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此坦誠，令黛烏心中膈應。分明干凈純粹的少年，如今仿似變了個人。

棲遲咬牙，目光死死盯著面前的美艷女人：“是，我就是知道了你的身份，所以拜你為師，拜你為師也不過是為了我的一己私欲罷了……”

黛烏盯著面前有些瘋狂的少年，忽的笑了，笑容令他怔愣。

“我有沒有說過，我是一個記仇的人？”她頓了頓，“哦不，記仇的妖？”

棲遲又退后一步。

“你騙了我，我會輕易放過你？”

他好似生死由命似的僵直身軀：“我早已堵上自己的命。”

“如今倒是有魄力，方才怎的扭扭捏捏女兒態……”

“既然被你發現了，要殺要剮隨你。”

周圍再一次陷入死一般的沉寂，黛烏垂下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更令對方如芒在背。她回過身，端端正正坐下，問：“說說，究竟為何要拜我為師，你的一己私欲是什么……”

棲遲驀然愣住，他猜不透對面這個喜怒無常女妖怪的想法，便只能緊閉著嘴。

黛烏涼涼地掃了他一眼：“怎么，這就是你的拜師誠意？”

棲遲臉上的表情有片刻的凝滯和晃神，他眸中還是亮起了星星點點的希望：“你愿意收我為徒？”

“認一個妖怪做師父，勇氣可嘉，我何不給一個順水人情。”

少年連忙上前一步，眼中浮現幾絲激動的色彩：“師父……”

“現在喊師父，是不是早了點？”

棲遲緩過神來，平復了一下心情：“你可還記得，那夜殺害我姥姥的兇手……”

親眼所見，怎會不記得……黛烏挑了挑眉，示意他繼續說。

“事實上，我知道他們是誰，他們追了我們多年，只為斬盡殺絕。若非那日師父搭救，只怕當晚我就命喪九泉了……”

“那些人是誰？”

“他們……”棲遲咬牙切齒，攥緊了拳頭，“松陽城四大家族之一，周家養出的殺手。”

“周家……”黛烏略有耳聞，似乎是一個鍛造販賣兵器的家族，“他們為什么殺你們。”

聞言，棲遲有些難以啟齒：“因為……因為我們威脅到了周家家主的地位。我，是周家故意拋棄在外的孩子，而我的姥姥，曾是周家家仆。”

好一出宅斗戲碼……

如此說來，黛烏明白了八成。想來是周家擔心這個流落在外的孩子危及自己的地位，想盡辦法斬草除根。果真是個心狠手辣的家族。而棲遲及其姥姥被動躲藏，最終還是難逃敵手，想來棲遲所謂的為姥姥報仇，其中還有幾分，是對周家的不屑和痛恨。

“我明白了。”

“你會收我為徒嗎？我知道自己雖是凡人，但只要能為姥姥報仇，哪怕你吃了我，我也不會說什么！”

默了良久，黛烏伸手，忽的在他干凈的腦門上彈了一下：“小小年紀，怎么就知道報仇……”說罷，連黛烏自己也愣住了，她何時對旁人做過這般親密的舉動，她扯了扯嘴角，收回手。

“你不也……”后面的話，他不敢說。

黛烏忽的笑了：“你知道我是誰嗎？你知道我活了多少歲嗎？”

少年老老實實搖頭。

“說起來，你還沒說，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黛烏抬眼看他，眸中的光彩好似平和不少。

棲遲垂眸思忖片刻，解釋道：“那日我在茅草屋內，聽聞隔壁傳來巨響，出門一看，牛棚頂上被砸了個大窟窿，你正躺在草垛里，我看見……”他頓了頓。

“看見什么？”

“我看見你的臉上……有黑色的羽毛……”

說罷，屋內陷入寂靜。

換做旁人，只怕如何也無法想象，眼前的美艷女子，臉上長滿羽毛會是什么模樣。

黛烏臉上有些許的僵硬，她垂眼，修長的手指在桌上一下又一下無意識地叩著。

棲遲不明白她的意思，心中有些打鼓。

就在他以為黛烏不會給他回答之時，她忽的開口：“我上次給你的考驗，你可有眉目？”

棲遲眼前一亮：“我知道那夜闖入客房的人是誰了！竟是章皖章大哥！”

“哦？你是如何發現的？”

“說來，發現是他，也有幾分僥幸的意味。昨日章大哥回了章宅后，沒有第一時間去看陸大哥，反倒將自己鎖在書房內閉門不出。我經過書房時無意中聽見了，書房內還有另一個女人的聲音。”

“金屋藏嬌？”黛烏笑了，章皖還有這種趣好。

棲遲卻是搖搖頭：“不像。那女人的聲音，說來還有些奇怪……”他擰眉沉思，“我不知該如何形容，她的聲音很尖，不像是正常女子該有的聲音。”

“然后呢……”

“然后，我就聽見那女子說什么童子……活血……師父你說，怎么就這么巧呢？”

黛烏上下掃了一眼少年，十三四歲的模樣，瘦瘦小小的，若他便是那奇怪女子口中的童子，想來也不奇怪。

她微一點頭，沉思稍許，繼而道：“你們凡間的拜師習俗是如何的？”

棲遲立時眼前一亮、喜上眉梢，他那雙清澈的眸子彎成了兩道月牙的形狀，右臉頰上的酒窩好似能將人吸入其中，滿滿皆是少年氣。

他的聲音高亢脆亮：“我們這兒拜師，敬了茶、收了拜師禮便好！”

“嗯，拜師禮免了，茶……”她的目光落在了一旁的茶盞上。

棲遲手腳利索地雙手捧起茶壺，掂量了一下道：“這是隔夜茶，喝不得，我現在就去找小二燒一壺新的！”說罷，他興沖沖地推門而出，日光透過門外的長廊撒進門內，屋內一瞬亮堂起來，連帶著她的心境，也好似撒滿了光。

她起身出門，倚在門外的長廊邊，瞇眼感受著被日光浸浴的溫暖。

不一會兒，棲遲便拎著茶壺回來了。他將茶壺擱在桌上，興奮地喚她：“師父快來呀！”

連她自己也未察覺，她的嘴角竟是輕輕勾了一下。

她坐在桌旁，看著少年手端茶碗，雙膝跪在自己面前。他眼中盛滿了認真和決意，那雙澄澈的眸子中，好似還能映出自己的影子：“師父在上，今弟子棲遲，行跪拜大禮，愿與師父攜手闖蕩，銘記師父之恩，斗轉星移、山河不換！”

他將手中的茶碗高高舉起遞向自己，眼中的期盼認真，令她心間一震。

黛烏抿唇，接過茶碗，從來不喝凡人茶水的她，頭一遭破天荒地將茶碗送到嘴邊，輕抿一口。

從今而后，她便有徒弟了。

從今而后，他們互相取暖，便不再是孤單一人了。

“起來吧。”她將茶碗擱在一旁，掌心還殘留著茶碗上的溫度，她貪戀地攥緊手掌，不愿這點溫度散去，“拜入師門，原應給你起一個新名字，如今尚且不是時候，待為師將來洗凈污穢、扭轉乾坤，再給你一個干干凈凈的名字可好？”

棲遲一怔，他雖不懂師父話中的意思，可既然是師父說的，他自然會聽。

少年重重的點了點頭：“全聽師父的！”

黛烏一笑，伸手摸了摸少年有些毛躁的頭頂。這小子瘦的厲害，既然成了自己的徒弟，就不能讓他繼續這樣吃苦。得想辦法把他養得白白胖胖的！

走神間，少年睜著無辜的眼睛問她：“師父，徒兒能斗膽問你一個問題嗎？”

“問。”

他壓低聲音：“敢問師父是何方妖仙？”

黛烏一愣，手上的動作猛然僵住。她有些哭笑不得，這小子，拜師前還管自己叫妖怪，甫一行完拜師禮，竟改口叫她妖仙。

她曲起手指輕輕一敲他的腦袋：“你給為師聽好了，為師不是什么妖怪，也不是什么妖仙，為師是神。”

棲遲捂著腦門、張大嘴巴：“原來師父是神仙！”

“差不多吧~”她忽然明白神界拜師之風從何而起了，有這樣一個弟子跟在邊上、用崇拜的目光看你，誰能不高興？

“那師父打算教我什么？徒兒聽說，那些山上的修仙道士收徒，看的是骨象、是資質。師父您給徒兒瞧瞧，徒兒的資質如何？”

黛烏仔仔細細看了他一眼，說實話，少年的資質平平，丟在路人中，只怕也沒人能發現他。

她揚起嘴角，笑道：“我的徒弟，資質自然是數一數二的，跟著為師好好練習道法，保你延長兩百年壽命！”

“真的？！”少年眼前一亮，歡呼一聲跳了起來，連帶著黛烏的心也跟著飛起，“師父，那我接下來該如何練？！”新官上任尚且還有三把火，他剛拜師，自然充滿了勁頭。

“急什么，跟著為師闖蕩，不打算先選一件趁手的兵器？”

于妖靈而言，兵器或許可有可無。有，自然是錦上添花；沒有也不會有多大的影響。棲遲便不同了，他畢竟肉體凡胎，跟在自己身邊免不了遇上些邪祟妖魔，若是有一個護身法寶，至少能護得他周全。

“兵器……”少年忽的就想起了兵刃世家周家，臉上的笑意收斂不少。

黛烏將他的神情看在眼里，拍拍他的肩道：“放心，凡世的兵刃為師還看不上眼，為師帶你去個好地方見見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