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殿閻君見狀皆驚呼起身,地藏王菩薩穩坐佛臺,身旁的諦聽卻化作巨獸一腳將我壓在掌下,喉間一陣腥甜,我見到七爺,他說等中元節到了,就帶我去人間。
我等不到下個中元節了,七爺……
十殿閻君將我囚在忘川之下,受忘川刮骨之刑,逼我答應獻祭極陰木元。我原本以為不疼,畢竟我是塊木頭,五行又言水生木。然而事實上忘川刮的并非骨肉而是以萬丈之源沖刷魂脈。
忘川乃天水,過人間集聚八苦之戾氣引噬魂之獸附之,落于黃泉,萬沒想到這忘川刮骨如刀鑿斧鋸般折磨。
他們將我丟在這,連來刑訊逼供的人都沒有,真是不要臉,做了鬼還想立牌坊!
正當我打算索性散了自己之時,一襲紅衣素妝的女子款款而來,面容素雅沉靜,若是眉眼再少些戾氣,我就認不出她是洛神了,更像是人間帶著煙火氣的少女。
“這就受不住了?”她伸手拆著我的禁錮,一次,兩次,我見她雙手不停地顫抖,卻依舊固執地拆著。
“不行就算了,怎么死不是個死。”我啐了口痰,“你救了八爺?”
洛神卻似乎并不打算放棄,依舊顫顫巍巍地捏著咒訣,“后羿只能我來救,哪怕要我死,也不可以是別人。”
“哼,要不是你,八爺也不必受這苦。”七爺出事之后,仿佛天下都是我的仇人,七爺身上的臟水,沒有一個人是無辜的!
洛神卻似沒聽見我的挖苦,繼續解著禁錮,只是動作明顯更加遲緩了,“若想百萬年之后有一線生機,可以心頭之血溉之,蜚獸必不敢破。”
她像是在交代遺言,我不予理會,“你想多了,我就是一木頭,沒有心。”
只聽她微不可查地輕嘆,“我等不到范無救了。”
聞言我眉眼一閃,被天雷劈中一般。
她繼續道,“記得告訴他,是我洛神救的他。”
幫我解開禁錮之后洛神便消散了,可我似乎還聽見她喋喋不休地交代著什么,聽見她在我耳邊嘆息,從天上到人間,再到黃泉,洛神不過是一劫難逃。
我去看了八爺,想起以前七爺八爺在的時候,我愛極了黃泉,有簌簌如銀河般的忘川,有神秘又詭異的孟婆,和鬼童拌嘴吵架從三途河吵到奈何橋,看著七爺索命八爺渡魂,眾鬼皆畏懼他們,我和鬼童卻仗著來自無常殿,在黃泉素來都是趾高氣昂的,連平等王也愛和我倆逗趣幾句。
如今這黃泉奸惡至極,只是因為他們不在嗎?我想不通,只知道心中萬分委屈,哭得像個淚人。
“喲,還有人能把你弄哭呢?你真是長……大了。”八爺醒來見我哭得傷心,想是要哄我。
“你傷還沒好,嘴又開始壞了!”我擦著眼淚嗔罵他。
見我笑了,八爺也舒了口氣,“洛神救的我?”
我意外八爺會想到洛神,八爺守在陰泉獄的萬年里,幾乎沒有人敢提及洛神。見我疑慮八爺解釋道,“我體內的精元,有她的魂識。”
我點頭,雖不知八爺對洛神是如何想的,只是那一瞬間我覺得洛神不過也是個普通的女子。
我告訴了八爺閻君和地藏王菩薩要我獻祭極陰木精的事,八爺沉默了。
見他此狀,我噌的就站了起來退開幾步,他也想讓我死!
我不能死!我要等百萬年,等七爺回來!我不想死!我手中緊攥著七爺的奪魄釘,八爺只要再說一句,下一刻就可能死在奪魄之下!
我渾身都顫抖著,心里害怕極了,怕八爺再說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話。
在我如此明顯的殺意之下,八爺卻笑得輕松,“果然是生了情便生了憂懼怖,你的表情可太精彩了。”
“棠立,你生了情。”八爺突然間認真起來,語氣柔和卻十分堅定,他看著我,又像是透過我,看見了其他人,“你知道你家七爺為什么答應帶你去人間嗎?”
我搖頭,我以為是那天七爺一時興起,我不想掃了七爺的興致,其實哪怕七爺說帶我去油鍋里玩一圈,我也會去的。
“和我一樣。”
聞言我猛然抬起了頭,八爺和鬼洛的故事黃泉還少嗎!
“人間,和黃泉不一樣,它是這天地間唯一可信情意之處,也是能被日光所照耀的世界。”八爺望向遠處,似乎眼前已是一片祥和的人間煙火,“我想讓鬼洛情有所托,想讓她能被陽光照耀,讓她知道溫度,知道情意,知道我心悅她。”
我頓時失去了所有的語言……我一直以為七爺帶我回來是為了……以為七爺不愛跟我說話是因為我種不了無患子樹……以為他只是單純的喜歡八爺雕刻的身形容貌……是我嗎?
是我棠立嗎?
“七爺喜歡那樣的人間,就像喜歡你一樣,他當然,也會像守護你一樣守護這個人間。”八爺溫柔地看著我,淡淡地講著七爺的故事,眼中盡是寬容和理解,恍惚間,像是回到了初始的地方。
“可是黃泉背叛了他,人間放棄了他……”我有些憤恨,卻也開始猶疑。
“你還記著他,不是嗎?”
我會記著他,可那些人會嗎?十殿閻君會還他公道嗎?
我將黃泉細細走了一遍,從黃泉路到聚魂棺,從三途河走到忘川。
從有靈識起,我便在黃泉,雖總有冤魂戾嚎,惡鬼作亂,但這一切都是我熟悉的黃泉,我甚至不知自己什么時候開始舍不得黃泉,我該恨它的。
不知不覺,走到翠云宮前,依舊是那個打掃的小鬼,兩眼漠然,不為萬物所動的模樣,見了我,規規矩矩的行了禮,喊了一聲“無常大人。”
我微微皺眉,萬年過去依舊是不習慣這個身份。
翠云宮前一塵不染,也一成不變,唯一變的是那個信誓旦旦說著“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的菩薩,如今也被眾生尊稱一句佛祖了。
“菩薩不會回來了,去你該去的地方吧。”打發了小鬼,我在翠云宮前站了一會兒,那年七爺跳六道臺,我便在這站著,也許那時候菩薩就已經不在黃泉了。
那聽了我的話,小鬼反而將掃帚停了下來,“那年白爺跳六道臺,您也在這兒站了幾天。”
“你認得我?”我很意外,我早已不是那個少年模樣,八爺常說我眼中沒了悲喜,比那碗孟婆湯還寡淡,當是比無常還無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