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日上午,各項鑒定結果陸續出來了。
刀柄處有握痕,可惜大部分紋路已經模糊不清,而且缺了小拇指。只提取到一枚拇指指紋,不是死者的,但可以確定是女性的右手。握痕上殘留少量杏仁油,因此才沒被雨水沖掉。
包里的化妝品和水晶耳環上檢出另外兩組DNA,同時也出現在死者所穿的鞋里。說明耳環不是他人意外丟失的。鞋底粘的泥土和微生物與現場完全相同,但是鑒于發現了另外兩組DNA,只能說明有人穿著這雙鞋走到現場,并不能確定就是死者本人。
所有血跡都是死者的。連衣裙上除了刺傷處有浸染狀血跡外,下擺還發現了多層次的滴落狀和轉移狀血跡。
血檢報告顯示,她體內有大量的曲馬多,一種中樞性鎮痛藥,胃內容物中也有殘留;另外還有少量苯甲酰胺,一種精神類藥物。
還有一點很奇怪,死者穿戴的衣物和現場發現的其他物品都價格不菲,但內衣卻是用土布縫制的,這讓她的身份變得撲朔迷離。
看過血檢報告,楊雪覺得自殺的可能性更大了。只在口鼻處檢出的乙醚不足以導致昏迷,死者也沒有服用過麻醉劑或安眠藥,說明她的意識在案發時應該清醒的。無防衛傷,也沒有掙扎過的痕跡,還吃了止疼藥,哪有這么配合的受害者。
10點剛過,快嘴劉就得意洋洋地走到大屏幕前,“看看我們的勞動成果!”顯示器里出現了一個少女的立體頭像,圓臉、寬額頭,大眼睛長睫毛,鼻梁不高卻很秀氣,鼻孔略向外翻,嘴唇較為豐滿,兩頰稍微內凹,雖然算不上漂亮,但看上去清純可愛。
小米說道:“這就是我用劉哥的新軟件模擬出的三維頭像,除了發型,應該和真實外貌相差無幾。”
快嘴劉笑著說:“怎么樣,我沒吹牛吧!”見沒人答茬便無趣地回到了座位上。
“這個女孩長得,怎么形容呢?不太一樣!”李晨端詳著頭像,覺得有些異樣。
“因為她不是本地人!老大,已經核實了,她就是濱大的學生,四川涼山人,叫阿卓阿依,她的室友昨晚報的失蹤。”快嘴劉說。
楊雪立刻命令:“走,去濱大!”
到了濱大,楊雪他們先對死者的宿舍進行了勘查。她住的是4人間,進門右手邊第一個床位,上面是床下面是書桌和衣柜。
床上的寢具,雖然不像軍人那樣棱角分明,但整理的也是一絲不茍。床邊的墻面上有許多道劃痕,像是用指甲撓出來的。在褥子底下找到了她的身份證、學生證,還有一本日記。
書架上的書擺放地相當整齊。楊雪特意數了一下,都是以12本為一組中間用紙隔開,她立刻聯想到死者身上的刀傷也是12處,這應該不是巧合。其他物品都朝一個方向擺放,間隔的距離分毫不差。書桌的抽屜里有一種叫舒必利的藥物,是治療精神分裂癥的,這和血檢中苯甲酰胺的成分一致,但是沒有發現曲馬多。
衣柜里空空蕩蕩,僅有的幾件衣服都疊的規規矩矩,擺放的整整齊齊,全是很廉價的那種,沒有類似死亡時穿戴的衣物。書桌底下只有兩雙舊球鞋和一些必須品。
楊雪順便觀察了一下另外三個女孩的床位,其他兩個沒什么特別,和死者斜對面的那個甚為顯眼。臥具都是真絲的,床上橫七豎八地扔了好幾件衣服;書桌上的書沒有多少,大部分空間都被各種化妝品占滿了。書桌底下全是鞋,多的都擺不下了。和死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一看就是個自理能力差、又多金的人。
其他人都照安排向死者的老師和同學去了解情況了,楊雪和李晨對三個舍友——林夕、許靜宜和李可兒逐個進行了詢問,從她們口中認識了死者其人,也還原了事發當晚的一些情況。
死者是彝族人,大家都叫她卓依,應用心理學專業,今年大二。正如楊雪他們看到的,卓依是個特困生,連手機都沒有,最近一段時間精神上出了點問題,舉動十分反常,已經好多天沒去上課了。
事發當晚是星期天,三個本地的室友返回學校,看卓依還在睡覺,猜她肯定還沒吃飯,就決定由富二代林夕請客,一起去海鮮城大吃一頓。為了讓卓依高興,林夕把衣服和鞋子,許靜宜把包都借給了她,經確認正是現場發現的那些。另外那把成為兇器的水果刀和尸體下面發現的水晶耳環也是林夕的,只不過在案發前3天就不見了。
四個人乘林夕的車,7點20從學校出發,8點左右到達餐廳,一直待到10點一刻才離開。席間卓依很高興,吃得挺多,快到學校的時候她說惡心,想要自己走回去,就在案發現場附近下車,和三人分開了。這和大齊找到的監控吻合,林夕的車10點45分通過惠民橋,隨后減速朝外側變道,就是準備停車的。
之后,林夕三個人又去了學校旁邊的娛樂城K歌,過了凌晨才結束。宿舍已經鎖門了,三人就一同到了惠民橋西側的銘洋公館,在林夕家過的夜,直到第二天中午她們才發現卓依不在宿舍。她們找了整整一下午,晚上就去報了案。
三個人說的基本一致,也和楊雪他們掌握的情況相符,就是許靜宜在問詢時提起,她因為著急找人就看了卓依的日記,說她曾經想自殺。另外曲馬多也找到了出處,是李可兒的,她媽媽是醫生,在急救箱里放了一個星期用量的曲馬多,以備受傷后止疼用的。
結束了學校的調查,楊雪吩咐其他人核實三個室友提供的信息,自己回到局里把卓依的日記翻閱了一遍,覺得這個孩子真是可憐。
卓依是四川涼山人,她的家鄉特別貧困,被戲稱為第九世界。當地重男輕女之風盛行,他們認為女孩子除了干活就是傳宗接代的工具,到了年紀就要嫁給出生時訂好的男人,所以做父母的都不愿意生女兒,更不喜歡養女兒,卓依家也不例外。母親的早亡讓她從七歲開始就成了家里的主要勞力,可是父親對她的態度并沒有因此改變,依然時常打罵苛責。好在卓依的奶奶與眾不同,是老一輩唯一一個走出過山溝的女人,自然比其他女人、甚至一些男人更有見識。所以當兩個志愿者上門勸說讓卓依去上學的時候,奶奶軟硬兼施迫使父親把卓依送到了學校,也從此改變了她的宿命。卓依走的越遠就越感謝奶奶,她也想讓奶奶看看外面的世界,這成了她最想達成的心愿,所以不管多難她都努力堅持才走到今天。
卓依不想成為家里的負擔,一方面申請了助學貸款,另外靠做家教維持生活,日子過得很拮據,盡管如此她還是婉拒了老師和同學的捐贈。輔導員以為她是好面子才回絕的,于是特意安排林夕和她住在一個宿舍,想讓這個富二代私下里提供些幫助,但卓依還是堅持自食其力。生活很艱難,卓依依然滿懷希望,日記里洋溢著永不放棄的堅強,直到今年3月。
奶奶去世了,強勢的父親終于沒了顧忌,立刻寫信叫她放棄學業回鄉,嫁給那個早就訂好的癡呆男人,好給弟弟換回個老婆。奶奶的離世本就是晴天霹靂,父親逼婚更是沉重的打擊,卓依不堪重負一下子崩潰了。她最后一篇完整的日記所表述的很直白,徹底失去了生活的勇氣,看不到任何希望,一心想隨奶奶而去,之后全是雜亂無章的只言片語,精神明顯不正常了。卓依確實有過自殺的想法,但這已經是兩個多月前的事了。
楊雪讀完日記就跑到郝倩那感概了一通,捫心自問如果身處卓依的境地肯定堅持不下去,對她的死也更加惋惜了。
下午3點,隊員們陸續回來了,核實的結果是三個室友所言完全屬實,楊雪組織大家討論案情。
大齊說:“死者是個很陽光的女孩,還特別樂于助人,沒跟別人發生過沖突。另外,她也沒有男朋友,我覺得咱們還得擴大調查范圍。”
“誰說的?”快嘴劉神秘兮兮地說:“我可是聽說了一件事。”然后,他故弄玄虛地閉了嘴。
“什么?快說!”李晨催促道。
快嘴劉還沒開口,楊雪就問:“是跟林夕有關吧?”
快嘴劉詫異地看著楊雪,“你怎么知道?哦,她寫日記里了?”
楊雪搖頭說:“沒有,就是感覺。”
快嘴劉說:“這事發生在4個月前,林夕喜歡上一個男生,狂追了很久,可那個男生對她一點意思也沒有,讓她覺得特別丟人。后來一打聽才知道,那個男生喜歡卓依,雖然屢遭拒絕還是窮追不舍。這讓林夕大為惱火,她接受不了那個男生寧愿等著卓依也不接受她。
林夕這人有個毛病,只要她想要的東西就必須得到,得不到就發脾氣,她認為那個男生不喜歡她都是因為卓依,回到宿舍就大鬧了一場,把卓依罵得狗血噴頭,還把她的東西扔的滿地都是。據說當時的場面是相當壯觀,把全樓的人都驚動了。”
“不對吧,這么大的事我怎么沒問出來?”大齊很是不解。
“這也怪不得你,這種事對林夕來說根本算不上事兒,她就是條瘋狗,逮誰咬誰,不光卓依,被她罵過的人多了去了,她們都見怪不怪了,要不是我看林夕不順眼多問了一句,估計沒人想的起來。再說,都過這么久了,不記得也沒什么好奇怪的。”快嘴劉得意地說。
“我也覺得林夕的嫌疑很大,”李晨說:“畫的跟個妖精似的,絕對不是好鳥。你們是沒看見,我們說卓依死了,怎么著也是室友吧,好歹得難過一會兒吧,她可倒好,就哦了一聲,別說掉眼淚了,連悲傷的表情都懶的做,那叫一個得瑟。她這么無情,估計殺個人就不叫事。最關鍵的是刀上的指紋就是她的!”
小米點點頭,“有道理,而且她的耳環就壓在尸體下面,至少說明她到過現場。”
楊雪看他們已經把林夕當成了兇手,就問:“你們不是核實過情況了嗎,林夕有作案時間嗎?”
除了大齊以外的三個人立刻回過神互相看了一眼,搖了搖頭。快嘴劉說:“對呀,她們三個0點55分進入銘洋公館,第二天早上7點30分才離開,死亡時間1點半到1點45,確實沒作案時間。”
小米補充道:“而且三個人整晚都在一起,這樣林夕就有時間證人了。”
李晨心有不甘,“那也應該好好查一查,沒準就是她雇兇殺人呢!”
楊雪說道:“既然找不到嫌疑人,就暫且放一放,咱們還是先從已經固定的證據入手。你們覺得裙擺上多層次的滴落狀血跡是怎么形成的?”
快嘴劉說:“一定是從兇手的手上或是刀上滴落的,不是還有轉移狀血跡嗎,說明他手上沾了很多血,用裙子擦過。”
大齊搖搖頭,“我覺得你說的不對,能形成這種印記說明出血量很大,應該是從傷口直接滴到裙子上的,而且是臉上的傷口滴下來的,因為其他幾處刺傷的出血量并不大。”他頓了一下繼續道:“我判斷死者是坐姿受傷的。”
快嘴劉眨了眨眼,“這不大可能吧,刺傷還好說,兇手跪著扎倒也容易,可臉上,”他比劃了幾下,“不方便動手啊!”
楊雪見大家都沒頭緒,就問:“先問你們一個問題,你們覺得死者是他殺還是自殺?”
聽到這,大家都詫異地看著楊雪。
快嘴劉禁不住試探著問:“老大,你的意思是,自殺?”
楊雪反問:“怎么,不可能嗎?”
李晨使勁搖頭,“我覺得不可能,哪有自殺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的?”
“你們都這么認為?”楊雪看大家都在點頭,就解釋道:“這個問題昨天我和郝倩討論過,你們看,”楊雪走到屏幕前調出尸體的照片,“讓我懷疑自殺的疑點有這么幾個:一是現場發現了鏡子,不在化妝包里,而且邊緣有血跡,說明是在案發時用過的,正常情況下誰會在深更半夜照鏡子?”
快嘴劉說:“昨天不是說了嗎,兇手是個神經病。”
“除非有非用不可的理由,”小米似乎想到了什么,“一定和案子有關。”
“對,”楊雪開始繞著會議桌踱步,“你們想一下尸檢報告,面部的傷痕都是對稱的,這就和鏡子聯系上了。如果是死者自己劃的就必須用到鏡子,這可能就是出現鏡子的原因。還有一點很重要,她的面部雖然破損嚴重,但眼睛是完好的,所以絲毫不影響行動能力。還有就是裙子下擺的血跡,我同意大齊的說法是坐姿,要是他殺,以這種姿勢確實很難動手。當然僅憑這一點說明不了問題,不能排除兇手割完臉把死者扶起來,那樣也會形成滴落狀血跡。”
隊員們雖然覺得這種想法奇特,可確實有可能,都勉強點了點頭,眼睛里還是流露出懷疑的目光。
楊雪繼續說:“二是死者身上的傷痕,憑她自己都可以完成,這點已經在法醫那得到了印證。尤其是兩只手的結論,右手的傷痕是由左手造成的,卻刻意偽造成右手所為,就是這一點引起我的懷疑。
第三,兇器上的握痕,沒有小手指的,你們試一下,握住刀柄,只用4個手指能做到全力控制刀的走向嗎?”隊員們都在用右手實驗著,似乎領悟到了什么。
楊雪繼續道:“這樣握刀,力量再大的人也做不出如此精確的傷口,是不是?
第四,死者共中12刀,并且呈對稱的整齊排列,完全符合她特有的行為特征,所以應該是她自己所為。
第五,麻醉劑。死者口鼻四周雖然檢出了乙醚,但鼻腔和呼吸道內卻沒有,這說明死者并沒有吸入,那么她就不可能因此而失去意識。死者身上沒有任何抵抗過的痕跡,她要么被麻醉了,要么就是自愿的,在血檢結果中沒有麻醉成分,也沒有其他能讓人喪失意識的藥物,卻有一種止痛藥,你們想想這正常嗎?”
李晨接茬說:“是有點不正常,止痛藥就是為了減輕痛苦,也就是說如果是他殺的話,死者就是在意識完全清醒的情況下被殺的,這說明她是自愿的。”李晨一邊搖頭一邊說:“不對不對,怎么可能有這種事兒呢!”
快嘴劉跟著也點頭說:“還真是,這不合邏輯。”
楊雪接著說:“另外,現場沒有發現其他人出現過的痕跡,那就只有自殺這一種可能了。”
大齊仍有疑問,“隊長,照你這么說確實有可能是自殺,可那就是第一現場,尸體也沒被移動過,身下的耳環怎么解釋,至少說明她死前有人出現過吧!”
楊雪點點頭,“你說的沒錯,但如果是死者故意把耳環放在那,偽裝成他殺呢?”
大齊還是覺得牽強,“如果是自殺,她為什么要采取這么復雜的方式,臉上和手上的刀傷,可以勉強理解為隱藏身份,那腹部那淺淺的6刀怎么解釋?”
楊雪自信滿滿地說:“如果是以前我也沒法解釋。還記得一個月以前,那個城建局辦公室的自殺案嗎?心理學家給出的結論是,致命傷以外的刺傷都是自殺前的試探性自殘。我上網查了一下,確實有這種說法。”她為了反駁那份報告沒少做研究,折騰了好幾天也沒找出破綻,倒是學了不少知識。
大齊感嘆道:“還真有試探性自殺呀!”其實他對那三起案子也心存疑慮,尤其是這樁7刀斃命的自殺案,不過既然楊雪這么肯定,應該沒問題。
快嘴劉不解地問:“自殺我同意,但是,死者又是毀容,又是破壞指紋的,就是不想讓人知道她是誰,干嘛帶著有別人DNA的東西,通過這個一查不就知道她的身份了嗎?”
“就是啊!”李晨附和道。
小米有些猶豫地問:“難道是故意的?”
楊雪微微一笑,“我覺得她就是想嫁禍!”
“嫁禍?”幾個人異口同聲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