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氣熏天，色氣逼人的地下酒吧，空氣里處處彌漫著紙醉金迷的糜爛氣味。

“小姐，你做什么，等等……”

應侍生話還沒說完就被“砰地”一聲從上面扔下來，入冬的寒風和肅殺的凜冽月色一股腦鉆地進這格格不入的空間。

縱情聲色的氣氛被那冷藍的幽光戳穿一個窟窿，燥熱曖昧的氣息消散了些，多了幾分夜半露寒的清冷意味。

后半夜剛起，這群泡在酒池肉林的人也沒幾個還是清醒的。

冷風吹醒了幾分酒意，有人撐著身子站起來，可巧說話的人就是李杰。

“哪...哪個混蛋，敢掃老子的興。”推開身上的女人，他大著舌頭，扶著桌子東倒西歪地站起來。

眨了眨眼，瞪大了看清從外走進來的人。

幽暗的光線里，從上面樓梯下來的先是一道清冷的人影，腳下踩著的樓梯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響，迎合著那人落下的腳步。

筆直纖細的腰身慢慢顯露，齊腰的黑發宛如深沉的夜幕，然后是仿佛精雕細琢過的側顏。

艾單手扶著樓梯，側過目光，一眼便落在李杰身上。

李杰抹了一把臉，嘴里臥槽了一聲。怎么又是她，出門沒看黃歷還是怎么的？回回出來尋歡作樂都碰上她！

李杰顯然是認出了艾，一是因為她長得實在好看，二是因為她和修凱寧一道，他得罪不起。

不過今天修凱寧好像沒跟著她。李杰往她身后看了看，沒見到修凱寧的人影，吊著的心算是落下一半。

他想，也不見得就是來找自己的，他也別多事。

剛要坐下，脖子上忽然一緊，一股大力拽得他身子一倒，狠摔在地上。兩圈細線勒得他血氣沖上腦門，酒也嚇醒了大半。

“你，咳咳...放，放手。”聲音卡在嗓子里，他攀住繞在脖子上的線，卻怎么也除不掉。

艾兩眼猩紅，不斷向四周散發著精神力。

周圍的人受到影響，就像沒看見似的，只愣了一秒，紛紛都低頭繼續剛才的事，仿佛艾與李杰完全不存在一樣。

李杰拼命呼救卻得不到半點回應，死死扒住能抓住的地方，正準備從褲兜里抽出防身的小刀切斷艾的線。

就在這時，艾拉著線往后一扯，直接把人從地板上給拖了過來。

她撤了線，走到他面前，垂眸兩眼漠然，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趙辛的匕首，誰給你的？”

一道聲音傳進意識，李杰大口喘著氣，“趙辛？什么匕首...我不知道。可能，可能是在戰利品里撿的。”

“是嗎。”艾的聲音里聽不出一絲情緒的起伏，幾縷紅色的絲線從她指尖垂落到地上。

細細的紅色蜿蜒不斷，宛如數條綿長的血痕拖在她身后，李杰仍被剛剛幾乎窒息的陰影籠罩著，渾身打了一個顫。

“我...我真不記得了！”

艾與他驚恐渙散的眼睛四目相對，李杰的眼神漸漸變得茫然起來，身體往下一沉，看著艾的眼神開始變得呆滯。

艾的精神覆蓋他住他整個精神網絡，將他大腦內所有的記憶，無論深淺都一一篩過。

這對李杰的大腦來說負擔過重，結束后腦子也就報廢了。

“小艾！”

修凱寧好不容易找過來，只見艾已經動了手，正在對李杰進行記憶搜索。

酒吧內的其他人忽視掉他們，仍在各做各的事，仿佛一切如常。場面詭異地如同一場荒誕離奇的舞臺劇。

“艾，停下。”

修凱寧上前一把握住艾的肩頭。

連續使用精神力，同步進行多種操作，這對使用者本身就是一種極大的消耗，長時間下來身體根本撐不住。

“艾！”

“滾。”

艾沒有開口，又像一開始那樣用精神說話，修凱寧愣愣地松開手。

小艾，是人就要開口說話。

他曾對她這么說過，那現在她是已經決定拋棄人的身份了嗎？

艾舍棄人的身份，徹底變成喪尸，將末世攪得一團亂。朗昕陽，這...就是你想看到的嗎？

“艾，跟我走。”

“...”

“離開阿納魯，找一個沒有人的地方，重新開始。”

“重新開始？”

李杰噗通一聲倒在地上，艾結束了記憶搜尋。找到自己要的東西，艾收回精神力，看向修凱寧。

“過去還存在，時間靜止了這么久，我要怎么重新開始？修凱寧，趁我還能同你好好說話，不要在我身上浪費精力了。除非一切結束，否則我絕不收手。”

修凱寧：“除非一切結束？艾，這是什么意思？”

“當年，我和朗離開村子，對內宣布我們叛族。過了兩年還是被蒂奧爾家的人找到了，他們把我帶回村子，進行研究。”

研究？對艾？

為什么？

艾往外走，修凱寧跟上去。邊走，她慢慢將沉淀了八十多年的事告訴他。

“我很奇怪，為什么比起有天才之名的朗，他們更在意幾乎一無是處的我。后來我才知道，因為我是家族自研究以來體質最符合實驗要求的一個。朗也就是知道了這一點，當年才決定帶我離開。”

“沒日沒夜的人體試驗讓人看不到盡頭，多到記不清的藥劑注射到我身體里，皮肉被一次又一次的切割開...提刀的都是些熟悉的人。養父母，老師，其中也許還有我的親生父母...”

一項傾全族之力進行的實驗，用時之久，工程之浩大，密謀之深...他們究竟在研究什么？

一個答案在修凱寧腦海里逐漸成型，微光中隱約顯露出一角輪廓。

“朗來救我，最后他也沒逃出來，蒂奧爾家也折了進去。滅敵一千，自損八百...我記得那是公元2310年的夏天，之后天上還下了紅雨，族內的荷塘也被都被染紅了，逐漸漫過那些人的尸體。”

艾悠悠回憶道，那語氣就像在說“誰誰去某家蹭了頓飯”那樣簡單，修凱寧心神卻大震了下。

公元2310年夏天，紅雨。

末日到來的那年也是公元2310年夏天，一場世界范圍的紅雨爆發后，喪尸出現了。

修凱寧嚴肅道：“末世和蒂奧爾家的實驗有什么關系？”

艾看了他一眼，興致懨懨地收回目光。眼中的紅色一直沒有消褪，眼睛有些酸澀地發脹。

她忍不住閉上眼抬起一只手按上眼睛。觸碰到的地方有些發燙，而手上的溫度卻異常的冰涼。

“我說的已經夠多了。”

“艾，你怎么了？”

她的臉色似乎比平時更白，烏黑的發絲垂在她肩上，修凱寧注意到有幾絲打濕了貼在她耳邊，宛如勾在白玉上，仔細看就會發現，她的呼吸也紊亂了幾息。

這很不正常。

她身子在前方虛晃了下，修凱寧扶住了，態度強硬道：“立刻跟我走，不許胡鬧了。”

艾靠著他喘了喘，這么大范圍，長時間，連續大規模的使用精神力，她也是第一次，沒想到副作用會這么大。

“蒂奧爾家沒有死絕，除了我...還有一個人。”

修凱寧：“呆會兒再說，你現在需要休息。”

艾：“全都死了……他卻還活著，他竟然還活著...”

“小艾，別說了。先離開這里。”

“離開？”小艾在他懷里愣了下，忽然抓上他的衣領，埋頭低在他胸前。

“小艾？”

艾一路湊到他耳邊，余光虎視眈眈地盯著他散發著誘人香氣的脖子。

“他不死，我不甘心...”

說完她眸中閃過一道狠光，朝他的脖子咬過去。

“艾！”

她動作突然，修凱寧身體自然反應地將她一把推開。

等他意識到發生了什么，想在朝她過去的時候。

艾伏在地上，胳膊肘撐地，手上蹭破的地方肉眼可見地迅速愈合，長發遮住她的臉，只聽見她埋頭低低地癡笑起來。

“華老……老師？就他？哈，哈哈哈哈哈。”她笑得有些瘋癲，半伏著的身體在夜色里重心不穩地搖搖晃晃，讓人有些心疼，最后沉聲道：“他也配！”

艾自己站起來，長發散披著，抬頭時有什么從她臉頰上滑落，重重砸在地上。

“艾，夠了。你冷靜一下。”

修凱寧不知道艾究竟怎么了，但她現在明顯狀態不對，她從來沒表現出過對血肉的欲望，剛剛那是第一次。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推開她的舉動刺激到了她，她的反應越來越失常，在這么放任下去還不知道又會做出些什么事來。

“小姐，我們來接你了。”

趙辛姐弟倆突然出現在一旁，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靠近的。修凱寧看到趙辛，認出她來。

“是你？”

“把小姐交給我們吧。”

弟弟趙星擋在姐姐面前，剛剛和現在說話的都是他。

男孩子就像一夜之間長大了，在被艾用血喂過后，姐弟倆和艾就算是從屬關系，艾可以通過精神聯系他們。

趙星顯然在這方面是有天賦的，感應到后便立刻帶他姐姐趕了過來。

他不知道該怎么稱呼艾，就用大戶人家下層稱呼雇主的方式，稱她一聲“小姐”。

修凱寧：“你們...”

趙辛見她狀態不對，過去問了聲后讓她靠在自己身上，但被艾拒絕了。

“不用。”艾聲音淡淡的，雖然有些疲憊，但還有力氣自己走。

于是趙辛便不在說話，一直跟在她身邊，想要是她撐不住了就扶一把。

“我們走。”艾朝趙家兩姐弟道，背對著修凱寧，似乎恢復了些神智。

修凱寧想跟過去，被趙星攔了下來。

“你放心，小姐救過我們。那邊有人過來了，大哥哥也早些走吧。人類和喪尸一起，小姐和你都只會更尷尬。”

趙星朝他笑了笑，露出一絲這個年紀的男孩兒該有的蓬勃朝氣。

“星星，走了。”

趙辛換了身過膝連袖的黑色長裙，喪尸對冷暖沒那么多講究，但她也不再那么暴露。濃妝也卸了個干凈，向來諂媚的眼神第一次像湖水一般平靜，整個人良家婦女了不少。

趙星回頭應了一聲，朝修凱寧點了下頭，轉身跟了上去。

身后的路在坍塌，路上的人啊，朝前走，莫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