他已經卷入這件事,再難脫身。
“得把這女孩治好送到建鄴,不能讓侯哥的努力白費。”下定決心的許寧吐出一口氣,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他走到河邊掬水喝了幾口,接著找了找有凹陷的石頭,舀起水后走回馬車邊上,掀起簾子進了車廂。
車廂里的小女孩仍然躺在小床上,只是位置發生了偏移,想必是因為之前馬車的側傾。許寧拿著盛水的石頭,坐到小床邊上,慢慢扶起小女孩,將石頭湊近她的嘴唇,用手捏開她的嘴,一點一點的將水喂進去。
“這么麻煩,不知道那個姓崔的怎么做到每天給她喂水喂飯的。”許寧小心翼翼地喂完水后想著,“也不知道崔高個是生是死。”
嘆了口氣的許寧將小女孩重新扶好躺下,走出車廂。
望著了無人煙的四周,許寧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才能去建鄴,照著來路回去肯定不行,說不準就會碰到魁梧男子和他屬下。
撓了撓頭的許寧坐上車轅,提起韁繩將馬車駛向另一條路,他打算碰碰運氣,如果碰到哪個路人,再向其問路。
駕駛著馬車在小路上奔馳,許寧回頭望了望武侯的墳頭,心里默念了一句:
“再見,侯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