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于瑞從搶救室推出來的時候整個人趴在病床上,因麻藥效力未過暫時昏迷不醒。
“老于這傷都達到三度了,再深些就是內臟,肯定得植皮。他家屬呢?”查房的主治醫生一邊和周暉溝通病情一邊問。
余生覺得大腦跟灌了鉛一樣悶悶的,無法思考,“三度?是什么概念,他怎么樣了?會有后遺癥嗎?”
“傷到了真皮以下,要再觀察,防止并發癥的出現。”他沒聽說腦科的于瑞有女朋友,這下好了多少護士和患者要失戀了。?
空氣中都是消毒水的味道,余生站在病床一側,看著液體一滴滴注入于瑞的身體。現在,她已經了解了整個事情的前因后果。
原來這一切都是因為她。那群小孩子找的人是她,要被潑硫酸的也是她。
于瑞替她承受了這一切。
在救護車上,為了方便處理傷處,醫生把于瑞的外套剪開時,一個小盒子咕嚕嚕滾下來。余生隨手打開絲絨盒子,里面躺著一條項鏈。余生拿在手里,金屬反射的光線刺痛余生的眼睛,圓環的吊墜內側刻了字,是余生的名字。
她將項鏈握在手中,一時間百味雜陳,有些感情,負重到讓人難以回應。
她突然開始憎惡自己的自私和懦弱。
辛余生,你真的一絲一毫都沒有感受到于瑞的付出嗎?騙子,膽小鬼。你只是不敢坦誠,害怕回應他的感情。
如果一開始就向于瑞坦誠自己和許安然的關系,是不是他就不會被害得躺在醫院里。
于瑞在疼痛中醒過來,一睜眼,看到趴在自己床邊的腦袋。蓬蓬松松的黑色發頂中心有一個可愛的發旋,他忍不住輕輕拂了一下余生的頭發。
辛余生一激靈,猛地抬起頭,一雙眼睛迷迷瞪瞪。
于瑞看她這幅樣子忍不住笑了一下,這時才感覺到背部撕扯的疼痛。
“你不要亂動,我去叫醫生。”
“不用,我就是醫生。”
余生愣了一下,覺得很對,又轉念一想,于瑞是腦外科啊,酸灼傷也能自治?
“小姐,請問您叫辛余生嗎?”一個穿著快遞服的小哥攔住了提著粥的辛余生。
“是,不,不是,不是。”余生下意識承認后,一疊聲的否認,她被昨天的陣勢嚇怕了。
對面的快遞員卻拿出一份快遞遞給她:“那麻煩你轉交給辛小姐。”
余生伸手推拒,男人一轉身走了,快遞袋子跌在地上,余生用腳尖踢了踢,看著不像是危險品,應該是紙質的文件。
好奇心害死貓,辛余生撿起了地上的快遞袋。她納悶地拆開手中的快遞,一沓厚厚的文件掉落下來。
上面有圖片,有合同的復印版本,甚至還有怕她看不懂這些而附加的法律條文和經濟學常識。
此刻,她恨不得自己是個瞎子,或者文盲也好。可是,天不遂人愿,她看懂了。
原來她不過是許安然用來報復裴家的一個比較趁手的工具。
她心里一直抱有一絲僥幸,以為許安然不離婚是因為愛,因為喜歡,因為舍不得。
原來這一切都是她的自我感動。許安然不離婚只是她這個工具還不到殺傷力最大的時候。和她離婚帶來的影響力還不足以撼動裴家。
許安然啊,卑微如我也值得被這么利用嗎?
也對,股市關注的只是裴家的繼承人要打數額巨大的離婚官司,誰會去管是和那個女人離婚,是姓辛還是姓李。
我只是你為了復仇為了扳倒裴家而忍著惡心利用的一枚棋子啊。
許影帝,這么些年,辛苦了。
這不是危險品,卻比危險品還危險,它毒得是人心。
針對私生飯事件,萬千例行公事地發了一紙聲明,有澄清、有呼吁、有保留追究法律責任的權利。簡而言之,中心意思是這種行為乃是競爭對手惡意操作,望廣大網友不要跟風圍觀。
許安然粉絲后援會也及時站隊狙擊這種非理智行為。
這件事最初只是粉絲自發組織的小團體活動。但發生的時間點太過湊巧,最終醞釀成了一場危害公共秩序的惡性事件。
事件發生后網上輿論被操縱成涇渭分明的兩派,似乎一支在拼命滅火,一支卻在不停地煽風點火。
網絡上的罵戰硝煙彌漫,余生沒有心思關注。她有點兒羨慕鴕鳥,也想扒拉一堆沙子把自己埋起來。她關閉網絡,好像這樣就能真的躲過網上那些針對她的謾罵。
與此同時,許安然和楚斗娜的戀情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許安然的熱度一整天高居榜首。演出結束后,許安然因為粉絲的圍追堵截滯留機場數個小時,最后出動特勤才疏散人群。
流量是原罪一時又引起諸多公憤和討論,成功又掀起新一輪罵戰。
等辛余生來到病房時,于瑞剛換完藥,正和同事討論自己的病情,他見余生進來連忙使眼色。
主治醫生還是昨天的那個,一副我懂了的表情。
余生聽到了敗血癥,手一哆嗦,保溫盒重重地跌在地上。她趕緊蹲在地上收拾,越忙越出錯,眼淚啪嗒啪嗒地掉在地上。
于瑞指指柜子:“你放那里,別燙到手。”
余生不敢看他,悶悶地答道:“我沒事。”
護工去休息,余生擰了條溫毛巾幫于瑞擦手,余生不知道醫生是不是都有輕微潔癖,但于瑞平時很注意這些個人細節。上學的時候,鄰班女生看球賽時還會討論:“你看,十七班的于瑞連球鞋白得都閃閃發光。”
余生不愿他在忍耐疼痛的同時還要忍耐邋遢。
于瑞配合地伸出胳膊,眨眨眼睛:“有勞。”
“該說謝謝的是我,如果不是我,你也不用躺在這里。”
于瑞笑了:“就傷到了一層表皮,因為是腐蝕傷所以看起來才那么嚇人,過兩天結了痂就好了。別吊喪著臉了,最多留點疤,我又不用穿露背裝。”
余生配合地扯著嘴角笑了笑,她小心翼翼地擦拭著他的后頸,于瑞心里窩著的那抹柔柔的溫情慢慢地滲出來,他情不自禁地握住余生的手說:“別再哭了。”
余生右手一顫,終究還是沒忍心抽出來,可面對于瑞那雙炙熱的眸子,她再也不能心安理得地做一個縮頭烏龜。余生鼓足勇氣說:“于瑞,其實我和許安然……”
“余生,我餓了,你能不能幫我去小食堂買份飯。”于瑞出聲打斷。
余生被打斷,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一下子就沒了。
她點點頭,走出病房。余生心事重重地穿過住院部的小花園,心煩意亂地坐在小花園的長椅上。
那沓厚厚的文件現在就塞在她的包里,昨天晚上她的手機和錢包都在混亂中不知丟到了哪里。
當她默背著熟悉的號碼打過去時,接電話的并不是本人。
電話那頭,湯飛揚事無巨細地教給她如何應對警方的調查和媒體的追問。余生心驚肉跳地一一應諾,然后小心翼翼地問:“我可以跟他說句話嗎?”
“余生,真抱歉,安然還在舞臺上。”
“那,稍后能不能……”
“沒問題。”湯飛揚痛快答應,“等安然結束演出,我讓他給你回電話。”
余生點點頭,說:“謝謝,注意安全。”
她等了一天,可他并沒有再打過來電話。
辛余生對著灰蒙蒙的天空自嘲地笑了笑,打來電話又能怎么樣?你要質問許安然為什么要利用自己嗎?辛余生,你不是早就知道他并不曾真正喜歡過你,又何必自取其辱呢。
從出事到現在過去了這么長時間,他不可能全然不知。連一個電話也沒有啊,這不是很能說明問題了嗎?你究竟還在妄想什么?
財色之于人,猶如小兒刀頭舐蜜,時時有割舌之患。余生無端端想起周易課上迂腐的教授愛叨叨的這句話。
許安然不就是她的截舌之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