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半生煙雨,半世桃花:李清照詞傳
- 美芹
- 7字
- 2019-09-21 03:18:50
云中誰寄錦書來
未妨惆悵是清狂
紅酥肯放瓊苞碎,探著南枝開遍未。不知醞藉幾多香,但見包藏無限意。
道人憔悴春窗底,悶損闌干愁不倚。要來小酌便來休,未必明朝風不起。
——《玉樓春》
誰人不想尋得安穩生活,縱然在官場,也終是希望能夠得以全身而退,恬靜淡然。然而,“現世安穩,歲月靜好”永遠是掛在墻上的美好祈愿,與現實相比,遠在千里之外。對于李清照來說,倘若命中沒有那場浩劫,此生是否便會溫暖如春?而她也可以做個性情淡然的女子,清淡如梅,天真一世。
只是她終究沒能逃過命運最殘酷的“賜予”。新婚不久,她便與趙明誠分隔兩地,一個在繁華的汴京,一個在寂靜的青州。思念的煎熬,獨處的寂寞,等待的痛苦,都讓她感到無比沉重。
紅酥肯放瓊苞碎,探著南枝開遍未。
不知醞藉幾多香,但見包藏無限意。
道人憔悴春窗底,悶損闌干愁不倚。
要來小酌便來休,未必明朝風不起。
心是痛的。情感炙熱,無處釋放。李清照舉起了酒盅,提起了毛筆,觀起了梅花,就有了這一首“百轉千回,蕩氣回腸”的“詠梅”詞。李清照曾多次賞梅,寫梅,那句于平淡流年寫下的“共賞金尊沉綠蟻。莫辭醉,此花不與群花比”,道盡了她對梅花的熱愛,也道盡了漫步紅塵的喜悅之情。如今眼前,新梅依舊含苞綻放,冬去玉樓又迎春,年年春意惹人醉,但李清照,卻遺失了那過往的快樂,變得憂心忡忡。
眼前,梅妝初開,若紅色凝脂,生機盎然,全然不懂人間哀愁。“肯放”一詞,簡潔點明詞人與花枝的互動,證明這是等待許久,才得以欣賞得到的梅開。——此處寄予李清照莫大的希望,她盼望朝中的亂世,能像自己等到梅花綻放一般,經過等待,能換回一個風平浪靜。
懷著一片深愁,詞人寫梅的形態、意態,由外而內,歌頌梅之堅貞、頑強,與眾不同。與此同時,也從梅的身上得到啟示,面對困境,在這急景凋年,她要做一枝梅,兀自頑強,就算掙扎,也要無畏風雪。
初生的梅,使人眼前一亮,內心歡喜。但視線之外,依舊是籠罩暗黑勢力的朝堂。似有暴風雪,今夜摧殘來。想必,這樣明艷動人的梅花,亦是轉眼就要覆滅了吧?——詞的下闋,李清照困于內心的糾結與痛楚,一點點浮出水面,像一根細長的針,扎得人心痛。“道人憔悴春窗底,悶損闌干愁不倚。”再清麗的風景,瞬間都不再與她相干,她只一心遁入那個有些振聾發聵的噩夢。斜倚闌干,花色重重,可她只有情濃愁悶。那個令人膽戰心驚又手足無措的現實啊,她能拿它怎么辦呢?只有飲酒,在風里。——莫要等到明天,明天連這些嬌艷的花兒都敗落,只能擁風睡去。
再想到父親,已經不可避免地卷入黨爭,而她能做的都做了,事情沒有門路,就連自己也只怕要如這些花兒,朝不保夕。在未知的命運面前,她是這樣的無力。
奸臣當道,家遇橫禍;磨難重重,長日無盡。“詔宗室不得與元祐奸黨子孫為婚姻。”一道旨意讓一切都逃不掉,躲不過。
此時的李清照,萬念俱灰。被迫與趙明誠分離,更令心內憂患,行于歸鄉途中,抬頭望天,以淚洗面……
女兒家的心思,原本應當用最好的感情來滋潤。這世上唯一看透女人心的男兒,賈寶玉曾說:“女兒是水做的。”晶瑩透徹,不像稀泥和成的男子,稍有不慎就臭氣熏天。走在繁花似錦的人世,也許每個女人的心中都做著這樣一場夢:“我一生渴望被收藏,免我驚,免我擾,免我四下流離,免我無枝可依,免我流離他鄉,免我死無人葬。”想必正是有了這樣的擔憂,才有了黛玉含淚葬花的傷懷:“今日花落奴收喪,明日葬奴知是誰?”那一份寶貴的安穩,那一份值得托付終身的篤定,誰人不渴望、不需要呢?縱然一個女子才華橫溢、家財萬貫,倘若窮盡一生都無法覓得一個知你、懂你、憐你、愛你之人,那些附加條件,就算再好、再便利又有什么用呢?累贅而已。
“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這樣的句子在這樣的時刻,也沒能稍慰李清照情傷。“元祐”事件猶如殘忍的中止鍵,讓夫唱婦隨、抵死纏綿的戲碼從此中斷,唯有似水年華里的短暫回響。李清照的人生中,從此少了潺潺相伴,多了殷切期盼。
夜深人靜,在這同樣黯淡的山光水色之中,一個女子在靜默里,盼著歸人,盼著相見,盼與那夢中的戀人,再入纏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