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元年，洛陽城里還是如往昔一般人流涌動，車水馬龍，商販的叫賣聲熙熙攘攘，孩童在街邊追逐打，一派生機祥和的場面。然而皇宮里的昭宗卻如驚弓之鳥，坐立難安，心急如焚。這是遷都洛陽的第二百四十一天，此時他身邊的親信、宮人、供奉等等都接二連三地被換成了梁王的人。

自鳳翔之圍后，皇權陷落，梁王氣焰日漸囂張，自己身如傀儡，挾天子以令諸侯恐怕已滿足不了這匹貪得無厭的豺狼。這場權位之爭已如弦上之箭，發于旦夕。但更令其擔憂的是最近幾天行宮的守衛又加強了，自己費盡千辛萬苦派出去的親信阿九也遲遲沒有消息，事態恐已生變。

“最近幾日為何不見阿九？”昭宗疑惑地看著新的內供奉常貴。常貴原本是梁王朱全忠府里的家奴，遷都洛陽之后常貴一干人等便被安排在了行宮皇帝的身邊，主要是監視皇帝的一舉一動，隨時向梁王稟報。

常貴嘴角邪笑一下，上前道：“回皇上話，奴才這幾日也沒有見到阿九，估計這奴才不知犯了什么事，興許是得罪了某位主子被監押起來了也說不定，皇上您有什么打緊的事，奴才這就幫您去辦。”

“阿九是朕身邊的人，誰有權利關押朕的人，還不趕快派人把他給朕找回來！”昭宗怒氣起身，抬起手，指著常貴，“找不回人，你等也不要再回來見朕了！”

“哈哈哈哈！這幫奴才做了什么錯事惹得陛下發了這么大的火！”隨著話音的降落，一個身長約七尺半，梳著直角幞頭緊裹黑紗羅，身著栗紅色圓領蜀錦袍衫，腰系黃色鑲白玉帶，腳踩烏皮六合靴的大漢大步垮了進來。此人細眼長髯，目光狡黠，正是梁王朱全忠。

“梁王說...有要事要奏明圣上，奴才攔也攔不住啊。”通稟小太監支支吾吾道。

“參見陛下，實在是事出突然，還望陛下恕罪！”梁王參拜道。

“行了，下去吧。”昭宗無奈擺了擺手，小太監退下。“愛卿快快請起，你我君臣二人又不是外人，何必在意這些虛禮，不知愛卿今日前來有何要事？”昭宗邊扶起梁王邊試探道。

“來人啊，把東西呈上來！”梁王起身抬眼輕看了昭宗一眼，然后對著殿外揮手道。只見一侍從舉著一口紅漆木盒子從殿外快步走來跪在昭宗面前。

“陛下打開一看便知。”梁王道。昭宗從案前站起，雙手打開盒子。頓時臉色煞白，驚出一身冷汗，而后不覺后退兩步，雙腿發軟，不慎被臺階絆倒，直接癱坐在龍椅前，半晌動彈不得。

盒子里裝的是一顆鮮血淋淋，血肉模糊的人頭，仔細分辨，那人竟是前不久自己派出去的阿九。

梁王冷笑道：“陛下可識得此人，如果微臣記得不錯的話，此人正是陛下從長安帶到洛陽的御前供奉阿九。”

“此人正是阿九不錯，不知這奴才犯了什么事觸怒了梁王，都是朕管教不嚴，還望梁王見諒。”昭宗顫巍地起身。

“觸怒？臣可不敢當，臣出身鄉里，本只是一介賤民，蒙圣恩眷顧，才有今日，又怎談得上觸怒呢。只是這奴才犯了十惡不赦的大罪，臣這才先斬后奏，還望陛下恕臣無罪。”梁王上前道。

“十惡不赦的大罪？”昭宗心想“你朱全忠目無王法，圈禁圣駕，獨斷專行，這十惡不赦的罪人恐怕是你吧。”

“陛下，據臣河東的探子回稟，此人私逃出宮，在將入河東關隘之時被臣的手下擒獲，臣原本以為此人只是一個私逃的宮人，豈料在搜查盤問之后卻令臣大為吃驚啊。”只見梁王不慌不忙從袖口掏出一封信，信封寫有“承業親啟”字樣。

“此人手持皇上御賜令牌欲奔左監門衛將軍張承業，圖謀不軌，幸好被臣的手下提前攔住，不知皇上是否認得此信！”梁王氣憤道，怒將信件擲于昭宗面前。

“這是...不認得，不認得…，梁王千萬不要誤會，這奴才偽造圣諭，一定是有人暗中指使，想離間梁王與朕的關系啊！”昭宗慌忙解釋。

“只是這令牌與信件皆只有皇上才有，且臣對比過皇上之前的信件字跡，竟與您有八九分相似啊，是否太過巧合？”梁王反問，昭宗噗通一聲跪在了梁王面前，涕淚滿面，乞求道：“梁王是國家柱石，你要相信朕哪，朕的命都是你救的，你對朕有再造之恩，朕豈會連同旁人一起來害你啊！”

“陛下這叫微臣如何是好，”梁王緩緩扶起昭宗，屏退左右，道：“微臣沒有懷疑陛下，只是世道險惡，陛下還年輕行事還需多加謹慎才是，那張承業乃陛下舊臣，確實也曾對陛下忠心耿耿，手中握有兵權也是不假的，但他現在是晉王手下的肱股之臣啊；那晉王非皇上骨肉之親，野心極大，當年迫使皇上流離之景仍歷歷在目，而且其又與微臣素有嫌隙，倘若他以勤王之名，舉兵謀事，那臣與陛下必將陷入水深火熱之中哪！要知道此刻陛下和臣才是在一條船上啊！若臣在，則陛下可享太平盛世，若臣亡，則晉王必會取陛下而代之！”

“朕知道錯了，朕以后再也不敢了。梁王乃我大唐錚錚鐵骨之臣，朕必器之重之，以后朝中大事皆由梁王做主，朕不會再有多言！”昭宗悲泣道。

梁王見狀，惺惺作態道：“臣本一介草民，受先帝錯愛，賜名‘全忠’，先帝崩后，蒙皇上不棄，位極人臣。感激涕零，必鞠躬盡瘁輔我大唐社稷。記得先帝病榻臨危之際，諸皇子皆太年幼，是臣等力薦當時的皇弟也就是陛下您榮登大位；登基之后，是臣助您驅除宦臣，平定晉藩；而后您受圍鳳翔，還是臣率兵勤王，將鳳翔城包圍起來。李茂貞是何等之人，這一仗打得艱苦卓絕，春去秋來，秋去冬來，一年多啊，城中彈盡糧絕，餓殍遍地，都到了以人食人的境地，最后歷經千辛萬苦才將陛下救出。臣對陛下之心，是可照天地呀！如陛下執意聯合外人來對付臣，會寒了滿朝文武的心，也會令天下寒了天下忠誠之士的心，天下人都將視陛下為忠奸不分的昏君哪！還望陛下痛定思痛，以匡扶我大唐社稷。微臣先行告退。”

“梁王…這…來人啊，隨朕親自送梁王出殿！”昭宗令，左右侍從分兩排依次跟在昭宗身后，昭宗低身攙扶梁王緩緩走出大殿，“梁王慢走！”昭宗稽首送走了梁王。

梁王走后，昭宗在殿門口站立了良久，直到初秋的風吹亂了他的衣襟。

“外面風大，陛下還是回殿里休息吧。”常貴上前低聲道。昭宗無奈轉過身來，常貴向前攙扶昭宗進了大殿。在夕陽的映射之下，昭宗的背影顯得格外沉重與落寞。

梁王回到府上還沒進廳堂便匆匆從對仆從說道：“趕快差人把楊師厚，蔣鳴等人找來，叫他們到書房見我，有要事商議，記得不要太張揚，秘密行事！還有派人進宮給常貴捎個消息，密切監視皇帝的一舉一動，隨時稟報，不得延誤，如果今日之事再有第二次，本王絕不會念及多年的主仆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