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驚恐地望著面前巨大的黑鴉撲騰翅膀后，緩緩化形，它身上的黑羽逐漸褪去，細白的肌膚漸漸暴露在空氣中，那張驚絕艷艷的面容，好似比在外頭變化不少，多了幾分人氣。

棲遲掩下詫異的情緒：“師父，你是……”他憶起那日師父摔在牛棚中時臉上錯綜的黑羽，他怎么也沒想到，師父竟會是一只黑鴉。雖明知師父不是凡人，可當他真真切切瞧見黛烏的模樣，還是沒由來的一怔。

黛烏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憋著一口氣。此處風光當真沒有人間賞心悅目，不過體質受限，這兒的煞氣倒是令她身心舒暢、適宜修煉。

她側頭，瞧見少年呆滯的眼神，忍不住瞇了瞇眼：“小子，看什么呢？！”

“沒……沒什么……”

他那模樣，分明是做賊心虛！

“害怕？”

棲遲矢口否認：“沒，不怕！”然他四處亂飄的視線分明出賣了自己。

黛烏輕哼一聲：“以后多的是機會看為師化形。”

說罷，她有些氣悶地顧自朝前走，少年連忙追上她的步伐解釋：“徒兒真的不怕，徒兒只是……有些驚訝……”

黛烏豁然停下腳步，她回身，目光越過少年的頭頂，徑直向不遠處戈壁灘上的石堆望去。

眼見她被別物吸引，棲遲好奇地回頭，望見眼前的景象時下意識一哆嗦。

土地爺給他開的通靈眼當真管用，他親眼瞧見，茫茫戈壁灘上，立著數道雜亂的石堆，其中一道高大紛雜的石堆后，隱著兩道龐大的身影，狂風大作，風沙肆虐，眼前的景象分毫未見模糊。

跳入極樂之境的黛烏終于不再受那些神官的拘束，她輕易便捏起一道神咒，神咒脫手而出，徑直沖向石堆，只聽得轟然一聲，石堆被炸，那后頭，竄出兩只巨大的貓妖。

“別打別打，是我們！”那聲音很熟悉，仔細一看，竟是銜蟬與她的兄長。

“你們怎么來了？”縱然害怕，棲遲還是下意識護在師父身前。

“小兄弟別擔心，我們不是來找茬的，我們一直在等進入極樂之境的機會，絕不是沖著你們！”銜蟬怕暴躁的兄長與對面二人起爭執，連忙解釋。

黛烏注視著自己跟前這顆腦袋，心情好了不少，她將棲遲拉到自己身邊，語氣冷清：“你們是偷溜進來的？”

熟料巨貓竟是嘀咕：“你們不也是偷溜進來的么……”

銜蟬臉色一僵，趕忙用爪子捂住兄長的嘴：“兄長的意思是，此處游離六界之外，是公認的禁地，任何人進來都須偷偷摸摸的。”

“本尊沒閑心管你們。”黛烏拉著棲遲回過身去，察覺身后二妖竟跟著自己，她涼涼地側過頭去瞥了一眼，“跟著我們？”

銜蟬笑道：“我們能跟著你們嗎？”

“不能。”

二妖原以為面前這尊大神至少會問一下緣由，誰曾想竟是拒絕得這般干脆。

銜蟬不甘示弱：“我們不會拖累你們的，更不會探聽你們的秘密，我們只是初來此地，知曉四處都是邪魔妖物，想找人搭個伙，求一個安全。還請這位天神大人原諒我二人早前的魯莽吧……”

自打上次她用封妖咒封住他們，他們便已知曉對面這人的身份，聰明的，自然不對與她對著干。

黛烏輕輕一笑：“說到底，是你們需要我，而不是我需要你們。”

這話說得格外直白，令二妖下意識怔住。他們心中的天神，不應當慈悲為懷么，怎么此神不同……

“生死由命，你們來此處辦事與我何干……”

銜蟬明白黛烏軟硬不吃，連忙將目光投向棲遲：“小兄弟，你求求你師父吧，我們一定謹言慎行，不會給你們拖后腿的！”

聞言，棲遲果然生出了點憐憫之心。黛烏冷笑一聲，立時將他的思緒拉回。少年咳了咳：“實在抱歉，師父不愿帶你們必有她的緣由，二位還是好自為之吧。”

說罷，師徒二人轉身離去，獨留兩只貓妖怔在原地。

“就知道他們不會這么好心，你還天真地替他們說好話，我呸！”巨貓冷哼一聲，發狠地瞪著不遠處離去的兩道背影。

銜蟬為難地嘆口氣：“他們不幫我們也在情理之中，誰讓我們先傷了人……哥哥，咱們時間不多了，還是速速去尋寶物吧，族人們可等不及了！”

巨貓撇撇嘴，跟上了妹妹的腳步。

遠去的師徒二人亦是神思各異。棲遲頻頻回過頭去張望，好奇地問：“師父，咱們真的不幫他們嗎？”

黛烏似笑非笑：“你忘了他們是怎么對你的了？”

“徒兒沒忘……只是徒兒畢竟還好好的，他們來此地，想來是有其他緣由。”

黛烏不以為然，當今能讓她信任的人，屈指可數。

棲遲憋了一口氣，他知曉師父是個多疑的人，可徒弟對師父發自內心的關心又迫使他想要令師父做出改變，多疑的人，活得一定很辛苦吧……

“師父，咱們沒必要一定相信他們，可互相幫助于我們而言卻定然是有好處的！”

黛烏掃了他一眼：“你是天真過頭了，還是小小年紀滿腔婦人之仁……”

“師父您聽我解釋，您說過，這極樂之境充斥著神神鬼鬼，師父您身為天神，神界之事定然一清二楚，可對付妖魔鬼怪，徒兒卻覺得，那兩只貓妖比我們更為清楚……當然，師父定然不怕他們，可與妖魔周旋，多麻煩呀……”

他緊緊抓著“師父怕麻煩”這一點，話音剛落，黛烏便蹙起了眉。

這小徒弟確實周道，若是碰上邪魔妖物，與之周旋，實在麻煩的很……而解決兩只貓妖卻很容易，構不成威脅……

“師父您覺得如何？”

默了會兒，黛烏輕輕一笑：“你說的有理。”

聞言，棲遲這才繼續道：“若是他們執意要與我們一道，縱使方才被拒絕，也一定會再次找來，師父切莫擔憂。”

黛烏抬手摸了摸少年的腦袋，少年則是乖巧地睜著雙眼凝視著她。

這小子，真是越看越順眼了。

二人為防止妖魔發現底細，徒步走了很久，才透過灰蒙蒙的空氣，遙遙望見一座恢弘氣派的石墻，石墻延伸至兩端，一眼望不到盡頭，石墻的另一頭，想來便是城郭了。

城門口，排著一支浩浩蕩蕩的隊伍，遠遠望去，隊伍中妖魔鬼怪體型不一，而城門因大小有限，部分體態過于巨大的，不得不將自己的肉身縮小。

兩人上前，排到了隊伍的后頭，排在他們前面的，是一只毛臉猴子，與二人體型一般大小。

棲遲起初懼怕這些妖魔，甚至不愿靠近半分，可似乎是黛烏給了他勇氣，他勉強能湊近些。

黛烏極目遠眺，輕易發現了城門口的動靜：“他們在測量煞氣。”只見城門口立著一塊巨大的晶石，入城之前，人人都須將自身的煞氣注入其中，通過測驗的方能入門。

“為何要測量煞氣。”

“防止奸細入城。”

棲遲了然，登時有些緊張，他可是個凡人，身上哪兒來的煞氣……眼見師父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他只能硬著頭皮上前。

待走近了，他方看清城門口碩大的晶石，凡是通過的妖魔邪祟，晶石皆會冒綠光。

他甚至開始想象一會兒被發現身份后的場景。

只捎會兒，總算是輪到了二人前頭的那只猴妖，不知為何，棲遲總覺猴妖的手有些顫抖。它緩步上前，將毛茸茸的手掌放置在晶石上，一瞬，晶石竟赫然發出紅光。

猴妖大驚失色，手掌尚未抽回，高大的城墻之上，幾道火光沖刺而來，眨眼間沒入猴妖體內，只聽得一聲慘叫，猴妖應聲倒地，化成了一灘血水。

整個過程不過兩息時間，棲遲過于驚恐，震在了原地，半晌沒回神。

看守晶石的妖魔似乎已經見怪不怪了，全然沒把它當回事，甚至不耐地催促棲遲道：“還愣著干什么，還不上來？！”

少年察覺自己的心跳得飛快，他回頭看了一眼師父，見師父面色凝肅，心下當場涼了半截。

完了完了，這下只怕是連師父也應付不了了。

他已不知自己是如何挪動到晶石旁的，自己的右手仿佛灌了鉛似的沉重，守衛催促再三，眼見要拔出其腰間的兵刃來，棲遲這才認命地抬起手，緩緩將手掌放置在晶石上。

掌心觸碰晶石的一瞬，他猛然怔住。

只見碩大的晶石赫然發出幽綠的光，光芒甚至有些刺眼。

守衛權當他方才是在演戲，白了一眼：“戲多！”

直至他與師父二人入了城，也良久沒能緩過神來。

“師父……為什么……”他話還沒說完，便見一旁黛烏窸窸窣窣捂嘴笑了起來，笑聲愈來愈大，她竟是沒忍住放聲大笑起來。

“……”棲遲神情呆滯，“師父你又耍我……”

黛烏一邊擺手，一邊捧腹大笑，竟是直不起腰來。縱然這般姿態，黛烏的美貌依舊難掩分毫。

他何時見過師父這般愉悅的神情，當下撇撇嘴。

罷了罷了，師父開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