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唯的車如約開到林燃公司附近的公交站口,林燃正捧著一束白百合出神。
時值江州交通晚高峰,內環外環處處水泄不通怨聲載道。
周唯的車在一長串等待通過路口的車隊中停下。導航提示,通過此路口需要五分鐘。
林燃和她的花坐在后排。昨晚加班和今天下午高強度的緊急公關工作讓她大腦昏沉。
周唯小心翼翼地慢慢起步緩緩剎車,后座的人還是被驚醒,轉臉望著窗外。
時間過去半小時,路程只走了三分之一。
林燃有些懊悔沒有計劃好出行,周唯剛回來,肯定沒領教過江州晚高峰的厲害,“下次我們坐地鐵去醫院吧。雖然擠,但不會浪費時間。”
周唯從后視鏡里看著林燃的側臉,應了聲,“嗯。”
林燃靠著車窗,再度閉上眼睛。
“你很累?”交通廣播的音量調到最小,周唯的聲音清清冽冽的,像冷泉的水,很提神。
林燃聞聲,迷迷糊糊中揉揉眼,立刻就精神了,她大概……把眼妝給揉花了吧。
“還好……”她答。
車內的光線太暗,她沒辦法整理妝容。又想到自己面對的是周唯,忽而釋然了。
女為悅己者容。而周唯算不得悅己者。
“謝謝你來探望我媽。”周唯很真誠,他的目光透過后視鏡。
“你不用這么客氣。”
窗外的車燈把林燃的表情照亮,她伸手摸了摸百合的花瓣,“我記得伯母很喜歡白百合。你們家的茶幾或者餐桌上總能看到它。一年四季,不管我什么時候去,伯母的花時時更換,從沒敗過。現在想想,伯母那時候身兼教職,工作并不輕松。她卻能把自己的家打理得溫馨又有情調,操持家務,教養孩子,連帶著不相關的我也一并關照。我小時候特別羨慕你有這樣的媽媽。我還……”
林燃把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她還妄想過,長大了要嫁給周唯,這樣周媽媽就是她的媽媽了。
這些話,現在提起多不合時宜。
“我出國的那幾年,謝謝你去陪她。”
隔了十年的時間,兩個人終于冰釋前嫌。周唯最想對林燃表達的還是感謝。
林燃笑了笑,“哪里的話。我是真拿伯母當自己媽看。”
這是真心話,但話一說出口。連林燃都覺得聽上去太刻意了。
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就算血脈相連的血親都有感情淡薄的時刻。何況,說這些話的她對于周唯來說只是一個外人。
為了緩解自己的尷尬,她又說,“你別太擔心。我昨天查過很多資料。肝癌手術的成功案例很多。病人五年成活率也高。伯母平時身體好,為人也好,一定會挺過去的。”
跟林燃一樣,周唯曾經也相信奇跡。可這三年間,病魔除了把他的母親折磨到生不如死,并未給他任何希望。
“謝謝。”縱然希望是無效藥,但吃下去,總會給人繼續面對痛苦的勇氣。
林燃覺得自己什么也沒做,頻繁收獲了一路的謝謝,有些別扭,“你怎么只會說謝謝啊?”
周唯一時無語。
他不像林燃,從小把自己的喜怒哀樂放在嘴邊和臉上。比起表達,他更善于行動。
所以二人還在做鄰居的時候。常常是林燃的一張嘴把周媽媽哄得高高興興,事情全讓周唯干了,好處都給了林燃。
周唯背著自己媽媽管林燃叫“林大嘴”,因為林燃不僅話多,吃得還多。
林燃還得天天去他家蹭飯,林大嘴這個諢名也就隨他叫了很多年。
沉默中,周唯還是接了話茬,“我話不多,不擅長聊天,不像你。”
“我怎么了?”林燃想起自己被叫了很多年的外號,“我的嘴一點都不大!”
她急于澄清的樣子從后視鏡里落到周唯眼里。
長長的車流中,傍晚的城市霓虹透過車窗,照亮他微揚的嘴角。
周媽媽的病情還算穩定。人雖然被病癥折磨得形容枯槁,但看見兒子帶著林燃來了,立刻精神了許多。
周唯在一旁泡茶削水果,林燃接過周唯的勞動成果端給周媽媽,像小時候那樣跟周媽媽聊天講笑話。
周媽媽拉著她的手,問她,“燃燃啊,這幾年你還是一個人嗎?”
林燃被這個問題錘煉過無數次,不驕不躁,沉穩有度,“嗯。我工作比較忙,所以這件事一直耽擱了。我也不急,要是遇到合適的,我一定會好好把握。您放心。”
周媽媽拍了拍她的手背,“你這么懂事,我放心。”
此時周唯并不在病房,周媽媽看著林燃已然斑駁的妝露出一臉疲態,她忽然長長地嘆了口氣,“孩子啊……你從小對我們家周唯是什么心思,伯母我都知道。我喜歡你是真的。以前想撮合你們在一起也是真的。但是人的感情誰能琢磨得定呢?你那時候還小,拖一兩年,等一兩年都不要緊。可人的一生,也只有短短幾十年,我希望你能去找一個真正愛你對你好的人,好好地去過每一天。”
周媽媽形容憔悴不再有年輕時的光彩,但慈愛和溫厚的氣質仍在,她語重心長地勾起了林燃年少時的執念,不禁讓她紅了眼圈。
林燃怕周媽媽看到,低頭把臉貼在她手上,強撐出一個輕松的口氣,“哎呀。我知道了。多少年的老黃歷了,我早就翻篇了。您還是多關注一下自己,喜歡什么吃的喝的玩的,都跟我說,我下回來給您帶過來。”
從醫院離開的時候,時間將近九點。
兩個人都沒吃晚飯,上車后,周唯遞給她一塊三明治,“先吃這個。我載你去最近的餐廳吃晚餐。”
林燃擺擺手,“不用了。晚上在伯母那吃了很多水果,你呢?餓不餓?要我陪你去嗎?”
周唯搖搖頭,“我也吃了水果。不餓。你拿著這個吧。”
盛情難卻,林燃還是接了下來,“那我們直接回小區吧。”
周唯說,好。
過了晚高峰,道路通暢,人的心情也跟著舒暢許多。
周唯看著林燃拿著那個三明治,左看看,右看看,卻沒有要吃的樣子。
他記得她從前是個不折不扣的吃貨。
“我記得你從前從不浪費食物,給你的東西,你都會吃干凈。”大概是剛剛恢復聯系,周唯的措辭全然不像從前犀利。
他從前會說,林大嘴,就算給你個活人,說他能吃,你都能吃得骨頭都不剩。
林燃不否認,她媽媽對她管教嚴,飯不吃完就得挨打,她哪敢浪費啊。
“我不習慣在車里吃東西。”她拿手支著腦袋,“我在秦氏集團就是現在的中天國際做秘書,我的老板是個不折不扣的處女座。就算每天忙到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他也不允許車里出現食物。因為他鼻子特別靈,受不了車里除了香氛以外的氣味。”
周唯回江州不久,但秦氏集團他在很小的時候就有耳聞。
“你工作很忙吧?”周唯問她。在秦氏工作,能出席萬成地產的酒會,想必林燃的職位也不低。
“嗯。”林燃閉著眼,又想到今天中午的糟心事,皺著眉,“命苦。攤上個怪咖老板。拜他所賜自學了粵語日語法語心理學,考過注會,五年以來,沒一天敢閑著。”
周唯笑了笑,“誰這么幸運,能找到你這樣的秘書?”
林燃依舊閉著眼,“秦放啊,中天國際的總經理。不過他的幸運也到頭了,我準備調職了。”
周唯這些年在國外的科技公司,偶爾參加華人商會的聚會,財大氣粗的秦氏一直是眾人關注的焦點。秦放他是有耳聞的,這位闊少早年在國外的荒唐事一直是二代圈子里的談資。
林燃為這樣的人工作,他莫名覺得不舒服。像一根刺,不痛不癢地扎在皮膚表層。好在她要調職了。
“為什么要調職?總秘的待遇應該很好吧?”他只是隨口問一問。
林燃在申請調職前已經想好了措辭,什么想換個環境施展拳腳,實現個人價值。什么在總秘的位置上可能永遠都沒時間解決個人問題。但現在,這些通通都不是理由。她的理由只有一個。
“我不想跟秦放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