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五環(huán)外,舊公路上,一輛出租車疾馳而來。
車上的司機不時通過后視鏡看一看車里唯一的乘客。
辛余生開始還不明白為什么司機要不停偷看她身邊的黑色編織袋,直到刷過一則民生新聞:郊外廢舊工廠驚現(xiàn)無名女尸,到底是人性的缺失還是道德的淪喪。
辛余生眼睛從手機移到后視鏡上,和司機對視的那一秒,她覺得應該要解釋一下。
“師傅,”她邊說邊把手伸向編織袋,“這里面……”
“我什么都沒看見!”司機大叔一腳踩下剎車,把臉埋在方向盤上。
辛余生尷尬地拉開拉鏈,把裝衣服的透明箱子露出來。
“有病啊,拿這么大箱子裝衣服!”車子到達目的地,司機大叔吼了一句,然后車子屁股彈了一下,絕塵而去。
辛余生伸手揮走塵土,你以為我想啊!
剛一出車門,熱浪就迎面撲來,幾乎將她掀翻。
辛余生提著笨重的編織袋一步一步往舊工廠挪去。
遠遠望去,柏油路上蒸騰起白茫茫的熱氣,所有植物用蔫蔫的狀態(tài)訴說著天氣的霸道。
辛余生終于在中暑之前,踩著小高跟一扭一扭地來到舊廠房。
“余生,怎么才來?”瑪麗正站在廠房門口狂噴防曬噴霧,如果不是“呂滅絕”催得緊,臉陰沉地就要滴出水來,她才不愿意站在這里曬人油。
如今紙媒式微,他們總編恨不得將全年的銷量賭在這次的九月刊上,親自出馬搞定了萬千的藝人總監(jiān),請到了如今風頭正盛的許安然。
那些見風使舵的品牌聽說是許安然要拍封面,便一掃之前端著的架子,一套套的樣衣端出來,任君采拮。
《尚界》一眾時尚老妖精拿出看家本領精心搭配出五十多套服裝。通常情況下這些服裝要在拍攝當天全部帶到現(xiàn)場,然后再由許安然的團隊從中選擇。
這次拍攝用到的服裝全部是由服裝部的瑪麗負責運輸,誰知她在兵荒馬亂的檔口竟然漏掉了一套白襯衫。
行事素來雷霆的呂大總編立即對服裝部下令:“一個小時,讓我見到衣服,否則……”
她在棚里習慣帶著墨鏡用來阻止燈光照射,聲音從來都是低低地,就算發(fā)怒也是如此。就好像你的愚蠢根本配不上她多費精力和你撕扯。而此時,她那張精心保養(yǎng),價格昂貴的醫(yī)美臉上因憤怒竟然罕見地出現(xiàn)了法令紋。
一個小時,貌似好仁慈,可瑪麗的后背卻流下了一道汗水。這是在郊外的化工廠,一個小時鐵定不夠來回路程,服裝部的人今天都來到這里,嚴陣以待。
瑪麗在大家的怨念中恨不得將整個腦袋埋進這堆高定中。最關鍵的是,她不想被炒魷魚??!
怎么辦,怎么辦?突然她腦中靈光一閃,撥通了編輯部辛余生的號碼。
“余生,江湖救急?!?
于是就出現(xiàn)了開頭的一幕,《尚界》的文字校對辛余生用編織袋提著美麗的高定,出現(xiàn)在本次的拍攝現(xiàn)場。
余生入職尚界不過兩年,在別人眼里是個辦事四平八穩(wěn)略有些溫吞的人。除了剛開始時因為不太參加公司同事的活動被大家當做不合群外,其實熟悉了就知道她是個特別隨遇而安的性子。
說白了就是有點老好人。
瑪麗和她不是一個部門,卻因同一天入職,關系比和其他人走的近些。在這方面自然比其他人有發(fā)言權。她形容余生是個屬烏龜?shù)?,干什么事都慢吞吞的?
但烏龜也有烏龜?shù)暮锰幫郏?
烏龜沒啥攻擊性,在群狼環(huán)伺的時尚雜志圈倒不招人討厭。又因為自己殼厚,也不會被誰輕易咬一口。
辛余生望了望接過箱子就急匆匆朝里面跑去的瑪麗,徒勞地張了張嘴。她環(huán)顧四周后也跟著走進攝影棚。這是偏遠的郊外,如果她不想邁著兩條腿冒著被炭化的危險走回市區(qū),就只能選擇跟著公司的大部隊回去。
廢舊的廠房內部已經被臨時改造成攝影棚,甚至還夸張地安裝了幾臺空調。
不過大家對這種情況倒是一副司空見慣的模樣,畢竟比這個更夸張的情況也碰到過,更何況許安然這樣的當紅鮮肉,頂級流量咖,這點陣仗還是要有的。
說曹操曹操到,許安然的保姆車此刻已經到了。
最先下來的是他的經紀人和助理。呂主編與攝影師陳茵迎上去。辛余生靜靜地站在角落,遠遠看著場子里的人熱絡寒暄。
其實,他們這一行有著天然自成的鄙視鏈,文字校對無疑是最底層的,就像楊蔚說的工種的技術含量決定了你在整條流水線中的位置。所以,現(xiàn)在她努力扮演一個不添麻煩的小透明。雖然不敢擺弄手機,但她已經神游外太空,靠幻想明天和楊蔚的見面來打發(fā)時間。
不多時,雙方敲定了主款的西裝和其他幾件服裝,萬千指定的化妝師開始進保姆車化妝。
半個多小時后,許安然從車上下來,走到拍攝的位置。
大家多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觀察這位翻紅的人氣巨星。
十五年前,萬千公司模仿韓國演藝公司推出十人組合“風之子”,一時風靡全國。稍后又趁熱度推出少年Q版十人組“追風少年”。許安然就是其中的一員,雖說少年十人組當時也激起了一些水花,但很快就在一撥撥的新人面前淹沒。幾年后組合被默認解體,漸漸淡出人們視線。
誰知就在前兩年,組合中的許安然重回大眾視線,昔日稚嫩的正太模樣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幅英挺的面容。他是那種符合傳統(tǒng)審美的英氣與硬氣,與當下韓式審美下推出的花美男截然不同。
所謂美人在骨不在皮,在攝影師陳茵心中,這樣的一個人無疑是尚佳的拍攝對象。所謂高級臉,莫不如是。輪廓鮮明,線條感極強,如刀削的臉上幾乎沒有多余的皮肉。最關鍵的是他的眼神,不過二十四五歲的精致面龐,眼神里卻有那么一抹超越年齡的故事感。昨天的局上,林大導演說了句“小紅靠捧,大紅靠命,這小子占全了”。
攝像機前的這張臉絕對經得起鏡頭的推敲,更讓陳茵興奮的是這個男孩子穿衣服太有那股勁了。男藝人大多都重視身材管理,但是身材不錯,不一定能保證出片率。許安然身上卻有一種無法令人忽視的高級感,服裝風格百變,穿在身上卻似渾然天成。他不是用身體在穿這一件件所謂的大牌,而是用骨子里的精氣神賦予了這一件件死物活力。
雜志社的姑娘們可沒這么專業(yè)的心思,一群人圍著看得少女心泛濫,我的媽啊!
“哥哥的腿不是腿,薩納河畔的春水。哥哥的腰不是腰,奪命三郎的彎刀。哥哥的背不是背,保加利亞的玫瑰。哥哥……”
“你說什么?”余生見瑪麗一直在那里嘟嘟囔囔。
孔瑪麗是許安然的硬核粉,發(fā)帖子,做數(shù)據,買空偶像代言,憑實力追星。
瑪麗見余生對拍攝少見的上心,便悄悄捅了捅辛余生,說:“辛姐姐是不是也被一秒擊中少女心,完了,現(xiàn)在的弟弟們都這么勾人嗎?”
余生沒有回答,看著穿著皮衣的許安然有些五味雜陳,即便裝了空調,但是這種悶熱的天氣,外加各種大燈照射,汗整滴地流下來,兩三分鐘就要補妝一次。
一滴汗從睫毛滴進眼中,許安然不舒服地忍耐著,拍攝間隙才有助理遞過去紙巾。
拍攝整體還算順利,大boss們正在初選,瑪麗她們正小心翼翼地處理衣服,辛余生也蹲在一旁幫忙整理裝箱。
不知是誰轉身碰了衣架,鐵制的衣架兜頭砸下來。辛余生因為蹲著,比大家反應慢半拍,小腿被砸中。
“余生,你腿流血了……”
辛余生連忙說:“沒事,沒事……”
她話音未落,瑪麗大叫一聲,“別弄臟了衣服!”
辛余生嚇得小腿一縮,這件白襯衣款式簡潔,價格卻不簡單??s腿的動作加大了創(chuàng)面,萬幸沒弄臟衣服。
呂大主編正陪著許安然走出來,見到手下人如此人仰馬翻不專業(yè)的樣子,頓時大火,顧忌著身邊的這位只能按捺著不發(fā)。
許安然倒是難得的好教養(yǎng),極紳士地扶了一把瑪麗,笑意輕淺地說:“小心!”然后在瑪麗受寵若驚與眾人的艷羨中上車離開。
辛余生在結束一天的雞飛狗跳后,騎著自己的小烏龜,穿過大片的商業(yè)區(qū),慢慢爬回家。在一片古老綠植的掩映下,這個城市最貴的一片地皮映入眼簾。樹矮新墻畫不古,那是暴發(fā)戶的做派。這座城市最核心的一些人,就住在這樣一處陳舊古老卻又是銷金窩拱衛(wèi)的中心地帶。
而余生的家也在這里。
幸好同事們只是以為她租住在附近的某個單身公寓,壓根不會將她和最中心的小區(qū)聯(lián)系在一起,否則她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解釋。
回到家后的辛余生開心地從冰箱中掏出自己早晨出門時放進去的西瓜。
西瓜,西瓜,大西瓜,冰鎮(zhèn)大西瓜。
吼吼吼吼,世界上還會有什么事情比炎炎夏日中吃一口西瓜更令人心曠神怡。
她腿上的口子大小也算是個工傷,所以晚上的加班就被格外恩赦。余生滿足地手起刀落,“咔嚓”,是紅沙瓤。
西瓜一分為二,余生拿起小勺子挖了一大塊塞進嘴里,“爽”。
“叮鈴鈴,叮鈴鈴……”
這個點,會是誰?物業(yè)?
不知情的人,會覺得是樓上的門鈴在響,其實這所房子是利用十一、十二樓打通做的復式。
余生貪涼,抱著半個西瓜上樓開門。
呃,竟然是許安然。
許安然看著辛余生呆愣的模樣,知道她又是沒看外面就打開了門,一張臉更加陰沉。
余生以為他是因為今天又和自己撞到而不高興,但也懶得解釋了。
遇見又怎么樣,裝不認識就好了啊!辛余生覺得假裝不熟這種事她都能做到,對許安然來說有什么難的。
這也值得生氣?搞不懂。
不過,他怎么又回來了?
穿著拖鞋的辛余生,吧嗒、吧嗒地走回十一樓,暗罵自己,許安然是戶主哎,當然會回來。
是的,她和許安然住在一起,并非房東與租客,而是合法夫妻。雖然車沒開,但證還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