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到，這代神君從那鬼府三進三出，剪了那鬼老板的頭發，砸了鬼老板的府邸，臨走啊，還踩著人家的桌子喝了人家的酒。”長秋雁模仿著話中的姿勢，踩在面前那張小方桌上，掂起比他頭還大的酒壇子仰頭猛灌。

這熱熱鬧鬧的集市大街，沒有一個人停在他桌前，只有偶爾被大人牽著的毛頭小孩回頭張望一眼。

他一個人不知疲倦的演著獨角戲，好像有人架了臺子，底下有幾百雙眼睛盯著他一樣。

不是他講的不好，只是這故事啊，來來回回，翻來覆去，不過就是代神君夜闖金火鬼殿，像個潑婦一樣一番大鬧，那鬼老板一句話沒說，靜靜看著他鬧騰，乖的像只貓似的，聽多了，就覺得不大有意思了。

“那邊是宗家的大神官宗南華吧？”毛頭小孩隨聲望過去，街道那頭擁擠的很，馬車護衛擠了大片，不少人逆著人流往那邊擠過去，墊著腳想看看當年宗家小公子的樣子。

毛頭小孩再一回頭，街道邊那個醉醺醺的說書人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撤走了，路邊酒館的瓦檐下，只有那張蓋著一堆破布條的矮腳桌子。

而長秋雁側身拐進那幽深小巷，隨手捏了個隱身訣，就只能看得見一個碩大的陶瓷酒罐子飄飄忽忽的懸在半空，又是打滾又是上下跳竄。

如果隔壁酒館的小二正好出來這里倒泔水，怕是能被這詭異一幕嚇得暈過去。

“這天殺的宗南華，竟然跑下界來抓我，也是夠狠的。”長秋雁甩手扔掉空酒罐，罐子呈一個弧線從他背后飛過快到地上的時候卻突然停住，然后，像有一只隱形的手，輕輕的把罐子放到了地上。

這青年一身青色圓領長袍，窄袖口一副黑皮護腕襯得此人手背白皙，骨節分明，手指像貴人案上的文竹。

長袍上細細的銀線繡著圖騰，腰上系著腰帶，別著佩劍，劍尾卻掛著一串白色的琉璃珠子。

身形修長，面容俊朗。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這幅長相才是配得上這句好詩，竹葉眉，吊稍三白眼，唇薄而鼻高，臉型瘦削而流暢，沒有骨骼棱角的突出感，整個人看起來冷冷清清。

堂堂仙門提督，背上掛個隱身符咒，脫了云紋長靴，挽起褲子踩在水里摸魚。

要是叫上界哪個閑的慌的修士門生看見了，估計對仙門修道也就幻滅了吧。

“啊啊啊~”長秋雁赤腳在水里走動稍微移動，周圍的魚就四處散開，“為什么我出來沒有跟南華那里順幾張水符！！！”

卑微提督在線抓魚。

長秋雁手酸，無奈上岸躺在一塊還算干凈的草皮上，頭上太陽灼的他臉上有些刺痛，他不由地抬手去擋。

有一張紙先他一步落在他臉上，遮住了他的視線。

他伸手摘下來，舉到眼前瞇眼一看，猛的坐了起來。

“哈哈哈，哪位好仙友送來的水符？真是天助我也，待我回了上界請你喝酒啊。”話音未落，回頭看到身邊一身黑衣勁裝的男子，像是被人踩住尾巴的貓一樣，反手撐了地，麻利地爬了起來。

突然看到那人似乎盯著水面，不做言語的樣子，才發覺自己現在隱身，那人應當是看不到的才對。

隨即便放心地，捏了水符，走進水中。

“水駐！！”他面前一段水流迅速凝結成冰，幾條草魚沒來得及掙扎就被完完整整的凍在了冰里，大眼睛迷茫的望著外邊。

長秋雁把一整塊冰抱出水，放在地上，伸手把水符摘下來。

等等……這這這水符怎么看著這么眼熟？

發黃的符紙，少一個角，邊框參差不齊，像是隨手從哪里扯下來的一樣。

長秋雁頭皮一涼，反手即摸向自己的后背。

空空如也。

“淮憬！！！”長秋雁怒吼一聲，反手拔劍出鞘，一張臉漲紅，退出十余步，側身用劍指著那人，“你這個登徒子，死斷袖！！”

淮憬搖著一柄折扇，波光粼粼映在他的黑衣金線上，整個人有些晃眼。

眼睛是淺淺的金褐色，眼角上揚，眉毛似女子細長而微微有弧度，看起來倒是個清秀公子的模樣，只是那搖扇的姿態和瞇眼淺笑的神情，看著過分的愜意了。

兩人看似僵持許久，實則只有長秋雁一人劍拔弩張，像一只被反著順了毛的野貓。

在長秋雁警惕的目光中，淮憬旁若無人的收起折扇，在腳邊鵝卵石堆積的河灘上，隨手扔了幾張火符，這一小片濕漉漉的石灘上就冒出一團勢頭很旺的火焰。

明黃色的，連相距較遠的長秋雁都隱隱約約感覺到溫度傳來。

淮憬動作嫻熟的從扇柄抽了一只手掌長短的刀，大約二指寬，隨手提了一條還活蹦亂跳的魚，開膛破肚，刮干凈內臟魚鱗，拔去魚鰓。

長秋雁一時看不懂，握著劍的手緊了一下，警惕地看著。

太陽曬的眼前明晃晃一片，只看得見那個白色的影子來回走動，在河邊清洗了那條魚，找了樹枝穿起來架在火上翻烤。

滋滋冒油，有些微焦的魚帶著些腥味，惹的長秋雁眼神四處亂飄，咽了咽口水：“喂！淮憬，你到底搞什么名堂？”

淮憬根本裝作他不存在一般，翻烤著幾條魚。

淮憬踱步到他眼前，把烤魚舉著，在他眼前打圈兒：“游蕩了這么久，長公子可是有饑餓之感？他日的誤會以后再提，現在先填飽肚子可好？”

淮憬離他很近，逆著光，五官表情都看的細致真切，跟他整個人都不相符合的溫婉水鄉長相，這人若是個女子，定是絕世佳人，四處得人追捧的樣貌。

這種細軟的面孔姿態，一顰一笑的神情，都像是照著長秋雁最心儀的女子長相刻出來的，他盯了好一會，喃喃道：“倒真是可惜這幅好皮囊了……”

淮憬笑意不減，微微側頭瞇著眼：“嗯？可惜什么了？”

長秋雁一激靈，慌亂從淮憬手中奪過烤魚，狼吞虎咽往嘴里塞，被燙的眼淚汪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