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眼絲毫沒有被戳穿的羞赧，光明正大道：“若是尋得了混元獸，可否……”

“不可。”還未等他說完，黛烏便打斷了他。

赤眼只是笑笑：“閣下可是擔憂我們給不出你想要的酬勞？”

“你覺得……我是來找混元獸的，還是來賣混元獸的？”她臉上的淡漠沒有絲毫顧慮。

赤眼又是笑：“無妨，待閣下尋得混元獸再談也不遲。”此話一出，便是要強買強賣了。

黛烏毫不意外，也毫不在意，妄圖從她手中奪走東西，還得先掂量一下自己幾斤幾兩。

一旁聽著的棲遲全然沒從二人的對話中回過神來，良久才明白師父與對方說了什么，敢情是此處沒有師父想要的東西，師父打算自己去尋，對方卻窺探上了師父想要尋的東西……

想著，少年咬緊牙關，猛然防備起來。

沉默間，赤眼默不作聲調轉視線，看了他一眼，道：“這位小兄弟，是凡人吧。”

肯定的語氣，令少年心都吊了起來。

黛烏面無表情，冷然注視著赤眼。卻聽得赤眼森森一笑：“獵場可不是什么過家家的地方，閣下功力深不可測不假，可這位小兄弟若是進去了……可不就是上趕著投胎去了么？”

棲遲驀地瞪大眼，扭頭看向師父，熟料師父陷入沉默，當真考慮起這件事來，他登時慌了，就連語氣也多了些討好的意味：“師父……”

什么危險不危險的，只怕獨自待在此處才是真的小命不保。

黛烏自沉思中抬起頭來，瞥了一眼可憐兮兮的小徒弟。輕輕一笑:“我的徒弟，我自然能護好。”

棲遲聞言總算松了口氣，嘴角輕快地揚起。

還好還好，師父不會拋下他。

赤眼徹底沒了話說，不羞也不惱:“那便祝閣下馬到功成了。”語畢，青煙散去，那雙赫然猙獰的赤眼也離開了雅間，屋內，又只剩下師徒二人。

雅間的門被適時敲響，鷹鉤鼻銅鈴眼的妖怪悄無聲息推開門:“二位收拾收拾，這就隨我去獵場吧。”

兩人沒什么可收拾的，一拂衣袖起身便走。

“二位來得巧了，獵場每隔一旬打開一次，今夜正巧是入場之日，我家主人囑托我，替二位找一個有經驗的捕獸者領路。”

聞言，棲遲下意識看了一眼身旁的黛烏，見她沒什么反應，這才隱下心中異樣的情緒。

獵場遠離鬧市，位于一座寂靜荒涼的魔山中。入山口此刻人滿為患，多數為身形高大、長相兇猛的捕獸者，偶有幾個身形短小精悍的，眼中透出警惕的光芒。

美艷少女和清秀少年的出現，奪去了所有人的目光，謹慎的、質疑的、蔑視的、裸露的，一并向二人侵襲而去。

被各式的目光盯著，棲遲有些不舒服，而當他發現更多不敬的目光落在師父身上時，心中的不滿和憤怒便愈發難以抑制。

領路妖怪將二人領至入山口，用密語對守衛說了句什么，守衛立時向二人看來，只一眼便收回視線，點了點頭。

領路妖怪離去后，登時有大膽的捕獸者上前來搭話:“哪里來的美人，也是來捕獸的?”

黛烏倒是面不改色，視若無睹。

搭話者不惱，反而愈發來勁了:“這魔山里頭兇險萬分，到處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妖獸……不過美人別怕，哥哥做捕獸者這么多年了，什么樣的妖獸沒見過，跟哥哥走，保你……”

說著，對方的手便要搭上她的肩膀。

下一秒，一只清瘦有勁的手，拍開了對方伸來的黑黝粗糙的大手，棲遲立在黛烏跟前，個頭分明還沒她高，說出的話卻是擲地有聲:“放尊重點。”

對方沒料到這小子竟敢打自己的手，一時愣住，怔怔地看了對方一眼。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朝這邊看來。

能來此地參加捕獸的，定然有其過人的本事，縱使是少年模樣，也不可妄下斷論，保不準年輕的皮囊下便是一具千年修行的精魄，故而搭話的捕獸者不敢小瞧對方。

他上下掃視著棲遲，語氣收斂了些:“你是何人?”

“我是誰與你無關。”

底氣這么足，莫非真是什么高手?

捕獸者狐疑地分出一縷精氣去探尋，熟料那縷精氣尚未觸碰到少年，便被莫名其妙地吞噬殆盡。

他大吃一驚，心想對方果然有些道行，而后不甘心地瞥了一眼少年身后的美艷女子，退后一步:“失禮了。”

棲遲萬萬沒想到對方這么好商量，他畢竟是見過斯永睚眥必報模樣的，沒想到妖魔反倒如此好說話?

他未多想，回過身去，道:“師父，一會兒咱們小心些，繞開他們！”

黛烏眼中不知何時多了些笑意，笑意中，又隱著些常人難以看懂的深意:“好。”

周圍天色漸漸暗下，烏云密布，強壓鋪天蓋地而來，風沙席卷著眾人的衣袂，眼前入山口忽的模糊不清起來。

守衛抽出腰間彎刀:“時辰已到，入山！”說罷，以彎刀向前用力一揮，面前的混沌登時被切出一個大口子，風沙也霎時猛烈起來。

幾乎是片刻，便有不少捕獸者被狂風卷入口子中。守衛的目光，向不遠處巋然不動的黛烏投來。

下一秒，守衛手中的彎刀化作長矛，長矛點地，一道螢光向二人飛去，落在了少年的肩頭。

黛烏看懂了守衛眼中的意思，驀然拽緊少年的手腕，只見眼前天旋地轉，二人倏地被卷入其中。

混沌中，強壓撕扯著二人的身軀，棲遲痛苦不堪，悶哼出聲，可下一秒，一道暖流從手腕處傳來，傳遍四肢百骸，少年恍然睜眼，身邊的女子正緊緊拽著自己的手，暖流的源頭，正是師父。

棲遲心中一動:“師父……”

“別說話。”

又是一陣眩暈，兩人穩穩當當落了地。

良久，少年才從不適中緩過神來，他左右探查，發現周圍依舊是迷霧一般的朦朧。可得益于通靈眼，他依稀還能看見迷霧中的叢林和陸地。

他們，已和其他捕獸者走散。

走散也好，他總覺得那些人對師父不懷好意。

師父確實長得好看，他雖年紀小，卻也明白他們看向師父時眼中帶著的是什么意思。

一想到他們眼中的污穢不堪，他便忍不住想把他們的眼睛都挖出來。

黛烏忽的側過頭，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年，她方才，分明感受到了身邊人生出的一縷煞氣。

自方才靠近這座魔山，小徒弟便有些心思不定了。

果然，凡人確實易被影響心緒。

她悄無聲息地松開了拽著少年的手，棲遲下意識扭頭看來。

“師父，我們接下來去哪兒?”

黛烏的目光只定了片刻，便道:“去尋混元獸。”

“混元獸……在哪兒?”

黛烏不回答，只是舉起二指點了點少年的肩，只見肩頭那一點螢光悄然升起。

少年驚奇地瞪大眼:“這是……”

“方才入山口處，守衛送我們的禮物。”

說著，螢光似是突然間活了過來，在二人頭頂轉了一圈，而后顧自向一個方向飛去。

黛烏不再說話，跟上了螢光。

少年也明白過來，它是在給他們引路。

“師父，這不會是方才的赤眼怪物，在幫咱們吧。”

“或許是。”

“既然他們能尋得混元獸，為何不幫那些捕獸者，要幫咱們呢？”若他想的不錯，師父即便抓到了混元獸，也不會給他們的。

黛烏腳步不停，輕輕一笑:“因為不了解。”

“不了解……”

“他們送禮，無非是想監視、試探為師是否真的能捉住混元獸，他們不了解為師的道行，不敢貿然下手。”

棲遲恍惚點頭，有些懂，又有些不懂。良久，他才轉過彎來。

起初他還迷惑，為何師父知曉對方監視，還能收下對方的禮，且這般光明正大地說出來，不怕對方聽見么？現下他才明白，一切都是他想得太復雜了，師父的做派，無跡可尋，正是因為夠強，做任何事才能毫無顧忌。

“徒兒明白了，對方既然送禮了，那就收，能減輕麻煩的事，何樂而不為？”

師父怕麻煩，果然是師父才會做的事。

黛烏勾起唇角，無聲地露出幾分笑。

螢光引著二人走了不知多久，一陣風來，螢光忽的滅了。

棲遲睜大了眼:“這……”

“到了。”黛烏的語氣一如既往的平靜。她抬頭望了一眼昏暗朦朧的夜空，陷入深思。

周圍靜得可怕，棲遲小心地左顧右盼，除了迷霧中挺立的樹叢和坑洼不平的土地，他再看不出別的端倪。

說好的妖獸呢？

周圍怎的一點風吹草動也沒有。

仿佛是回應他的疑惑，黛烏道:“此處是混元獸的領地，其他妖獸不敢靠近。”

混元獸雖說無影無蹤，天高海闊哪兒都能去，但它畢竟還是獸，尚且還有領地意識。

“師父，如何才能找到混元獸?”

她低頭思忖片刻：“混元獸喜食丨精氣，你站這兒，一會兒他就來了。”

棲遲：“……”

棲遲：“師父你是認真的嗎？”

黛烏憋著笑，點點頭：“為師的話，你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