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云輕眠也和云嵐一樣沒有睡好。

白天在琳瑯池挖出的連發床弩實在太過龐大和駭人，云輕眠思索再三不知道該不該告訴那人，磨磨蹭蹭著天色已是大亮，她干脆喚來了素雪，從庫房里取了些雪參、金絲燕窩等上好的補品，用食盒裝好了去給老太太請安。

倆人剛走了不多時，重言就把這動靜報給了云嵐：“二小姐現在去看老夫人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態，我們需不需要干涉一下？”

“不必，就讓她去吧，在老太太那里呆著，我這邊倒還能少一雙眼睛盯著。”云嵐知道云輕眠又要玩之前那一套手段了，不過自己可沒空陪她玩：“我看昨日娘很喜歡那個粥，再吩咐廚房做一些出來，我們這就去文敬堂。”

簡單地梳洗了一下，云嵐等琴書給她換好了藥之后就帶著兩人去了文敬堂，才到門口，就見云夫人已經候在了那里，身邊也沒有丫鬟服侍著，一個人扇著一把素扇，神色泰然。

“娘！”云嵐趕緊上前甜甜地叫了一聲，討了個罪：“您怎么不早些差人來催催我？這日頭這么毒，曬一會兒就不好看了！”

說著，她伸手從重言手上接過那個食盒：“這是昨日的那些小粥和菜，我想著娘肯定沒吃，就帶了一些過來。”

“你不說還好，一說還真的感覺有些呢！”云夫人也笑了，開了文敬堂的耳房帶著云嵐他們走了進去。

相比其他院子的耳房，這間屋子顯得簡單了許多，甚至可以說得上的寒酸：

正對著屋門的墻壁上掛了一幅寒山遠行圖，看這運筆和色彩并非出自高手名家，反倒處處透著一種初學者的笨拙，也不知為何會留在這里。

絹畫下方是一張梨花木的長桌，和左右兩邊的圈椅合成一套，桌面上擺了一只天青色美人瓠，一大束泥金九連環斜斜插在其中，花朵碩大無比，雖沒了鮮活的姿態，但也透著一股子繁重華美，竟是與這周圍的布置有些格格不入了。

屋中東西兩側的靠墻處還擺了兩排木條凳，應該是很久都沒有人坐過了，肉眼都可以看見上面結了厚厚一層灰。

除此之外，地上再無任何多余的東西。

云嵐看著云夫人把食盒放在梨木長桌上，毫不在意地把里面的清粥和小菜一樣樣拿了出來擺好，好奇地問道：“娘，這里是……”

“吃完了我告訴你。”

云夫人昨夜也是忙著將手中知道的東西都放在一起整理了一遍，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好幾件事情居然都是有了苗頭她還沒來得及處理，結果久而久之就成了一個大漏洞，不知道給了多少人鉆空子。

其中就有禾風院的修繕以及芙蓉院的園林景觀這一塊。

這也是云夫人為什么要帶云嵐來這里的原因。

她故意把粥喝的很慢，因為她需要足夠的時間來想一想，自己究竟該怎么開口跟云嵐說。

昨天想了一夜都沒想好，今天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云嵐也大約猜出了娘的意思，便也不再催促什么，干脆坐在另一張椅子上慢慢等著。

她們母女二人似乎就這樣陷入了一個僵局，云輕眠那邊卻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她顫巍巍地端著一碗銀耳燕窩湯跪在老夫人的榻前，眼眶和鼻子都是通紅，顯然哭過一回了：“祖母，您就喝一口吧！之前是眠兒不懂事，不該對著您發脾氣的，您就喝一口，消消氣……”

老太太緊閉著眼，喉嚨里哼了一聲，沒說話。

“老夫人，眠姐兒這是知錯了……”王嬤嬤幫了腔，“她也是一時糊涂，夫人您心里明亮著呢，這孩子不也是個……”

剩下的話她沒敢說。

云輕眠當時是她抱回來給楚遠山的，這些年看著她出落得跟朵花似的，要不是遇上這檔子事，哪里會做出這樣的舉動？

“祖母……”

云輕眠這個時候將她的柔弱和無助發揮得淋漓盡致，豆大的眼淚又滾出了眼眶：“祖母，眠兒自知犯下的錯難以原諒，這湯是眠兒親手熬的，祖母可以不見眠兒，只是這粥要趁熱喝……”

她說著，作勢把湯放在了床邊的小幾上，站起身要往外走去。

一步，兩步，眼看著要出了臥房的門了，身后也沒有傳來挽留聲。

也罷！今日不成，她就明日也來，后日也來！老太太是個嘴硬心軟的人，她就不信還能捂不化！

橫下心，云輕眠帶著素雪出了仁壽堂。

待兩人走遠了，老太太這才睜開了眼，目光落在了那碗溫熱的銀耳燕窩湯上：“拿出去扔了。”

“夫人？！”王嬤嬤愣住了，她怎么都沒有想到老婦人居然要做到這個地步，一時間連勸也不知道怎么勸：“這是眠姐兒親手做的，您……”

“她還知道我這老骨頭是她祖母？！”老太太也怒了，用手捶了幾下床邊，連咳了好幾聲：“前些日子府中鬧得雞飛狗跳的時候怎么不認我這祖母？！這樣心高氣傲，到了王府還了得！”

這話一說出口，王嬤嬤就知道老太太還是惦記著這個孫女的。

“這么名貴的東西，扔了可惜，不如賞給廚房里的人，倒也顯得您體恤他們。”

王嬤嬤看著老夫人點了頭，端著湯又回了廚房，對著一臉錯愕的廚娘吩咐道：“老太太剛醒還不怎么想吃東西，這碗湯先溫著，過會子我要差人來取的，要是涼了味道不好了，那就是觸了老夫人的霉頭，明白了嗎？”

因著云輕眠來了一趟，老太太的心情明顯比之前好了許多，到底是自己的孫女，舍不得說重話，況且嵐丫頭又是個……以后這云家不還是要指望著有本事的人來撐的么？

雖然穆王府的名聲不大好，但好在穆小王爺對眠兒上極了心，如今兩家結成了親家，一榮俱榮，要不是穆小王爺的手段實在上不得臺面……

老太太心里門兒清，無形之中已經對云輕眠又偏愛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