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蒙·卡佛的吸塵器
“我正失業(yè)。但我指望北部隨時會有消息來。我躺在沙發(fā)上聽雨聲,不時會站起身,隔著窗簾張望郵差來了沒有。
街上沒有人,什么也沒有。
距我上次張望五分鐘后,我聽見有人走到門廊上,等了一下,然后敲門。”
這是瑞蒙·卡佛的短篇小說《集塵》
的開頭,收錄在《浮世男女》集中(Short Cuts,張定綺譯),知名導演羅勃·阿特曼
的電影《銀色·性·男女》便是改編自這本短篇小說集。
1967年,瑞蒙·卡佛的短篇小說《安靜一點好不好》(Will You Please Be Quiet, Please?)被選入《美國最佳年度小說選》,該書編輯瑪葛江珊說卡佛的小說里“滿是像玻璃一般鋒銳的細節(jié)、意象、對話,精密的組合,為的是展現(xiàn)平凡而公式化的生活表象下,埋藏了多少痛苦、不快樂,甚至恐怖”。
“精密的組合”這個詞句應該會非常吸引喜愛短篇小說的讀者和作者。
短篇小說篇幅短小,如何將有限的人、事、時、地、物等寫作素材精密地組合起來,就成了短篇小說作者永遠的難題。精密的組合必定有精密的機關,在《集塵》這一篇中,瑞蒙·卡佛挑中了“物”(一臺吸塵器)來架設一個“精準而無奈”的故事。
故事一開頭,失業(yè)的“我”躺在沙發(fā)上聽雨聲,一面焦急地等待郵差送來一些應征工作的回音,這時,敲門聲響起,“我”起身開門。來人不是郵差,而是一個吸塵器的推銷員,他從口袋里摸出一堆卡片念道:“史萊特太太,東區(qū)第六南街二五五號?史萊特太太中獎了……她贏得一次免費代客吸塵和清洗地毯的服務。”當然,這只是一般推銷員慣用的開場白,“我”告訴推銷員史萊特太太不住這兒,“我”甚至不愿承認自己是住在這間房子里的人,以免麻煩,以除后患。
然而,提著笨重的吸塵設備,辛辛苦苦冒雨前來的推銷員不愿放棄一絲絲賣出產(chǎn)品的希望,他不由分說立刻脫下雨衣,打開箱子的扣鎖,將各式皮管、刷子、金屬管組裝好,開始示范如何打掃床墊里的碎屑,還把煙灰缸里的煙灰全倒在地毯上,用腳把煙灰和煙頭揉開,再啟動那臺怪怪的機器打掃起來。推銷員是一個老頭子,肥胖臃腫,他做得滿身大汗,“肥肉從腰帶上鼓突出來”。他還要了兩顆阿司匹林。
然而,“我”說:“即使要我的命,我也拿不出一塊錢。今天你只能當作是替我白干了,就這樣而已。你在我身上下功夫完全是浪費時間。”推銷員無話可說,這本來就說好了是一次免費清掃的中獎服務,只好收拾機器準備告辭。
妙的是,郵差送信來了,“信箱口哐的一聲打開又關上……我們同時看著躺在靠近前門口地毯上一封正面朝下的信”。推銷員臨走前撿起那封信看了看,“他說,這是寄給史萊特先生的,我負責收著”,就把信折成對半,放進屁股口袋,走了。“我”一時愣住了,并沒有提出異議——那是跟“我”無關的史萊特先生的信不是嗎?
故事戛然而止。
兩個同樣只有一線希望的人還互相打消了對方僅存的一絲期待,就像那臺笨拙卻精密的怪物吸塵器,把一間原本就困窘、空蕩蕩的屋子吸得一塵不染、一滴不剩,只留下一片死寂。
當然,還有一個巧妙的短篇小說架構(gò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