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公安局大門的時候，一幫穿著便裝的小伙子興沖沖地上了警車，在院子里就把刺耳的警笛聲拉響，幾輛車一溜煙開到大街上。我上了樓到了局長辦公室，有個官味十足的矮胖子穿著沒有任何標志的便裝正慢吞吞地喝茶，對我不敲門就直闖進來很不高興。過了一會辦公室的門又開了，進來一個年紀已經不小，一看就是資深國家機關科員的人，他也沒敲門可那個矮胖子對他很客氣，還熱情地給了他一根煙，又隨手丟給我一根，這根煙我抽得很不是滋味。

“老盧啊，這有件事你跑一趟，有可能和一件刑事案件有關，我是說有可能啊，也不確定，是個朋友給我的消息，你去核實一下，如果是你就負責這個案子吧。”

這個叫老盧的人剛在飲水機前接了杯水回來坐下，聽到這句話楞了一下，似乎有話想說但什么也沒有說。他長得憨厚老實，地地道道的闊臉寬眼皮扁鼻子，鼻子頭有點紅，是那種上了年紀好喝兩口，與世無爭，安分守己，悶頭悶腦混日子人。該干的干，該推的推，既無野心也不好奇，既不負責也不誤事，像一部效率不高卻十分可靠的機器，開起來運轉自如，停下來一聲不響，放在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來。

“嗯，知道了。”

老盧水也沒喝就出了辦公室門，過了很久才穿戴整齊地回來，腰里挎著手槍和手銬，是那種老式的牛皮槍套，磨得烏黑锃亮。矮胖子看著老盧楞了一下，仔細看了一會，笑笑說：“老將出馬，一個頂倆，雖說你還在刑警隊，可好多年沒辦過案子了吧，說不定這次是你大顯身手的機會。”

“那我們就去了。”老盧寬厚地笑著說。

到了公安局樓下，老盧說：“你開車了嗎？”

我一愣，說：“沒有，你們公安局沒有車？”

“你這是私事，公車私用不合適，現在正查這個呢，我們打車去吧。”

“哦，好的，我們打車。”我滿臉堆笑地說，覺得這樣的人留在國家機關就是浪費糧食，不讓他退休干嘛？占著茅坑不拉屎。

我們兩個人都皺著眉走到街上，長久不說話，街上人車稀少，很久才攔到一輛出租車，還是靠老盧的警服強制攔下的，我們剛坐進車里司機就可憐兮兮地哀求：“同志，我真不是肇事逃逸，我怕說不清楚就溜了，是那個老太太先撞得我，一看就是碰瓷的，您大慈大悲就饒了我這次吧。”

“別廢話，開你的車，我們給車錢。”老盧很不耐煩地說。

老盧在車上仔細看了我給他的一張紙，這張紙是楊小姐給我的，據說是那天看到死尸的婚船上水手的地址，那艘船的船長失蹤了，楊小姐讓我和公安局的民警一起去了解下情況。老盧仔細看過這張紙后，拿在手里想了一會說：“你是楊小姐新找的助理？”

“嗯。”

“她是我們刑警隊的老朋友了，身殘志堅的有為女青年，致富不忘回報社會，為了社會的安定繁榮做出了很多貢獻。她上一個助理就是在與犯罪分子做斗爭的時候犧牲的，讓人一槍打爆了頭。當然這個案子后來破了，刑警隊破的，楊小姐也出錢出力，有很大的功勞，也算是間接為助理報了仇。”

我聽了心中一驚，沒想到這份工作這么危險，怪不得薪水那么高，原來是買命錢。老盧說完看著我重重地嘆了口氣，也不知道什么意思。我沉默著消化老盧這句話，揣測著他這聲嘆息隱藏的含義，心中暗暗生出一絲寒意。出租車很快到目的地，前面是一條老城區的老胡同，房子還是計劃經濟時期蓋的，很多房子都是空的，立著房架子賴在這里等拆遷，但是并不妨礙留下來的窮人茍延殘喘地居住。

老盧掏出槍抽出彈夾看了一眼，又插回去，上膛瞄準了前方，動作瀟灑流暢，又把撞針小心翼翼地放回去，一看就是專業的人士。

司機從倒視鏡里看到黑洞洞的槍口，嚇了一跳，緊張得手都哆嗦，停下車，回頭看我們說：“你們不是要在車上槍戰吧？車錢我不要了，就在這里下車吧，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都等著我轉手腕子掙錢，你們就別難為我了。”

老盧收起搶推門下車，我掏出錢給司機，司機猶豫了一下接過去，給我找了錢，我前腳剛下車，司機連車門都來不及等我關好，一把舵打過彎，車輪在路上磨得吱吱冒煙，一溜煙沖出胡同口。

老盧對這片很熟悉，徑直帶我去了水手的家門口，他先從柵欄外觀望一會，確定屋子里確實有人，才推開門不請自入。進了屋，只有水手一個人在家里，光膀子穿條大褲衩躺在床上，身體很強壯，隆起的腱子肉和健美運動員差不多，看我們突然走進來都懵了，如果不是有個人穿著警服，他一定不說二話就跟我們動手。就算是這樣他也沒好脾氣，甕聲甕氣地說：“你們找誰？”

老盧進門先不急著說話，很有興致地看起他家墻上、桌上、柜子上無處不在的女人照片，每張照片上都是不同的女人，每個女人都帶著媚笑從不同角度搔首弄姿。

“這些都是你媳婦？”老盧帶著揶揄的語氣說。

“咋的，媳婦多了犯法？”水手很不客氣地說。

“當然犯法，那是重婚罪，沒領證也不行，有事實就是犯罪，不過你小子夠厲害的，連林志玲都搞上手了，她不是嫁給日本人了嗎？”老盧笑著說：“行啊，揚我國威，給日本人戴綠帽子我沒意見。”

“你什么意思？”水手斜眼看著老盧。

“聽說你們船上發現一具尸體，后來又企圖掩蓋，說那是一條大魚，有這回事嗎？”老盧忽然變得聲色俱厲，聲音陡然間高調起來。

“你......你......你們都知道了？”水手臉如死灰。

“如果沒有足夠的證據我們會找到這兒來嗎？現在就看你的態度了，我們的政策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老實交代是你唯一的出路。”老盧正義凌然地說，邊說邊用眼睛觀察著水手臉上的表情變化，很快就胸有成足的樣子。

“我知道你們懷疑我，因為是我第一個發現尸體的，可是這事真的和我沒關系，其實當時發現尸體的不止我一個，還有船上許多人，只是這具尸體從哪來的我真不知道。”

“我相信人不是你殺的，當時那種情況，你也沒時間作案——當然，如果殺人后在船上藏尸就另當別論，可是你們藏匿尸體也是犯罪，窩藏罪知道嗎？幫助真正的殺人兇手逃避法律制裁，還散布假消息企圖隱瞞真相，這也是嚴重的犯罪，你是在這里談還是跟我回局里談，你自己好好想清楚。”

“在，在這里談，我不跟你們去局里，那里我知道，沒事也能談出點事來，還是在這里說吧，我保證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全力配合政府工作。”

“嗯，好，有這個態度就好，說吧，就從那具尸體說起，好好說，我們掌握的情況并不比你少，你知道的我們知道，你不知道的我們也知道，要不也不可能找到這里來，現在就看你的態度了，態度好我們可以從寬處理，如果有舉報立功的表現，甚至可以免于處罰。”

“我舉報，我舉報，我一定老實舉報。”水手戰戰兢兢地說：“那具尸體和船長有關，一定和他有關，是他讓我們保密，不要報警，還把尸體藏起來，我猜一定和他有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