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閉了閉眼,穩了穩心神。當她再次睜開眼的時候發現四周一片白霧絲毫沒有方向可言。這是哪里?心頭疑惑剛剛升起接著又是若有似無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傳進了耳朵。
“娘親,你要去哪里,你不要寧兒和爹爹了嗎?”哭泣的聲音,突然高亮起來,是從身后傳來。她立刻轉身四周的白霧頓時消散,竟然又置身于一座草木蔥蘢的庭院。黎玉寧正對著是一名婦人地背后,面對著的是緊靠在婦人肩頭滿臉淌著淚水的小寧兒,婦人蹲著身子抱著小寧兒,肩頭被眼淚打濕了一大片。
“娘親…嗝…不要走…嗝…好不好…嗝…寧兒很乖的…嗝…爹爹也很好…嗝…爹爹最好了…嗝……。”聲聲哭求伴著時不時的抽噎,然而無論她說什么都得不到回應。
為何不做回應?黎玉寧好奇地轉身走到寧母面前,這才看到她死咬著下唇和緊閉著的雙眼,淚水從眼中不斷涌出也打濕了女兒肩上的衣服。
“娘親……娘親……嗝……不要丟下寧兒和爹爹好不好……嗝……寧兒會捶背……也會捏手臂了……嗝……娘親還夸……夸寧兒最好……”聲聲哭訴聽得黎玉寧悲從心起,更何況那寧母已是肝腸寸斷十分痛苦的模樣。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此時一陣猛烈地咳嗽從屋內傳來,接著又是踉蹌的腳步聲。“寧兒…咳咳…寧兒…咳咳…讓她走……咳咳咳咳……”那聲音有氣無力,應當是生了什么病不回應,只聽“吱”得一聲門從里面打開,走出了兩個人看不清他們的相貌,只看到其中一人背著布包一人錦衣華服,錦衣男人快步走向相擁的母女二人,停在小寧兒的身后寧母的面前。
大片陰影投落遮蔽了照在身上的陽光,明亮的光線轉瞬消失暗影籠罩全身。覺察到光線的變化寧母睜開了淚眼,嘴唇顫抖著張了張卻沒發出一點聲音。她輕輕扳開女兒摟在自己脖頸的雙臂。同樣感受到了離別的小寧兒又固執地把雙臂再次環上了娘親的脖子充滿絕望地大聲地喊:“娘親娘親……娘親不走……不走不走不走……。”正所謂:淚珠難斷悲離別,裂盡肝腸寸寸灰。寧母把手放在小寧兒的手臂準備再次拿開時發現小寧兒的手臂繃的緊緊比之前更加用力地環著她的脖子。那里還舍得再用力,寧母轉而將小寧兒抱起。以因蹲久了站起來的時候向一邊倒去,錦衣男子眼疾手快地上前扶住,待寧母站穩后才松開。寧母轉頭那淚眼充滿祈求看著那男子,男子沖她點點頭。寧母這才抱著小寧兒走向那扇門。進了屋懷中的小寧兒以為自己的娘親不走了,哭聲漸漸小了下去漸漸只余哭泣過后的抽噎。
屋內原先的虎背熊腰的寧父竟成了一副骨瘦如柴的模樣,他無力的半倚在床柱上,眼神在看清來人時亮了亮。
“咳咳咳,你——”還不等說完,就聽到小寧兒急急開口道:“嗝……爹爹嗝……娘親不走了嗝……。”男人充滿希冀的眼神望去,卻看到低頭垂淚的寧母。心下頓時明了,別離已成定局“咳咳咳……”。小寧兒得打嗝和男人也時不時的咳嗽瞬間充滿整個屋子。寧母又蹲身將小寧兒放在床邊坐下,男子聽著小寧兒不停地打嗝聲心疼的連忙伸手輕拍著小寧兒的背,小寧兒這才松開手,趴在寧父的懷里又轉頭緊緊盯著娘親。
此時寧母才止了眼淚用顫抖的聲音哽咽著說:“娘親給小寧兒和你爹爹倒水喝。”說完便走向一旁的桌子,桌上放著一個還在冒著熱氣的茶壺,茶盤里放著三個倒扣的杯子。小寧兒一看到娘親離開床邊“嗖”的一下坐直了身子,用手支在床上雙臂緊緊地繃直,一眼不錯的盯著娘親大有一副娘親若是走向門就立刻跳下床拉住娘親的架勢。寧母兩手拿著一個倒滿水的杯子回身就看到小寧兒的坐姿,眼淚又差點落下,本想扯起嘴角給女兒一個安撫的笑容卻發現很難做到,牽起的嘴角分明溢滿了悲痛難抑的情緒。她沮喪的垂下頭拿著杯子走來遞給兩人,小寧兒兩手捧著杯子不喝雙眼還是不眨的看著,寧母坐在一旁伸手上下撫著小寧兒的背,試圖把那上逆的氣息撫順讓女兒不再打嗝。小小的人兒這才喝起了水,寧母一連讓小寧兒喝了好幾杯水,打噎的嗝聲才漸漸沒那么頻繁了。
正值晌午陽光透過窗照亮了整個屋子溫暖了周身漸冷的血液。困意漸起小寧兒還時不時地打著嗝,垂著腦袋左搖又晃坐在床邊靠著寧父,雙手緊緊地拽著娘親的衣服強撐著不愿睡去。寧母見狀心疼的將小寧兒抱在懷中,輕輕拍著她的背在床邊來回踱步。
輕輕地鼾聲響起寧母在小寧兒的額頭親了親,床上傳來壓抑地咳嗽聲。
“睡了?咳咳。”寧父捂著自己的唇低聲問道。
“睡了”寧母轉頭看向那坐在床上的人,沙啞著聲音回答,見他扣手擊床示意把小寧兒放在床上。寧母猶豫著說道:“你現在大病新愈莫要過了病氣。”
“哼,咳咳,寧兒剛滿四歲咳咳莫不成日后就放她一人夜里獨睡?咳咳,我可放不下心。”寧父冷冷的聲低說道
“黎郎!”寧母顫抖的聲音立時帶起了哭音,淚水滾落掉在小寧兒的發間。她連忙轉過頭不讓眼淚掉在小寧兒的身上深怕驚醒剛剛入睡的女兒。看著低低啜泣的妻子,心頭泛起苦澀,面上已是不忍只把頭轉向內側。
寧母俯身把小寧兒放在床上,起身時感覺到衣服被拽了下,這才發覺衣角被那小手緊緊得攥在手心。寧母俯親著小寧兒的額頭淚水隨之落下,夢中的小寧兒似有所覺原本就攏起的眉頭皺得更緊。寧母慌忙用衣袖擦去滴下的淚水卻不想越擦越多,眼中的淚如決堤般流淌而下急忙偏過頭又對上寧父不知何時轉過的頭。
他一直用帕子壓著自己的嘴唇,竭力把所有咳嗽堵住在喉嚨之下使得他每次地咳嗽每次都是沉悶而又壓抑的嗯哼聲胸膛隨著顫動。寧母以袖掩面止淚,捧起小小的拳頭來回輕撓著女兒的手腕那拳頭才漸漸松了力氣,寧母抽出衣服不舍地看了又看又俯身親吻著女兒的睡顏。
“黎郎,今日申時后張婆便會前來照看郎君與寧兒三月,銀錢俱已付過了。黎郎只需好好養病不日便可痊愈”寧母哽咽著說著:“只是他日郎君若有意他娶還請郎君將寧兒交付于妾身?待妾身隨那人到了住所定會來信告知在何處宅地。”
寧父不言,寧母又再三懇求無奈之下寧父只好點頭答應。兩人再無話語,一人默默流淚一人掩唇咳嗽兩人俱都看著床邊熟睡的小寧兒。直到門邊傳來三下輕輕地敲門聲,那聲音雖弱聽在房內兩人耳中卻如驚雷驟響,兩人心中皆知別離就在此刻。
黎玉寧看著寧母一步三回頭地走了,也看著寧父一言不發地望著,直到打開的門又關上。寧父又是一陣猛烈地咳嗽。咳聲漸止,寧父又看著床邊的女兒,喘了喘氣又屏息將女兒向里挪了挪一番動作后寧父偏過頭咳嗽起來,待咳完寧父伸出手臂護住了女兒的另一側。看著那熟睡的面容困意也漸漸漫上了寧父那雙疲憊哀傷又悲憤的眼睛也隨之閉上困倦入睡。
余暉漸暗,日暮藹藹。小寧兒從夢中醒來,沒看到母親立刻哭了起來。寧父被哭聲驚醒,睜眼就看到小寧兒抓著床幔哭著正要滑下去,嚇了一跳立時探身伸著手臂抓住了小寧兒,劇烈地咳嗽破嚨而出“咳咳咳咳”來不及捂住,只來得及偏過頭。小寧兒被這咳嚇了一跳乖乖由寧父拽上床,哭泣收了聲掉著淚抽泣著哀哀地看著寧父。看到小寧兒不再想下地這才收了手捂了嘴唇弓著身猛咳嗽了幾下才緩了幾口氣說道:“寧兒不哭,娘親去給寧兒買蜜餞了…咳咳…買到就會回來……咳咳……”
黎玉寧看著小寧兒磨著寧父應允了自己在門外等待自己的娘親。
她等到了遲來的張婆,等到了夜幕降臨,等到了次日寧父又編出一條上香祈福的理由,從每日的日出等到日落,等到寧父一日日編不下去理由都沒有等到她想要等到的人。
她看著小寧兒從早到晚坐在門口的期盼,到之后只背著寧父時不時從門頭路過的張望。黎玉寧看著心中十分苦澀。
鴻雁終來信,親人行陌路。她還在等,直到張婆的離去,過直到過了一歲一歲又一歲,直到三年后戰事四起,百姓流離失所。小寧兒幾多波折的命運也漸漸展露。
她只是一個旁觀著,只能看著這對父母一路前行無力去示警。眼看著寧父為救劉父而死,眼看著來不及說出送到她娘親身邊的遺言,眼看著寧父只能眼睜睜指著女兒眼中滿是悲哀,眼看著劉父在其身側鄭重承諾照顧小寧兒。
她焦急著卻只能看著,那份無能為力的挫敗一點點塞滿她的心,此時又被這生離死別的哀傷壓著,痛苦憋屈的感覺一直捂著她心都快被捂窒息了。
小寧兒哭暈過去,好在劉父與其長子劉玠對小寧兒一路關懷備至,劉父的義兄因對小寧兒投緣也是時時的噓寒問暖,因這份補償式的好也使得黎玉寧漸漸不那么難受了。
旅途再長也有走盡的一天,同行再久也有在異路分別時候。劉父的義兄因對小寧兒的喜歡一路上都在說服劉父將小寧兒交予自己收養并指天立誓說定對小寧兒與親子無異且十日一封信劉父這才允了,劉父本應直接回府因這事也便轉道先將小寧兒送到義兄家,待其安頓后又待了幾日這才啟程回家。
命運注定了人生充滿了坎坷與波折,三年就像一個劫的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