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眼就到初五了，一大早，江秋就喊江春水起來放鞭炮，（習俗，初五早上放鞭炮，稱破五），冷呵呵的，放完鞭炮路過廚房順手拿了兩個熱包子進來，遞了一個給窩在床上看手機的顧盼盼，沒洗臉沒刷牙的顧盼盼自然是不吃，沒有暖氣也沒有空調(diào)的屋子里比外面也暖和不了多少，當然除了被窩，新褥子新被子，十二斤重的大棉花被子，壓在身上，暖和啊，安逸啊！

江春水啃完兩個白菜蘿卜餡兒的包子，奪過顧盼盼的手機，扔到一邊兒，年輕人嘛！

快十點了，兩人還沒有起來，聽見外面一陣腳步聲和男男女女說話的聲音，顧盼盼推了推江春水，問大概是誰，江春水側(cè)耳細聽一大會兒，搖了搖頭，不認識，聽不出來，不過聽到吳玉琴情緒挺激動的，怕有什么事，一把拿過衣服準備起床，顧盼盼看看表，也該起床了。

洗臉的時候，她就聽出來了，來的十有八九是江明月的親媽和親姐。等她進了客廳，一看來人，就確定了，一個五十出頭的婦女，眉宇間和江明月有幾分相似，而旁邊兩個二三十歲的女人，和江明月完全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看兩個女人的衣著和通身的氣質(zhì)，就像是在什么事業(yè)單位里上班的。

不見公公，婆婆垂著頭坐在椅子上，像是等待審問似的，一句話也不說，江春水先進來，坐在沙發(fā)上，聽那個中年婦女哭訴，顧盼盼覺得自己應(yīng)該回避一下，可被江春水拉過按到沙發(fā)上，她只能硬著頭皮聽。

“我知道，現(xiàn)在的要求很無理，可是孩子畢竟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塊肉，這十幾年，我沒有睡好過一個囫圇覺，一閉上眼，就看見我那可憐的孩子沖我喊媽媽我冷，我冷。”婦女一邊說，一邊就從沙發(fā)上滑下來了，她攥住吳玉琴的手，繼續(xù)哭訴，“沒辦法啊，我剛生完孩子，我那狠心的婆婆一看又是女兒，就給扔了，我哭著求她，給她下跪，也不告訴我啊，老姐姐，你是好人，你一把屎一把尿她養(yǎng)大，不容易啊，我今天來，就是想見見她，她要是愿意跟我走，你什么條件我都滿足你，她要是不愿意走，我也沒什么意見，求求你，讓我見一面吧。”越哭越厲害，整個人也癱坐到地上了，兩個女兒，看著母親撕心裂肺的樣子，“阿姨，你就讓我們見見妹妹吧！”

吳玉琴還是不說話。

“老姐姐！”

“春水，你爸呢？讓你爸去學校把明月接回來。”吳玉琴不是一個狠心腸的人，但是，她也絕不是一個任人拿捏的人。

江秋在鄰居家聽大家閑聊，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聽到江春水在大街叫，他趕緊從鄰居家出來，“怎么了？”

“我媽要你去把明月接回來。”

“哦，知道了！”那時候江秋說話還沒有含糊。

看著江秋的背影，江春水張了張嘴，終于沒有說出那句，“爸，我去接明月吧！”

江春水后來無數(shù)次告訴顧盼盼，他后悔極了，當時應(yīng)該自己去接江明月，如果他去了，江明月的一生可能都會不一樣。

屋子里的聊天還在繼續(xù)，江明月的親媽王紅霞斷斷續(xù)續(xù)說了當時拋棄江明月的始末。

江明月的親爹高寧遠當年是武清縣教委的一個科長，已經(jīng)生了兩個女兒了，還不死心，逼著老婆懷孕了，檢查的時候一直說是兒子，最后生下來一看是個女娃，江明月的親奶奶當時就暴走了，這要留下來，以后無論如何是不能再生兒子了，心一橫那就送走吧！抱著孩子出了醫(yī)院才想起來，因為怕被人舉報，生孩子不敢在武清縣生，因為武清和松江鎮(zhèn)離得不遠，又跨縣了，真有什么事也都好說，老太太抱著孩子，沒有主意了，總不能走大街上隨便拉住一個人，就塞給人家吧，可這么一個孩子，又像是個燙手山芋，怎么辦？沿著大路走了半里地，看四周無人，老太太惡向膽邊生，就把江明月扔在路邊了，她也沒敢走，雖是個女娃，可畢竟是一條人命，等啊等，終于等到江秋路過發(fā)現(xiàn)了女娃娃，她又尾隨著江秋離開，暗暗記下了江家的院子，這才離開。

到了醫(yī)院，就告訴兒媳婦孩子生下來就沒了，醫(yī)生讓直接處理了，王紅霞聞言哭的死去活來，可問來問去，老太太都死死咬住孩子沒了，沒辦法，只能做罷。

隔了一年多，江明月又多了一個妹妹，也活該老太太沒孫子，雖然沒兒子，江明月的親爸倒是官運亨通，都做到武清縣教委的一把手了，后來教委撤牌成了教育局，又被調(diào)到人事局當二把手，今年老太太去世前才吐口當年的三女兒并沒有夭折，而是被一個叫江秋的松江鎮(zhèn)人撿走了，料理完后事，江明月的親媽就帶著兩個女兒過來找了，按著老太太說的地址，她們很容易就找到了。

吳玉琴聽到這里，不屑一顧看著面前哭哭啼啼的王紅霞，冷哼了一聲，“你想著現(xiàn)在把她帶回去，我怎么把她養(yǎng)大的，你們知道么？我們家那口子在荒草地里把孩子撿回來，沒有奶，剛落地的小娃子，奶粉不吃一口，我沒辦法啊，鄰居家剛生過孩子，我去求人家，讓娃吃口奶，人家給我多少白眼，吃了兩回，就不給吃了，就噙著我的奶，爛了，結(jié)痂了，一口一口跟針扎一樣，硬生生把我兩個奶又吸出奶水，她爸雖然沒出息，對她比對我親生的兒子都好，我們家什么條件你也看到了，我把她養(yǎng)這么大，容易么？你一說一聲就要帶走她。我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大姐，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想著，現(xiàn)在我們也有能力，也能給孩子更好的生活，孩子如果回去，以后還是問你叫媽的，都說生恩沒有養(yǎng)恩大，大姐，我都知道，”王紅霞一聽吳玉琴這么說，著急了急忙表態(tài)。

“啥也不用說了，我不會讓你們帶走明月的。”顧盼盼也挺吃驚的，幾天相處下來，她就沒有聽見吳玉琴說過一句硬話。

“阿姨，如果明月愿意跟我們走，你們把她養(yǎng)大，也不容易，我們會給你經(jīng)濟補償?shù)模阏f個數(shù)，我們都滿足你。”年齡大一點的女孩子看王紅霞著急的語無倫次，有些話媽媽說也不太合適。

“錢！江明月不是個物件。”

“阿姨，有些話咱們心里都清楚，明月今年高三了，她在這鎮(zhèn)上的高中將來能考什么好學校，跟我們回去，憑我爸的關(guān)系，安排個好點的學校，考個好大學，將來也能找個好工作，阿姨，我們不是要把明月帶走，我們也知道你心疼明月，這不都是希望明月能好么？話說回來，誰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好？我媽說給你錢是因為我們無法報答你的大恩大德，只有錢是最實際的。”小一點的那個看姐姐也被懟了，只能自己硬著頭皮上了，“阿姨，請你體諒……”

話沒說完，江明月進來了，沖著坐在沙發(fā)上的一排人歇斯底里叫：“滾，你們都滾！”

一句話讓屋子里的氣氛瞬間降到冰點，江春水看到憤怒的江明月就后悔了，他不舍得這個妹妹走，但是他又希望江明月走，在這樣的家里，跟著這樣的父母，真的沒有什么前途，他是親兒子，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貧，可江明月不屬于這里，她有條件過更好的生活。

“明月！”王紅霞全然不顧江明月的無禮態(tài)度，踉踉蹌蹌就撲了過去，等待她的不是江明月的溫暖懷抱，而是更加無情的拒絕。江明月躲開了，王紅霞沒有防備，摔了下去，顧盼盼不忍心，拉住了她。

“哼！當初覺得我累贅，現(xiàn)在想起來找我了，我是只貓還是條狗，想要了就生下來，不想要了，就扔了，你們一家還是知識分子呢，讀的書都讀到狗肚子里了！”江明月怒目圓睜，字字咬牙切齒，那股子恨，任誰都聽得出來。

“明月妹妹！”大姐過來扶著王紅霞，滿懷愧疚叫了一句，“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你聽我說。”

“說什么？剩下我就把我扔在路邊，要不是這個傻不拉幾的老頭救了我，我只怕早死了，你們也不知道來找我干什么呢？就當我死了好了！”顧盼盼看到江明月把嘴唇上一絲一絲的血舔干凈，“我就是個狗不嫌，滾吧，就當我死了！”

說完，江明月就跑了！江春水騰的站起來，趕緊追出去。

屋子里的溫度降到了冰點，王紅霞呆若木雞，吳玉琴眼底的一點小得意也沒有逃過顧盼盼的眼睛。

這事最終不了了之，王紅霞留下了江春水和顧盼盼的電話，兩個姐姐也記下了江明月的電話，顧盼盼預料的沒有錯，兩個姐姐一個在武清的黨校上班，一個在財政局上班。

江春水追上了江明月，問江秋對她說了什么，江明月最怕的，最不敢騙的是哥哥，于是一五一十的說了，最后拽著哥哥哭著說，哥，我不回去！你別不要我！

江春水嘆了一口氣，或許這就是命，算了吧，由她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