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暫居章宅
- 徒弟很護短
- 劍上飛花
- 3039字
- 2019-08-28 09:45:44
黛烏低頭看了一眼面前的云吞,滿當當一碗,絲毫未碰。見少年故作平靜地咽了咽口水,她伸手,面無表情地將碗向他推去:“吃了。”
“啊?”阿遲一愣,“師父你不吃嗎?”
“吃不吃?”黛烏皺眉,故作不耐煩地想要把碗拉回。
少年連忙雙手捧住瓷碗,眉眼彎起,笑嘻嘻道:“吃吃吃,我吃!師父特地給徒兒買的,徒兒怎么能不吃!”待少年吃了兩口,忽的停下手中的勺子,小心翼翼問道,“話說師父,這該不會又是讓我試毒吧?”
黛烏挑眉,眉梢染上了些許黑沉之色,少年見好就收,顧自嘀嘀咕咕:“我相信師父不會的。”
她頓住,瞇眼盯著面前的少年,良久,才隨口道:“吃完就分道揚鑣,商人的事情你少管。”
最后一口云吞含在嘴里咽也不是吐也不是,阿遲睜著一雙干凈的眸子,眸中滿是迷茫:“師父不要徒兒了?”
“我們不是師徒,我沒有答應收你為徒。”
少年神色驀地就低沉下來,他咽下云吞,將碗和勺子向前一推,低著頭不再說話,一副被人欺負心情低落的模樣。
“對了,你是怎么進城的?”她開口反問,卻見對方低頭不語,仿佛與她置氣,她也就不再多問,起身結了賬,往商人處走。
見黛烏走近,大夫連忙道:“這位公子受了很重的傷,好在只傷及皮肉,休養一些時日便能康復。”
彼時商人也已再次醒來,他面色慘白、渾身是汗,微一抬手便扯到傷口、疼得他齜牙咧嘴。
“在下……陸集,多謝老友相救!”
“不是我救的你,是那邊的小子多管閑事。”黛烏面無表情地淡淡回答。
陸集遠遠望了一眼阿遲的方向,扯出一抹笑意:“都是要謝的,若非方才老友及時追進巷子里,只怕如今我已被打死了。”
“你家在哪兒,我送你回去。”
聞言,陸集臉上驀地染上幾抹抗拒:“不可,我現在的樣子,斷不能讓家人看見!”
她皺了皺眉,心道凡人做事真是麻煩。
“今日城外和你一道的那位朋友呢?”黛烏單膝順勢蹲下,與他拉近距離。
陸集倒是很快反應過來:“老友說的,定是章皖,他今日去了斯家的瓷窯廠進貨,如今,想來已經回家了。”說著,他驀地明白了對方的意圖,喘著氣也要將話說完,“我知道章皖的宅子在哪兒,還要麻煩老友送我過去。”
黛烏起身,對著阿遲的方向喚了一聲:“小子。”
少年還保持著低頭僵坐的姿勢,沒有半分動彈,好似沒有聽見她的話。
頂著愈發壓迫的氣氛,陸集小心問道:“方才我在夢中恍惚聽見,那位小公子喚老友您師父,怎么……”
黛烏掃了他一眼,立時就令對方大氣不敢出。她面無表情地走回到攤位邊,曲起手指叩了叩粗糙扎手的木桌面:“睡著了?”
阿遲無精打采地抬眸,只一眼,又將眼垂下。
“你若是不走,我就花銀兩讓大夫把人背走了。”
眼見對方真要丟下自己,阿遲眼皮動了動,還是站起身來。少年身形瘦削,許是平時生活清苦,十三歲的年紀,比黛烏矮了整整一個頭。
陸集艱難地從腰間荷包摸出一錠碎銀來遞給大夫,大夫留下一張方子便離開了。阿遲蹲下身,小心翼翼地讓陸集趴在自己的背上,全程不再說一句話。
陸集好奇的很,壓低聲音問道:“你師父脾氣可真怪。”
他原以為自己的聲音足夠輕,只是他不知道的是,黛烏并非凡人,任何風吹草動都逃不過她的耳朵,她自然是聽見了他的嘀咕,冷哼一聲沒有說話。
這一聲若有似無的輕哼,落在陸集耳中,仿佛魔咒一般令其一震,他小心地側頭掃一眼,聲音不自覺又輕了些:“她聽見我們說話了?”
熟料阿遲面不改色,毫不遮掩,并未特地提高或放低音量:“師……她是習武之人,目力耳力肯定比平常人好,陸大哥有什么話,還是不要偷偷摸摸地講了。”
此言一出,黛烏悄無聲息地勾了勾唇角,陸集卻是騰地漲紅了臉,他還沒有那么不知好歹,在背后議論自己的恩公,當下滿臉歉意地閉上了嘴。
這一路去往章皖的宅子,三人都十分安靜。待將人送到,章皖從宅院后門探出頭來時,三人之間奇妙的氣氛這才被打破。
章皖伸頭,目光落在好友慘不忍睹的臉上,猛然一怔:“陸集,你怎么成這幅樣子了!”他拽緊披在肩上的長袍,大步流星地趕來接過他,扶住他的肩膀。
“一言難盡,我有空再與你解釋……”
“先別說話……來人啊,將陸公子扶進去!”章皖說話間中氣十足,眉眼間滿是緊張與擔憂。兩名下人匆匆趕來,欲接過陸集,卻被陸集一手擋開。
“阿皖,還未介紹,這二位,是我的救命恩人。”
章皖目光掃過,落在黛烏身上時一怔。他抬手行禮道:“在下章皖,在此多謝二位搭救友人之恩!”
阿遲臉上多了些靦腆的笑意:“不客氣,舉手之勞。”
“不知二位這么晚了,可有去處?”章皖記得這黑袍老人,城門外見過一面,看樣子風塵仆仆,似是初來此地,當時她尚且還是孤身一人,如今身邊竟多了個不大的少年。
黛烏毫不慌亂:“暫無去處。”
“既如此,若是二位不嫌棄,不妨寒舍小聚一宿?”
順著他的話,陸集點了點頭。黛烏卻是面不改色,思忖片刻,道:“天色已晚,恐有叨擾……”
“不叨擾。”章皖打斷了她,“我與陸集情同手足,陸集的恩公便是我章皖的恩公。”
二人這般熱情,倒讓黛烏倍感意外,她側頭看了一眼身邊的少年,見少年微微垂眸,有了些困頓之色,這才點頭道:“那就打擾了。”
幾人一并進了章宅,下人為二人收拾好空房便離去,拿了藥方去取藥。
黛烏掃視周圍一圈,見并無任何不妥,這才不緊不慢地坐下,手指微微彎曲,無意識地一下又一下叩擊桌面,桌上鋪著鮮亮的絲綢布料,看起來有幾分奢華。
阿遲里里外外轉了一圈,有些興奮地在她面前坐下:“這兒有兩張床,阿遲睡外頭看著,師……你就睡里頭吧。”他難得再一次沒將師父二字說出口,“我剛才試了試,床上的墊子可真軟!”少年眼睛亮亮的,像是夏夜的星光。
“你先去睡吧。”
“你不困嗎?”阿遲疑惑。
“你我二人,總該有一人醒著守夜。”
“守夜?”少年依舊沒想明白,“為什么要守夜呀?這里有什么危險嗎?”
“危險總是難以預料的,我只知道,要避免一切不測……你真能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睡著?”黛烏將話說得很是徹底,見阿遲臉上露出幾分為難之色,她沒由來地覺得有趣。
“可我覺得陸大哥不是這樣的人……”
黛烏挑眉,似笑非笑:“我只是隨口一說,既然你有自己的堅持,就不用聽我的話。”
與其說是為了預防不測而醒著,倒不如說,是黛烏壓根就不需要睡眠。三百年前的那場變故令她變得謹慎、多疑,她不敢再相信任何人,也不敢在任何地方放松戒備。
也唯有像阿遲這樣不諳世事的少年,才能毫無憂慮地在一個陌生的地方生活。
可少年畢竟是少年,人世間的險惡他又怎會知曉,她既然曾經受他祖孫的恩情,便不介意再給他一個小小的提醒,也好令他多長點心眼。
阿遲垂眸沉思片刻,忽的抬起頭來:“我相信陸大哥是好人,但你的話也不無道理。”
“哦?”黛烏倍感意外。
“姥姥曾經教過,信任與謹慎并不沖突,選個折中的法子便好。”
“折中的法子……”黛烏的聲音忽的輕了下去。
“就是折中的法子,信任是對外的,謹慎是對己的,不偏不倚,不缺不滿。”阿遲搖頭晃腦間,好似在回憶過去姥姥說過的話。
靜了良久,她才悄無聲息地扯了扯嘴角:“你姥姥懂得挺多啊。”
少年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姥姥確實教會了我很多,我本想長大之后,帶著姥姥游山玩水,令她不要再那么辛苦,只是沒想到……”
“沒想到你姥姥死于非命。”論補刀,黛烏毫不猶豫。
游山玩水……呵,凡人就是凡人,平庸,無趣。
阿遲的臉色沉了下去,眸中的光亮一瞬淡去不少,他盯著她的眼神中,好似蘊藏著一團風暴。
生氣啊……盡情地生氣啊……趁早看清她的真面目,然后滾得遠遠的。
折中的法子,她活了一萬年,從未有人教過她什么折中的法子。
拜師……呵,更是笑話。
周遭靜了許久,少年深吸一口氣,雙眼恢復了清明的神色,他脆生生地開口:“我不會放棄的,我一定要拜你為師!”
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黛烏哽住,驀地有些吃驚。
這小子,竟能影響她的心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