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門口掛著“傅氏”燈籠的宅院是一家有名的私房菜。“尚界”有次想做美食主題,信心滿滿來做訪談,結果碰了一鼻子灰。后來才知道,這家的主人脾氣古怪的很,一天只接兩桌,拒不參加任何采訪。雖然主人脾氣大,奈何手藝好,聽說預定都要提前半年。
于瑞似乎有讀心術,說:“傅太太前些日子突發腦梗,是我主刀,老爺子一激動許給我一張長期飯票。正好今天來試試菜。”
這敢情好,余生想,知識決定命運,知識就是黃金屋、顏如玉、長期飯票啊。
余生解開安全帶,說道:“那我要吃‘九轉大腸’?!?
于瑞面色有些古怪。
余生捕捉到這一訊息:“嘿,你不是被美帝腐蝕,不接受地大物博的祖國特色飲食文化了吧?”
于瑞見她有些小得意,也跟著笑了一下:“哪有,只是,我實習的第一臺手術跟的是切除十二指腸?!?
余生腦海中飛速閃過幾幅精彩交疊的畫面,胃里驟然翻騰了一下,忍不住干嘔一聲。于瑞惡作劇得逞,站在一旁低聲輕笑。
余生發現上當,惱羞成怒,甩著背包,輕輕砸向于瑞。于瑞身體靈活一閃。余生威脅:“你乖乖讓姐姐砸一下,咱們恩怨兩銷。”
這邊動靜稍微有些大,引得對面的人停下了腳步。余生一轉身,呆在當場,覺得自己今天出門肯定沒查黃歷。
于瑞走到余生身邊,說:“你鄰居?”
余生漿糊一般的大腦仿佛被注入一道靈光,立即沖對面幾乎近在咫尺的人說道:“許鄰居,這么巧,吃飯?”
如果現在是拍戲,畫外音一定是:許安然,拜托,千萬別露出馬腳。
未來影帝的臉板得像張撲克牌,在余生臉上滾過數個表情后,才像恩赦一樣說:“是,好巧。辛,鄰居?!?
余生周身緊繃的毛孔驟然一松,連空氣中原本時斷時續的花香也都變得清晰。這時許安然身邊的女生伸出手,說:“你好,我是安然的朋友斗娜。”
如果不是心里有鬼,余生一定不會忽視許安然身邊的大美女,優雅得體,氣質卓然。
短路狀態的辛余生握住大美女伸過來的手,小心地搖了搖。哇,大美女的手不光修長好看,握起來也這么柔軟啊。
余生覺得禮尚往來的優良傳統還是要保持一下的,便拿出十二分的熱情,介紹道:“這是我的同學,于瑞。于瑞這是我的鄰居許安然,你們見過的?!?
“幸會。”于瑞率先伸出手。
“幸會。”許安然微抬下頜,伸手交握。
暗潮洶涌的心理交鋒不過短短幾秒,卻比真正的唇槍舌劍還要火花四濺。遲鈍如辛余生也嗅到一絲不尋常的味道。這兩個人怎么都有些不對勁。
許安然自不必說,平日里的溫潤平和都是裝出來的,骨子里的傲嬌腹黑,辛余生這些年沒少領教??善婀值氖?,怎么連平時斯文得體的于瑞此刻也變得如此冷峻。
傅太太的到來及時打破了這種尷尬的局面。
“于大夫?”
于瑞微笑,禮數周到地對傅太太說:“阿姨好,臨時起意帶朋友來這里。沒有事先打招呼,實在失禮?!?
傅太太好像對他的失禮挺高興,親昵地說:“阿姨說過,于大夫什么時候來,我都歡迎。你來的真巧,第一叢的菊花正好下來了。我這就讓老傅準備?!?
“阿姨也不要叫我什么于大夫了,直接叫我小瑞,可好?”
傅太太從通身的打扮、氣韻就可以看出來是那種很老派的人,當下為于瑞的謙遜喜笑顏開。
小瑞?余生暗地里吐了吐舌頭。
傅太太與于瑞寒暄幾句后,又拉住斗娜的手,說:“楚小姐,怎么出來了?”
“我們有些急事,這次真是麻煩傅先生和傅太太了?”
余生嘴欠,鬼使神差接了一句,“啊?那真遺憾,本來我還想這大家可以一起?!?
許安然本來只是靜默地杵在一旁,這時竟然好死不死來了一句,“好啊?!?
余生當即石化。
楚斗娜有些吃驚:“安然,你不是說……”
“現在想一下,如果這點小事都處理不好,湯飛揚這個助理直接卷鋪蓋回家就好了。”
直到菜上齊,余生脫線的腦回路都沒能正常工作。
傅先生是淮揚菜的傳人,自然桌上沒什么“九轉大腸”。桌子上面前擺的是一只瑩白可愛的白瓷盤子,上面趴著一只已經被蒸成紅色的大閘蟹。蟹兄的旁邊還有一朵應景的嬌嫩菊花。紅黃相襯,墊在瑩白餐具中,自然是逸致高雅。
可面對一旁的蟹八件,余生用了極大耐力才忍住自己撓頭的欲望。
她看見楚斗娜正用那個圓頭剪刀逐一剪下面前的大鰲和蟹腳,于是也照葫蘆畫瓢地拿著剪刀開剪。誰知,別人手中乖順的剪刀,到她手里跟個熊孩子似的,她使不上力,便暗暗咬牙,將全身的力氣注入手指。
蟹腿是剪開了,整個螃蟹卻蹦到了盤子外面,余生捏著孤零零的蟹腿只想鉆到桌子下面。
這時,于瑞側過身子,耐心地說:“你用力的地方有些不對,看這個樣子?!?
他說著,將剪刀對準蟹腳的下端,輕輕一用力,下來了。余生覺得好奇,試了一下,果然比剛才好多了。
接下來是蟹蓋,余生很自然地靠近于瑞問:“怎么辦?”
“安然?!”
楚斗娜的聲音有些高,她很快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抓起面前的餐巾拭了拭手。
余生現在只想笑,許安然看都沒看眼前的蟹八件一眼,直接徒手掰開蟹殼。這種氛圍,他的做法有些唐突,可偏偏許少爺歪著頭,面色坦然平和,纖長十指靈動。
余生也放下手中的小錘子,效法許安然,徒手撕螃蟹。
之后的幾道菜,都精細美好,當得上姍姍可愛。余生幾乎在每道菜進來時都忍不住小聲贊嘆兩句。如果不是對著面前的兩個大神,余生相信自己定能吃的更加開心。
于瑞不停地替她夾著菜,很快余生面前疊起一座小山。
“沒想到于先生出國那么多年,回來還是很習慣給人夾菜?!痹S安然眼尾修長,平日里低眉、平視都好看?,F在他眼角有些上挑,在余生的角度看來,斜斜地射出來,略帶些挑釁。
余生心中微哂。忍不住腹誹許安然,你不也是出國很多年,也沒見你跟人家分餐啊。沒事找事!
“不好意思,我和余生從小相識,分吃一包辣條都習慣了,一時改不過來?!?
“不是分食,是每次你都硬搶好吧,還威脅我如果告訴別人,就一個人值日?!庇嗌滩蛔⊥虏邸?
“那不是太小,不懂事嗎?”
“我信了你的邪,前幾天你也搶了!”
楚斗娜看著許安然越來越陰沉的臉,立即打圓場:“難得大家遇見,不如喝一杯。”
有蟹無酒終是憾事,傅大師怎么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呢。不多時,一壇桂花酒送過來,余生前幾天剛醉過,連連擺手。
許安然接過酒壇,自己斟滿后,又起身給于瑞倒上。兩個人相視一笑,一飲而盡。
余生夾在中間,覺得自己是不是應該喝聲彩,叫聲好呀?
桂花酒應該度數不高,泥封的壇子從打開到喝盡用了大概十分鐘不到。許安然欠了一下身,出去了一趟。稍后,七八種不同種類的酒被送進來。
許安然和于瑞兩個人也不多說,你替我斟滿,我替你倒上。最后,辛余生見于瑞手抖得找不準青碧色酒盅了,連忙接過酒,替他們依次斟滿。
兩個人喝得一個面紅耳赤,一個手肘都得撐著桌子才能避免滑下去。余生見對面的楚小姐臉色沉得要擠出墨汁來,連忙對于瑞說:“你明天不是還有手術嗎?快別喝了?!?
她這邊勸著于瑞,手中的酒卻被一旁的許安然奪過去。
“安然,明天我們還要進錄音室?!?
許安然喝得估計也有些高了,拿眼睨了一下楚斗娜。他這個人,對外設的形象是中正平和、溫潤端方。實際上,年少時經歷的白眼太多,他骨子里養成了目無下塵,偏執清冷的底色。
導演們愛他這般如變色龍一樣的演技加持,而誰能想到他心里裝著一個化龍的少年。
楚斗娜被他從未有過的眼神一驚,松開了握住的酒瓶。
這場莫名其妙的拼酒大賽終于以于瑞一頭栽倒在桌子上畫上句號。許安然看著桌子上趴著的于瑞,扯出個笑容。
余生覺得自己眼睛可能被酒熏得有些迷糊,怎么覺得許安然這個笑容傻得冒泡,就像是搶糖勝利的弱智兒童。
弱智兒童沒忘記給苦逼湯超人打電話,半個小時后,湯飛揚帶著一身怒火趕到現場。一進門,就被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酒瓶子丟得到處都是,許安然頭發上還沾著黃色的菊花花瓣。
“媽的,你這次鐵定被傅大師拉進黑名單。”
好不容易把人弄到車上,余生歉意地對傅太太說:“傅太太,實在抱歉,實在對不起?!?
傅太太正挽著傅大師的胳膊,擺擺手,表示理解。他們夫妻二人目送車子離開,傅太太笑著說:“真羨慕年輕人呀!”
多數時候都是保持沉默的傅大師伸手撫下她頭上跌落的花瓣,夫妻二人相攜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