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渠就拍了拍她的腦袋,笑道:“小孩子家家,理會這些做什么?”
其實煙渠比她大不了多少,可她總覺得煙渠已經十分滄桑。
張氏的聲音將她的思緒拉了回來:“僅僅是一些黃白之物,便背叛了你的主子,你可有想過,如果此事做成了,你家姑娘的名聲便毀在了你手里。”
程蘊抬起眼看了她一眼,復又低下頭。
流紫跪在地上像是什么聲音也聽不見了。
她想起了小時候。她因為是家中最大的一個,為了幫爹娘照顧弟弟妹妹,每天都要做數不盡的活,吃的還是最少的。
那個時候給她安慰的只有那個男孩子,就算長大后他變了,喜歡上了別人又如何?
她只要看著他好就夠了。
程老夫人看著流紫死氣沉沉的模樣,厭惡道:“把她帶下去,打十板子,再找個牙婆子發賣了。”
立馬就有兩個婆子手腳利落地將她帶了下去。
程老夫人又看向程蘊,不等她說話,程蘊已上前道:“都是孫女的錯,看不透人心,導致鬧出了這樣的事,擾了祖母的清凈。”
程老夫人一口氣噎在喉嚨里,這死丫頭怎么總是搶她的話?
她揮了揮手:“罷了,此事也不是你能預料的。回你的院子里吧。”
程蘊行禮退下,老夫人事后肯定會派人再去查探一番,但她也敢保證,老夫人什么也查不出來。
回了凝翠院卷卷不再掩飾她的開心:“姑娘姑娘,奴婢方才是不是演的特別好?”
程蘊笑著點頭:“你做的很好。”
只可惜她沒算透人心,又讓背后那條大魚溜了。
卷卷聽到夸獎更開心了,說起話來也就沒了遮攔:“五姑娘那個傻子,一點點錢就想收買我,也太瞧得起她自個兒了。”
綠槐就敲了一下她的額頭:“好歹她也是主子呢,你這么編排她。”
卷卷捂住額頭笑:“誰讓她不懷好意想算計姑娘,這下好了,把吳家搭進去了。該!”
轉而想到流紫,她的眼底劃過一抹陰狠。
任何想要算計姑娘的人,都是她的敵人。
……
程蘊絲毫沒有因為她的怒氣而受到影響,她依舊是那副甜甜甜的笑,她說道:“嬸娘如此生氣,莫不是因為我說出了事實?”
張氏手腳發冷,她說道:“事實?事實可不是由你隨口說兩句話便成了事實。”
程蘊移開目光,臉上的笑意漸漸淡去:“嬸娘不是問我你的動機嗎?那么我就好好說道說道。這侯府的爵位,嬸娘想不想要?”
張氏眼底閃過一絲殺意,神色陰沉。
“嬸娘想殺我?殺了我娘還不夠?”程蘊言笑晏晏,絲毫不怵。
張氏嘴角抽搐,譏笑道:“三丫頭,你也太會編故事了。且不說你娘的身份何等尊貴,憑我如何殺得了她?你未免太過于高看我了。我沒你想的那么大本事。”
程蘊笑起來,漸漸笑出了聲。
張氏臉色越發難看。
程蘊揩掉眼角的淚水,止住笑,說道:“嬸娘,我怎么敢小看你呢?畢竟你可是為了侯爺的爵位,跟祁王勾搭上了呢。”
“啪”地一聲,張氏手邊的茶盞落在地面,碎地四分五裂。
張氏臉色從未如此難看,手腳氣得發抖。她從未想到,這么一個不起眼的黃毛丫頭,竟給她如此難堪。
勾搭?她可真敢說!她知不知道這個詞是什么意思{?
張氏閉上眼,胸脯急劇上下起伏,顯然氣得不輕。
“三丫頭,慎言!”
程蘊笑了笑,喝了口茶,說道:“說起來,我打聽到這樣一個故事,不知嬸娘有沒有興趣聽一聽?”
不等張氏說話,她又道:“想必是有的,那么我就好好和嬸娘把這個故事講一講。”
“有這么一個年輕人,他愛上了一個姑娘。為了能和心愛的姑娘在一起,他去求他的父親,經過好一番軟磨硬泡,他的父親同意了他們的婚事。
結婚那天他很高興,多喝了幾杯。沒多久那姑娘便被查出懷了身孕。
年輕人很高興,但這時他的父親派他去了一個地方,因為這姑娘懷了孕,不能同行,便被留在了家中。可年輕人沒有料到,他們這一次分別,便是永別。
那姑娘的父親被查出貪污,被滿門抄斬,姑娘聽到消息,小產了,沒多久便郁郁而終。
年輕人回來,見到的便是他的妻子的尸體。”
張氏面無表情,她問:“你這是想講什么?”
……
洪馳出了三皇子府,慢悠悠地在街上走,沿路商販熱情洋溢的吆喝聲讓他時不時停下腳步。
他摸摸這個瞧瞧那個,卻什么也未買下。
洪馳抬腳跨進一間茶樓,店小二見了他立馬臉上帶笑迎上來。
“告訴殿下,事情成了。”
洪馳的聲音細若蚊吟,身旁的小二卻聽的一清二楚,他臉上的笑濃了幾分,高聲道:“有呢!有呢!我們樓上還有空著的雅間,客官您請!”
小二將他送上樓,而后換了身衣裳從茶樓后門出去了。
他走過熱鬧街衢,漸漸越走越冷清。
小二上前敲響一座府邸的側門,門很快被人打開,待看到他,側身將他讓進來。
小二被人領著去了廳堂,而后他對著坐在上首的尊貴男人,將洪馳的話又說了一遍。
二皇子聽完揮了揮手示意他下去。
廳堂內還坐著幾個人,他們都是二皇子的幕僚。
一個中年男人瞧見二皇子臉上的憂心,有些不解:“殿下,洪先生傳來了好消息,您為何不開心?”
二皇子幽幽地嘆氣:“洪先生為了我,一直待在五弟身邊。而今好不容易搞垮了五弟,他還要繼續為我奔波,去忍受三弟的冷眼。也不知道洪先生什么時候才能回到我的身邊。”
一個白胡須老人冷哼一聲,聲音沙啞刺耳:“殿下,洪馳既然是為您辦事的,那么他所做的這一切都是應該的。您安心受著便是,沒什么好內疚的。”
中年男人看不慣他,此時冷笑道:“您老說的輕巧,怎么不見你去為殿下辦事?洪先生多少不易,您老要不要跟著去嘗一遍?”
老人跟著冷笑,臉上溝壑掛著刻薄:“他不容易?他有什么不容易的?他上下嘴皮一翻,就讓思王對他死心塌地為他鞍前馬后。你又在這兒為他抱什么不平?”
中年男人眉頭跳了跳,這糟老頭子怎么用詞呢?什么叫死心塌地鞍前馬后?這老不死的后面兩句話怎么越聽越不對勁兒?
他似乎感受到了其余的人異樣的目光,他有些憤怒的一一瞪回去,這些人腦瓜子里面想什么呢?
男人譏諷一笑:“你這是嫉妒洪先生的才能吧?您老活了這么大一把年紀,怎么還看不開呢?俗話說得好,長江后浪推前浪……”
你才死在沙灘上!
老人綠豆大小的眼睛里閃爍著幽暗的光,喉嚨里發出嗬嗬笑聲:“我嫉妒他?真是笑話!我可不認為洪馳有什么才能,不過是用他那張臉去迷惑別人罷了。”
中年男人聽出了他話中濃濃的羞辱,怒斥道:“一派胡言!”
老人看到他動怒,反而很舒心:“我怎么胡說了?我又沒說你你生哪門子氣?難不成……”
他故意把話說了一半,這讓眾人看向中年男人的小眼神更加怪異,仔細看過去,還能瞧見里面閃爍著幾分八卦。
洪馳確實樣貌俊美,雖說如今年紀上來了,臉上有了皺紋,可這并不妨礙他散發魅力。
難不成這倆人之間有點什么?他們有些激動,眼神亮亮一臉興奮地看向那個男人。
男人氣的想挖了他們的眼珠子,他冷然看著老人:“要不怎么說相由心生呢,您老思想如此齷齪,全表現在臉上了。”
老人握住椅子扶手,臉上溝壑抖動,聲音越發難聽:“黃口小兒!說話如此刻薄,你的圣人書讀到狗肚子去了?不知道尊老嗎?”
男人嘲諷道:“你別在我跟前倚老賣老,我不吃你這套!”
二皇子有些頭疼地揉了揉額角:“好了好了,都別吵了。你們坐在這里都是為了我呢,吵起來像什么樣子?”
老人收起臉上的陰鷙,面向二皇子恭敬道:“殿下,洪馳此人不得不防,他糊弄起人來如此得心應手,指不定會糊弄殿下!”
中年男人氣的胡子抖動:“你這是看洪先生不順眼,嫉妒他的功勞比你大,竟說出如此誅心的言論!洪先生埋伏在思王身邊那么長時間,就是為了替殿下將思王拉下馬。洪先生對殿下的忠心,大家伙兒可是有目共睹!”
老人一臉譏誚,正準備說話,卻被二皇子制止了:“好了好了。洪先生當年來到我的身邊,為我出謀劃策,我們現在卻疑心他的忠心,豈不是讓人寒心?”
“可是殿下……”老人看到二皇子的眼神,陡然收了聲。
二皇子一直以來對他們這些幕僚很是縱容,他們也是有什么就說什么,而且他們說的話二皇子也能聽進去。
但這并不代表二皇子就一定是個很好說話的人。
中年男人看著他那張老臉,心中冷笑。
這老東西仗著他跟在殿下身邊時間最長,對他們這些人處處打壓,擺出高人一等的姿態。但大家都是為殿下辦事的,他如此不知進退,等殿下成了事,指不定第一個拿他開刀。
…
…
程峘坐在廳堂里,喝了口茶,看向站在廳內的人:“薛溫派你來做什么?”
何悠眉眼不動:“二老爺,我們公子讓我來,是有東西要交給程三姑娘。”
程峘放下茶盞:“我知道了,你把東西放下就走吧。”
何悠卻道:“二老爺,我們公子讓我一定要親手交給程三姑娘。”
程峘有些不虞,雖說他們兩個定了親,但是薛溫這廝就不能注意一下他的言行嗎?
說什么“一定”“親手”,他這是嫌之前的流言不夠熱鬧嗎?
“我是她父親,你交給我也是一樣的。”
何悠巋然不動:“二老爺,我們公子說,您看他不順眼,若是交到您的手上,程三姑娘鐵定收不到他的東西,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發生,我們公子才再三囑咐我,一定要親手交給程三姑娘。二老爺,您別為難我。”
程峘被氣笑了,什么叫我為難你?現在的情況難道不是你在為難我嗎?
真不愧是跟在無賴身邊的,把他的顛倒黑白和不要臉學了個十足十。
“薛溫倒是有自知之明。”程峘頓了頓,“既然有自知之明,那就不應該讓你上門來。”
何悠抬起頭看他一眼,很快又垂首:“我們公子既然和程三姑娘定了親,那么兩家上門走動走動又有何妨?”
走動走動?有你們這么走動的嗎?
程峘一只手擱在身邊案幾上,手指有一下沒一下敲擊著桌面:“雖說是定了親,可眼下還沒成婚呢。你張口就要見我那女兒,憑什么覺得我會允許?”
何悠道:“不管早晚,程三姑娘總是要依著圣旨嫁到薛家的。大家伙兒遲早都要成為一家人,早點熟悉熟悉又有何妨?”
又是圣旨又是一家人的,聽的程峘想把手邊的杯子砸在他看似寬厚的臉上:“這話是薛溫教你說的?”
何悠默了默,道:“這倒不是。只不過我們既然跟在公子身邊,那么就得為公子分憂,公子想些什么要做什么,我們心中都得有些數。”
那就是說薛溫是有這種不要臉的念頭嘍?
程峘譏誚一笑:“倒是難為你們了。”
何悠立馬道:“二老爺費心了。公子一直待我們挺好的,我們從未覺得難為,只是眼下二老爺一直攔著我讓我不能得見程三姑娘,我無法完成公子交待的任務,反而讓我十分為難。”
好家伙,又把話題扯回來了。
程峘面無表情:“薛溫不用在意名聲,可是我們程家需要。我不會讓你見她的,你要么把東西放下離開,要么拿著你的東西原路返回。”
何悠皺著眉:“二老爺為何要阻攔?我不明白,不過送一樣東西給程三姑娘,有什么好擔心的?俗話說,死豬不怕開水燙,外面的流言已經那么多了,再多一些又有何妨?”
程峘覺得他今日聽到薛溫的人上門的消息就應該讓人打出去的,不然現在也不用受這些氣了。聽聽這人說的叫什么話?沒一句順耳的!
“說來說去浪費了這么些時間,你是堅持要見到她了?”
何悠道:“若二老爺一開始就點頭同意,我也不會說這么多話浪費二老爺的時間了。”
程峘氣不打一處來,敢情這都是他的錯了?薛溫怎么教的人?真是不會說話。
“你若是一開始便識趣地離開,那自然就不會浪費我的時間。”
“我們公子下了命令,我就必須完成。二老爺還是盡快讓我見到程三姑娘的好,這馬上就要到飯點,想必二老爺并不愿意留我下來吃飯。”
那你便餓著吧。程峘端起茶盞。
兩個人一坐一立,皆沒有說話。程蘊踏進廳堂時便見到這樣一副古怪現象。
“父親叫女兒來是有什么事?”
程峘手里的茶盞抖了抖,茶水濺出一兩滴落在他的衣袍上,他猛地看向站在一旁裝老實的何悠。
好你個薛溫!
何悠松了口氣,還好他機智,事先收買了一個小丫鬟,讓她去通報程三姑娘,不然今天的事怕是很難完成了。
程峘放下茶盞,皺著眉:“這兒沒你什么事,趕緊回去。”
程蘊看了眼何悠,又看向程峘:“可是方才有人告訴女兒說父親找女兒有事啊。”
何悠不等程峘說話,連忙上前道:“不瞞程三姑娘,是我讓人去通報待程三姑娘。”
程峘冷笑,真實誠!
程蘊有些奇怪地看向他:“哦?”
何悠拿出一個匣子:“這是我們公子讓我交給您的。”
那匣子鑲著金邊,花紋繁復貌美。程蘊眼睛亮了亮。
身旁的綠槐忙上前接過匣子,檢查了一遍,這才交到程蘊手上。
程蘊伸手打開,待看到里面的東西,眼底劃過詫異。
她拿起來看了看,又重新放回去。程蘊合上匣子,沖何悠笑了笑:“你們公子送我的匣子我很喜歡。”
何悠愣住了,忙道:“等等三姑娘……”
程蘊不等他把話說完:“既然你們公子送了我東西,我總不好讓你空著手回去。”她對綠槐道,“你去廚房裝一些荷花酥讓他帶回去。”
她的這一系列反應快速又迅猛,讓廳中幾人呆了呆,等他們回過神來,程蘊已經離開了。
…
…
清圓翻看著手里用草編成的螳螂,眼底毫不掩飾新奇:“姑娘,沒想到薛大公子竟然還會編這個!”
程蘊坐在炕上,手里拿著何悠送來的匣子,眼睛晶晶亮。想不到啊,薛溫竟然這么有錢,用這么好看的匣子裝一只草編的螳螂。
她搖了搖頭,真是暴殄天物。
轉而又唇角翹起來,薛溫這么有錢,那么她是不是撿到寶了?
清圓把螳螂舉到眼前,歪了歪頭有些不解:“姑娘,您說薛大公子送一只螳螂做什么?”
綠槐皺了皺眉:“難不成薛大公子想說‘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誰是蟬?誰是螳螂?誰又是黃雀?”清圓問。
“薛大公子是黃雀?”
“那他的意思就是說我們姑娘是螳螂?那蟬呢?薛大公子這是什么意思?”
兩個丫鬟迷茫了。
程蘊放下匣子,聽到她們的話笑了笑:“什么蟬啊黃雀的,螳螂不是用草編的嗎?他的意思是那些草。”
草?
薛大公子送草做什么?
程蘊撇撇嘴:“他這是嫌棄笑話我沾花惹草呢。”
沾花惹草?
清圓猶豫道:“難不成是因為之前的崔大公子?”
程蘊點點頭:“應該是吧。”
綠槐反應過來了,恍然道:“姑娘讓奴婢去裝荷花酥,重點是花?”
程蘊繼續點頭,笑著道:“是啊,他送我草我自然回他花啊。”
他諷刺她沾花惹草,其實他也是半斤八兩。他倆誰也別笑話誰。
兩個丫鬟默然。
清圓放下手里的螳螂,枉她在這兒猜測老半天,沒想到答案竟然是這個,薛大公子真是太無趣了。
程蘊笑著搖頭:“不不不!薛溫可有意思了!你瞧瞧他用來裝螳螂的匣子,他這擺明是要炫耀呢。”
清圓默了默,道:“薛大公子炫耀他的財富嗎?”
程蘊笑著點頭:“是呀,我要是沒猜錯,這個匣子不是給我的,只有那個螳螂才是。”
清圓聞言十分不齒:“薛大公子也太慳吝了!”
是啊,太慳吝了!不光慳吝,這性子也太惡劣了。
程蘊笑,但是這匣子都到了她的手上,怎么又會讓他拿回去?
薛溫怎么傻乎乎的呀?
她們這邊正說笑著,一個小丫鬟進來通報:“姑娘,二姑娘身邊的春十來了。”
程蘊聞言站起身,一個鵝蛋臉丫鬟走了進來。
春十臉上堆起笑:“見過三姑娘。”
程蘊點點頭,笑著問:“怎么這會兒你來了?可是二姐姐有什么事?”
春十笑道:“我們姑娘養的一盆仙客來開花了,這不,姑娘心里高興,就讓奴婢來請三姑娘明兒個去院子里坐坐,姐妹幾個賞賞花品品茶。”
程蘊笑了笑:“是只請了我一個,還是……”
春十忙道:“奴婢待會兒還要去五姑娘和六姑娘的院子。”
程蘊點點頭:“我知道了,二姐姐好不容易請我過去坐坐,我肯定要去的。”
“三姑娘愿意去,我們姑娘聽了心里肯定高興。”
程蘊不置可否,看著春十掀開簾子出去。
她臉上的笑意漸漸變淡,目光投向被清圓隨手扔在桌上的螳螂,像是明白了什么。
薛溫拿了個荷花酥放在眼前看了看,糕點經過油炸,層層疊疊的花瓣綻放,露出里面的餡料。
倒真像一朵花。
何悠硬著頭皮將事情原委說完。
薛溫放下荷花酥,笑了一下:“你們看,我和程三姑娘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呢。”
他給她送去草,她立馬給他回了花。
薛溫拿帕子擦了擦手,問:“匣子被她搶走了?”
何悠低下頭:“是。程三姑娘不給屬下說話的機會,等屬下回過神來,她已經走了。”
薛溫撇撇嘴:“這女人真是又貪又精。明明什么都知道,還硬是要裝傻充愣。”
那匣子不過是給她看看的,她想必也清楚,所以直接把何悠堵死了。
何悠遲疑道:“公子,要不咱們毀婚吧?”
薛溫看向他:“為什么?”
何悠神色古怪:“公子您想想,咱們自從遇上程三姑娘,便一直在漏財。這個人要是娶回府,那豈不是更糟糕?程三姑娘胃口太大了。”
甚至他懷疑程三姑娘是故意和他們公子對著干,整個京城誰不知道他家公子愛財,偏偏這位程三姑娘隔三差五地跑來老虎屁股上拔毛,這不怕死的精神有時讓他敬佩。
不過他家公子的脾氣什么時候這么好了?聽到別人動了他的銀子竟然一點不生氣?
“胃口大啊……”薛溫笑了笑,“不要緊,她這么能吃就讓她吃。”
反正最后他會讓她加倍吐出來,她還能違抗圣旨不成?
他的目光重新投向桌上的荷花酥,這女人真是不知道害臊呢,絲毫不拿他的諷刺當回事,竟然還有工夫嘲笑他?
薛溫嗤笑一聲:“你們把這些糕點拿去分了吧。”
瞧著礙眼。
…
…
程蘊看了眼程苾院中百來竿幽綠的竹子,笑著道:“二姐姐這兒倒是清幽。”
程苾笑了笑:“我是個不愛熱鬧的,這么布置最合我的心意。”
程菀拈了個梅子放到嘴中,嘆口氣:“二姐姐性子高潔優雅,不像某些人,總愛湊一些熱鬧,沾一身的麻煩。”
程蘊咬了口綠豆糕,像沒聽見她的話。
“聽說昨兒個薛大公子給三姐姐送了東西來,不知道是什么?”程菡見氣氛有些冷,忙笑著轉移話題。
程苾的手指動了動,她移開目光去看那一根根長得精神的竹子,像是并不在意她們的談話。
程蘊放下綠豆糕,笑了笑:“也沒什么,不過是只用草編的螳螂罷了。”
程蕙聞言眼里閃爍著新奇:“咦?薛大公子還會編螳螂?好厲害!”
會編螳螂就厲害了?程菀一聲嗤笑。
“六妹妹若是喜歡,何不讓三姐姐送了你。左右不過一只草編的螳螂,能值幾個錢?”
場面又一次冷了下來,程菡卻端起茶盞不再吭聲。
程蕙忙道:“五姐姐誤會了,我并不是要三姐姐的螳螂。”
程菀扯出一個笑,古怪又僵硬:“六妹妹放心,三姐姐大方著呢。一只螳螂而已,想必三姐姐不會舍不得。”她看向程蘊,“是吧?三姐姐?”
程蘊看著她眼底的恨意,倒是笑了:“螳螂雖不值錢,好歹也是薛大公子送的,我怎好隨意送人?”
程菀冷冷一笑:“三姐姐這還沒嫁過去呢,就這么向著夫家了?我們這些家中姐妹竟然都比不過薛大公子在三姐姐心中的地位。”
程蘊微微瞇了瞇眼,轉而對綠槐道:“你去把螳螂拿來。”
聽到她的話,程菀的一雙眼睛里流露快意,臉上的肌肉因興奮而微微抖動,這個賤人也有讓步的一天。
她喝了口茶,笑著對程蕙道:“六妹妹你看,我就說三姐姐大方著呢。”
程蕙笑了笑,臉色卻有些不好看。她不再說話,安安靜靜啃著綠豆糕。
不多時綠槐拿了螳螂過來,程菀抬眼望過去,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我還以為這螳螂和別處有什么不同呢。說起來蔚哥兒身邊的夏清,他也會編這些個玩意兒,編出來倒也像模像樣。”程菀看向程蘊,眼底瘋狂涌動著輕視和惡毒,“薛大公子也太不拿三姐姐當回事了,三姐姐怎么還把這種玩意兒當個寶?”
程蕙忙對程蘊道:“三姐姐,不管怎么說,這都是薛大公子對姐姐的心意,三姐姐若是隨手送了人,怕是薛大公子心里頭會不舒服。”
程菀又笑了:“指不定這螳螂是薛大公子讓人編的呢?心里頭又有什么好不舒服的?”
程蕙忍不住皺了皺眉。
程蘊卻是笑了,程菀這話倒是說對了。這螳螂說不定就是薛溫讓下面的人編的。畢竟昨兒個何悠可從始至終沒有說這是薛溫親手編的,更何況她也不信薛溫會有這個閑工夫。
那么這個螳螂隨手送人其實不管對她還是對薛溫來說,都無所謂。她只要那個匣子就夠了,但是外人都以為這是薛溫親手編的,就算她愿意送,程蕙收下心里頭也會不舒服。
程蘊改變了主意:“五妹妹,既然六妹妹都不想要。你又何必強人所難。”
程菀譏笑:“是啊,這種東西想必六妹妹瞧不上眼。”
程蕙忙道:“五姐姐,我從未這么想。”她急忙看向程蘊,“三姐姐我……”
“我明白。”程蘊嘆口氣,摸了摸她的頭,“六妹妹是擔心薛大公子知道我隨手將他送的東西送了人,會對我不喜。”
程蕙松了口氣,三姐姐沒誤會就好。
程蘊沖她笑了笑:“時辰不早了,想必大伯母會擔心,我送六妹妹回去吧?”
程蕙點點頭:“勞煩三姐姐了。”
程菀見狀冷冷一笑,真是姐妹情深呢。
程苾像什么也沒發生過一樣站起身,笑著道:“這綠豆糕是我讓小廚房做的,我看兩位妹妹愛吃,不如帶一些回去?”
程蘊看著她有些不自在的笑容,點點頭:“那就謝謝二姐姐了。”
“姐妹之間這么客氣做什么?幾位妹妹肯來陪我說說話,我心里不知多高興。”
程蘊狀似無意瞥了眼程苾手里皺皺巴巴的帕子,笑了笑。高興?那可真是沒看出來。
她將程蕙送回滿晴院,緊跟著便回自己的院子換了身衣裳。
清圓有些疑惑:“姑娘這剛回來怎么還要出門呢?”
程蘊道:“咱們去父親那兒。”
綠槐想到方才程菀說的那一番話,少見的動了怒:“五姑娘也太過分了,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難道沒有人教她嗎?”
程蘊眸光閃了閃:“她從小在黔州長大,黔州的生活環境沒有侯府復雜。”
那個時候后宅里只有吳氏一個人,沒有這些妻妾,環境簡單,程菀從小不用謹小慎微,不用卑微討好,她長在這樣一個環境里,就算學到了吳氏的一些小聰明,也很少有用到的地方。
而現如今,她從她這里吃了這些虧,那是她從小沒有經歷過的,會憤怒會失去理智倒也算正常。
程蘊想起薛溫那天和她說的話,他說凡事總有一個原因。那么這就是程菀總是犯蠢的原因嗎?
有因有果。
那么她呢?她又是經歷了什么導致她會變成現在的樣子?是環境改變了她還是周邊的人改變了她?
她打量著自己院中的一草一木,她剛回來的時候其實覺得這一切很陌生。
當命運揮動那雙強大無情的手,將時間撥回到多年以前,她甚至有些想不起來自己年輕時的模樣。
當年的她在這個年紀想些什么說些什么又在做一些什么樣的事,記憶已經很模糊了。
又或許是自己不愿意去想起吧。
那時候的她因為一直以來的缺失將自己封閉了,縱使身邊有周嬤嬤她們的陪伴,然而那些東西不是她們能夠給予的。
她那時活的麻木而笨拙,不知道怎么去了解這個世界。周遭的那些人對她來說其實可有可無。
后來的人生總共發生了兩次轉折點,一次是嫁給崔良域,另一次是在兵亂中被煙渠所救。
那么她是被這兩個人改變了嗎?
她皺著眉想了想。
“你啊,你對這個世界沒有絲毫信任,這樣可不行啊,一直躲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肯跨出去,這樣就是把一些美好的事物給關在門外了啊……”
這道聲音夾雜著些許心疼,在她腦中響起。
程蘊臉色漸漸蒼白,她想不起來,想不起來是誰在和她說話,但她幾乎敢肯定,她是被這個人改變了。
那么她在上一世是遇到了什么特別的人嗎?可為什么現在會遺忘?
綠槐見程蘊臉色不好看,忙扶住她:“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
程蘊回過神來,外面的陽光始終明亮熱烈,像是不論經過怎樣的斗轉星移朝代更迭都不會被改變。
她搖了搖頭,慢慢道:“無事,我們去父親那兒吧。”
她總有一天會弄清這里面的原因的。
…
…
程峘聽說程蘊要見他,有一些訝異,他回京這么長時間,程蘊主動跑來他這里的次數屈指可數。
他又一次在書房見了他這個女兒。
程蘊示意綠槐將綠豆糕放在桌上,笑著道:“這綠豆糕是二姐姐給的,女兒嘗著味道雖甜卻不膩,特地拿來父親嘗嘗。”
綠槐將綠豆糕放好,飛快地看了一眼程蘊。
她跟在姑娘身邊這么久,多少對姑娘還是有點了解的。想必是因為姑娘從未說過這樣的話做這樣的事,不管怎么看,姑娘現在臉上的笑都有些僵硬和不自在。
可是仔細想想又不對,姑娘應付老夫人怎么那么得心應手反而到了自己的父親這兒卻變得如此笨拙?
綠槐低下頭蹙著眉,是因為二老爺對姑娘來說還是太陌生了嗎?
可是也不對啊,覺素那個和尚對姑娘來說不也是很陌生的嗎?
綠槐陷入了自己的疑問。
程峘心中越發覺得怪異,他頷首:“你有心了。”
程蘊微微垂下頭,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說起來父親回來這么些時間,女兒卻很少來陪父親說話,都是女兒不懂事。”
綠槐暗自點頭,這一套是姑娘拿來應付老夫人的。
“其實女兒本想親手做些糕點給父親的,可女兒不知道父親的喜好,于是只好厚著臉皮用了二姐姐的綠豆糕。”她將放著綠豆糕的碟子推到程峘面前,眼里飽含期待,“父親嘗嘗好不好吃?”
綠槐的一顆小心臟顫了顫,垂下的臉龐流露驚悚。
這一套不是她家姑娘拿來應付覺素和尚的嗎?
她有心想提醒程蘊,雖然二老爺也是個男人,但是他是長輩啊。姑娘您這套用錯對象了啊。
綠槐心中焦急,直到腦中忽然冒出一個念頭,讓她整個人僵住了。
說起來,她家姑娘應付老夫人那套和應付覺素那套,是不是過于相似了?
應該是……錯覺吧?
程峘也覺得程蘊此時的態度十分詭異,雖然她嘴上說著親近的話,可卻一口一個生硬的“父親”。
他干咳一聲:“你找我就是為了送綠豆糕?”
程蘊聞言沉默了會兒,吞吞吐吐道:“還有一件事……”
她將方才發生在程苾院子里的事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程蘊說完不動聲色看了眼程峘有些捉摸不透的臉色,忽然眼中落下淚來:“我心想五妹妹應該是因為母親不在家中,所以心情不太好,說話便有些沖。我這個做姐姐的,怎么也該讓著些妹妹……”
她說著又頓住,飛快覷了眼程峘的臉色。
仍舊是那副高深莫測的樣子,眼中并沒有厭煩。
程蘊卻暗自皺眉,當初程菀因為米珠跑來程峘這里哭訴,她站在門口卻恰好瞧見了程峘眼中閃過的厭煩,那時候她以為程峘是不耐煩聽女人的這些瑣碎。可是眼下她說了這么多,程峘并沒有不耐的跡象,這又是因為什么?
為何這些事越往里深究反而越發詭異?
綠槐心中喟嘆,她家姑娘越來越厲害了。這說哭就哭的本事練就的爐火純青。
“可沒料到妹妹越說越不像話,我不過是擔心薛大公子知道我隨手處置了他送來的東西,會不高興,妹妹竟然直接說我向著薛家,不拿家中姐妹當回事……”程蘊臉上淚水漣漣,“女兒何其冤枉,竟被妹妹如此揣度。”
“非是女兒向著薛大公子要為薛大公子說話,只是妹妹那番話著實不成體統。”程蘊微頓,拿帕子擦了擦淚,“夏清不過是一個小廝,他編的螳螂怎可與薛大公子相提并論?這種話要是傳到薛大公子耳朵里,指不定還以為是程家對他不滿,借此嘲笑他。”
“女兒自幼長在侯府,什么好東西沒有見過。想來薛大公子也是想到了這一點,所以送些野趣兒的東西來逗女兒開心。”
“只是卻沒有想到,他的好心卻在五妹妹眼里變了樣。”
“孫女給祖父請安。”
程老太爺捋著胡須面無表情點點頭。
程蘊直起身:“祖父叫孫女來,可是因為昨日的事?”
程老太爺捋胡須的手頓住,表情微滯,他還沒說啥呢,怎么這丫頭就猜出來了?
他板了臉:“不錯,你昨日的言行很不得體!”
程蘊笑了笑:“祖父可是覺得,孫女那番話讓宋老太爺不高興了?”
程老太爺聞言立即瞪著她:“這不是我覺得不覺得,你又不是沒有長眼睛,宋老太爺當時什么臉色你沒瞧見?”
程蘊點頭:“宋老太爺當時臉色很不好看,孫女自然是瞧見了。”
程老太爺繼續瞪她:“你既然瞧見了還問我?”
程蘊笑道:“但是祖父,在孫女說完那番話的時候,外祖父很高興啊。”
程老太爺不瞪她了,他開始回憶,當時孟老太爺聽完程蘊說的話確實是笑了,這丫頭沒說錯。
程蘊輕聲道:“祖父您想,孟老太爺是孫女的外祖父,外祖父被宋老太爺傷了顏面,孫女自然要幫著外祖父啊。”
程老太爺捋著胡須點頭,這沒毛病。
程蘊繼續道:“我們程家和孟家是姻親,但和宋家不是啊,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程老太爺皺眉:“但這兩個都是丞相呢,誰也不好得罪啊。”
程蘊點頭:“不錯,兩位老太爺都是丞相,我們程家確實惹不起。但是兩位丞相向來不和,程家夾在中間只會受罪,不如趁早做個選擇,對大伙兒都好。”
程老太爺繼續捋胡須:“宋老太爺似乎有意同我們交好。”
程蘊繼續輕聲誘哄:“祖父,宋老太爺確實有意示好,但是也有可能拿我們做棋子利用。外祖父不同,外祖父當年同意將我娘嫁到程家,那心中肯定是認可程家的,就算現如今程孟兩家不冷不熱,好歹這姻親關系還是可以續起來的啊。”
怎么續?他嫁個兒子過去?他沒生女兒啊。
程蘊輕輕一笑:“不是還有孫女嗎,只要有孫女在,程家和孟家的關系便不會斷。”
程老太爺捋著胡須眼睛一亮頻頻點頭,不錯不錯,有理有理。
“所以呀,祖父,咱們的立場已經很明顯了,與其左右搖擺讓人瞧不起,不如站定一個。”
“宋家如今過于招搖,指不定圣上心中早就十分不滿,咱們若是和宋家牽扯上,恐怕圣上會很不高興啊。”
“孟家就不一樣了,兩家姻親走的近些也是情理之中。”
程老太爺皺皺眉,又點點頭:“依你這么說,咱們應該和宋家劃清界限才是。”
程蘊立馬道:“祖父英明。”
程老太爺很高興,他咧嘴笑了笑,揮揮手:“行了,沒你什么事了,回去吧。”
“孫女告退。”
程老太爺捋著胡須看她離開,知禮懂禮還會分析利弊,這個孫女教導的不錯。
他笑得十分滿意,等視線內再不見程蘊的身影,腦子里突然想到什么,讓他手一抖扯下幾根胡須。
嘶——
程老太爺疼的倒抽一口冷氣,不對啊,就算要站隊,要站哪邊不是應該由他來決定嗎?他才是程家的當家人啊。
…
…
兩天后程葶回門,程蘊倒是見了一眼她的大姐夫。
定安侯如今雖已四十多歲,但模樣儒雅,時間帶給他的反而是一種醇厚的氣質。
她看了看程葶,面色紅潤,眉眼含笑,想來過得并不差。
第二天程蘊便再一次登上了去大安寺的馬車。
周嬤嬤拉著她的手:“姑娘如今大了,好些事情有了自己的想法。奴婢能為姑娘做的便是守好這院子,奴婢不能時時陪在姑娘身邊,姑娘一定要自己照顧好自己。”
程蘊含笑頷首:“嬤嬤放心,我有分寸。”
周嬤嬤又叮囑了幾句,然后看著她出了院子。
程蘊登上馬車,潘元駕著馬車慢悠悠地駛出了京城。
京城內的喧囂熱鬧逐漸遠去,四周漸漸靜下來,程蘊給自己倒了杯茶,正要端起,馬車卻陡然停下。
程蘊收回手,馬車外有道男聲傳進來:“程三姑娘可在?”
潘元攥緊韁繩,目光警惕地看向前方,幾個人正圍著一輛馬車站著,他問:“你們是什么人?”
丁邑沒回答。
車簾被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掀開,薛溫從馬車下來。
“三姑娘,我有事要問你。”
程蘊聽到薛溫的聲音,微怔,她坐著沒動,清靈靈的聲音從車廂內傳出去:“薛大公子有何事?”
薛溫挑挑眉:“三姑娘打算這樣跟我談話嗎?”
程蘊道:“我是女兒家,自然要注意名聲。”
薛溫嗤笑:“三姑娘眼里既然還有名聲,那為何還要去偷我的銀子?難道這就與名聲無關了嗎?”
他話音一落,車廂內一片寂靜。
緊跟著他的視線內便闖入一只如白玉般的手,那手從左劃到右邊,將車簾掀起,程蘊那張笑盈盈的臉便展現在他面前。
程蘊看向他:“過了這么久,我還以為薛公子已經將此事給忘了。”
薛溫瞳孔微縮,眼底有莫名情緒涌動。
他長這么大,還是頭一次被人偷了銀子,這倒罷了,罪魁禍首竟是個十歲出頭的小姑娘,不僅如此,查清楚此事還花費了他好幾個月。
可真是丟人!
薛溫笑了笑:“三姑娘放心,這種事我時刻不敢忘。”
“薛公子攔下我的馬車,只是為了質問我嗎?”
“三姑娘覺得,我有這么閑?”
程蘊嘆口氣,扶著綠槐的手下了馬車。
“薛公子是來問我討回那五兩銀子的?”
“三姑娘明白就好。”
程蘊又嘆一口氣:“俗話說,破財免災。薛公子,你仔細想想,如果不是因為我去拿了你的五兩銀子,當時你便會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去遂州,到時薛公子染上瘟疫,就是有五萬兩銀子也沒地花呀!”
薛溫似是笑了:“這么說來,我應該感謝三姑娘偷了我的銀子?”
程蘊道:“薛公子不要把話說的這么難聽,正因為我出了手,才能讓薛公子有理由在京城多待了幾天,一直到遂州瘟疫爆發,避開了這場禍事。”
薛溫冷冷一笑:“三姑娘也別把話說的這么好聽。”
程蘊微怔:“薛公子不信我的話?”
信你有鬼!
薛溫道:“三姑娘,我雖然不知你是從哪里事先得知了遂州的瘟疫,但我和你并不熟悉,若說你做這一切是為了救我,難免過于可笑。”
程蘊嘆口氣:“薛公子謝庭蘭玉風華正茂曠達不羈,我怎能忍心看著薛公子去送死?”
滿嘴鬼話!
薛溫眼神越發冷:“我想若不是你舅舅也會一同去遂州,三姑娘定然會看著我去送死。”
程蘊默然看向他。
薛溫眉目間的溫和早已消失不見,唇角扯出的笑冷如寒冰:“三姑娘能將對我的算計說的這么冠冕堂皇,倒令我佩服。”
程蘊臉上的笑漸漸變淡,最終隱進風中。她的臉上露出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的,如一灘死水的表情:“所以薛公子想要怎么跟我算這筆賬?殺我泄憤嗎?”
薛溫怔了一瞬,很快道:“那倒不必,三姑娘將從我這兒偷走的銀子還回來便行了。”
“不行!”他話音剛落,程蘊立馬脫口而出。
薛溫皺了皺眉,有些不解:“三姑娘,我不明白,你到底為什么這么喜歡銀子?”
喜歡就是喜歡,這種事情還需要原因嗎?
薛溫道:“我覺得,凡事總有一個原因。”
“如果三姑娘問我為何喜歡銀子,我可以直說,我十一歲時父母相繼離世,他們留下來的鋪子田產全落在了我的身上,當意識到周邊的人對我手上錢財的覬覦的時候,我才明白錢的重要性。”
他的眉頭依舊緊鎖:“但三姑娘,你從小養在深閨,這么在意黃白之物,不會太詭異了嗎?”
“程家好歹也是侯府,家風也還算清正,就算三姑娘在家中不受重視,但程老夫人也不會去苛待你,該有的東西不會少,既然如此,那么三姑娘從小也不會為吃穿發愁。”
“三姑娘,在這樣一種情況下,你到底為何會迷上銀子?你要這么多銀子做什么?”
程蘊聽完他這樣一番話,怔住了。
是啊,為什么呢?程家未曾短她吃穿,那么是什么樣的原因呢?
她扭著眉,努力地想,使勁地想,拼命地想。
腦中卻有團記憶始終模糊不清。
“……這座宅子是不是很不錯?但是它太貴了……我倒是想把它買下來……”
是誰?是誰在說話?
是她嗎?是她說要買宅子嗎?她要買宅子做什么?
她到底將哪些重要的事給遺忘了?
可不管她怎么想,腦中翻來覆去仍舊是那幾句話。
綠槐看著她的臉色變得蒼白,驚呼一聲:“姑娘!”
薛溫皺著眉,他把話說的很重嗎?怎么搞得他像是在欺負小姑娘?
清圓恨的不行,不就是五兩嗎,至于死追著不放?
她從自己的荷包中拿出五兩,走到薛溫面前:“薛公子,五兩銀子還給你,還請你以后不要再來找我家姑娘了!”
薛溫笑了笑,伸手接過:“早拿出來不就好了嗎?”省得他說了那一通廢話,最后浪費大家時間。
清圓臉色變了變,冷笑道:“薛公子,您這性子若是將來娶了妻必定家宅不寧!”
薛溫沒有生氣,他恢復了那副溫和的樣子:“是嗎,但我覺得熱鬧點也挺好的。”
程蘊看著他坐上馬車離開,一張小臉蒼白透明,唯有一雙眼睛越發漆黑幽暗。
…
…
胡屠夫年輕時曾讓許多人嫉妒過。
原因還是因為他本是一個大字不識的粗漢子,每日還要宰殺好幾頭豬,身上總是有洗不干凈的腥氣。按說他這樣很少有姑娘愿意嫁給他的,可最后嫁給他的那個姑娘不光是心甘情愿,還長得貌美如花。
這就讓那些人酸的牙都要掉了,不應該呀,胡屠夫五大三粗胡子拉碴的,這姑娘長了一副好樣貌,怎么眼力不太行啊。
他們心里各種不平衡,一直到這姑娘為胡屠夫生下一個女兒后去世,嫉妒的羨慕的統統變成了同情。
原本他們還操心胡屠夫會一輩子娶不到媳婦,可沒料到他不僅是娶到了,還讓他們嫉妒的眼紅。
原本他們以為會對他一直嫉妒下去,可沒料到他陡然就成了鰥夫。
人生無常啊人生無常。
胡阿橘從小是頂著眾人同情的目光長大的。
賣魚的阿四叔總是會摸著她的頭一臉哀傷,這讓她一直憂心自己是不是再也長不高了,還是自己腦子太笨了,不然為何阿四叔看著她的眼里總是含有淚花。
她不明白,于是跑去問爹爹。
胡屠夫告訴她,阿四叔只是因為當初喜歡她娘親,但是太慫,不敢告訴她娘親,然后現在十分后悔。
胡阿橘似懂非懂,阿四叔喜歡她娘親,和她有什么關系?
胡屠夫卻沒再多說,他拿起刀又去殺豬了。
胡阿橘聽著豬嗷嗷慘叫的聲音,兩手托著腮開始想象她娘親模樣。
他們都說她娘是個美人,可是眼睛太瞎,嫁給了她爹爹。
她才要說他們眼睛瞎!
她爹爹其實只要把胡子刮干凈,不知道比他們英俊多少倍!
其實在她娘親去世幾年后,有人說要給他爹爹介紹姑娘,但都被他爹爹嚴詞拒絕了。
她娘親一定長得很美很美,所以爹爹才對娘親死心塌地。
她長大后也要找一個待她十分溫柔的男人!
胡阿橘長大后遇到了裴免。
這個男人總是三五不時的跑來他們家買豬肉,于是這一來二去,胡阿橘倒是和他漸漸熟悉起來。
裴免雖然看起來五大三粗,但是心思卻很細。
胡阿橘覺得自己應該是喜歡上了他,不然為何總是想要去見他,總是想要去對他好?
胡屠夫卻很討厭裴免,他當爹當娘,辛辛苦苦好不容易將女兒拉扯大,偏偏來了一頭豬,要和他搶女兒,真是過分!
他是十分想要將這頭豬趕跑的,但這家伙看著笨,腦子卻好使,不管他的態度有多不好,對他始終是小意殷勤,十分討好。裴免這個態度,他總不能當著女兒的面給他甩臉色吧,不然女兒回頭又要鬧脾氣了。
胡屠夫心中十分不好受,女兒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了。
兒大不由娘啊。
他嘆一口氣,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過去了。
可現在是怎么回事?這小子居然得寸進尺,說要和阿橘一起出城看桃花。
他呸!
果然這些男人統統都沒安好心。
胡屠夫雙眼圓瞪,立馬道:“不行,我不同意!”
要是這臭小子趁著看桃花的勁,欺負阿橘怎么辦?他不能跟在阿橘身邊,要是阿橘被這臭小子拐走了又怎么辦?
他說什么也不同意!
胡屠夫生氣的樣子還是很兇的。
裴免卻絲毫不怕,笑著道:“爹放心,我會照顧好阿橘的。”
胡屠夫眼睛瞪得更大了,吼道:“誰是你爹?我都說了多少遍,讓你這臭小子別亂叫!”
裴免立馬一臉討好:“爹別生氣別生氣,氣壞身子就不好了。”
“你立馬從我跟前消失,我這氣就順了!”
裴免看到娉娉婷婷站在門口的胡阿橘,耳根又開始發紅:“阿橘出來了,我這就帶著阿橘從您老眼前消失!”
胡屠夫又是一聲吼:“臭小子我讓你消失!”
胡阿橘走過來:“爹,你吼啥呢?”
胡屠夫收起臉上的怒氣,笑著道:“阿橘怎么出來了,是不是爹吵到你了?”
“是啊。”
胡屠夫一臉受傷,看著阿橘走到那臭小子面前:“三哥怎么來了?”
裴免聽到她叫三哥,耳根越發紅。
阿橘先前聽到馮義他們叫他三哥,于是也跟著一起叫。
阿橘說這樣聽起來像一家人。
一家人……
裴免面皮有些燙,他清了清嗓子:“我聽說城外的桃花開的正好,阿橘和我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好啊。”胡阿橘笑著點頭。
裴免眼睛亮亮咧嘴傻笑。
胡屠夫不高興了:“阿橘!”
胡阿橘可憐兮兮地看向胡屠夫:“爹,我想去城外看看桃花。之前因為看的人很多我一直沒敢和爹提。現在有三哥護著我,爹還有什么不放心的?”
胡屠夫也很委屈:“阿橘想看桃花,我也可以帶你去看啊。”
胡阿橘跺腳,急道:“爹,您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他怎么會不懂?女兒想和心上人一起去看桃花,重點是在心上人上面。
胡屠夫覺得更傷心了,孩子的娘就給他留下了這一個孩子,然而現在這孩子也要離開他了,他又要變成孤家寡人一個了。
裴免看著胡屠夫黯然神傷地進了屋子,有些憂心:“爹沒事吧?”
胡阿橘卻毫不在意:“沒事沒事。”
這些年她爹看著她越長越大,每個月總是要傷感幾次,她已經習以為常了。
“先不說這個。三哥今日來找我,是那個黃姑娘出城了嗎?”
裴免聞言端正了神色:“不錯。”頓了頓,“這次又要麻煩你了。”
胡阿橘看著他眼里的心疼歉疚,倒是笑了:“麻煩啥?三哥不拿我當外人,能幫上三哥我也很開心。”
裴免的眼睛被她這一句話點亮了,嘴角又開始不由自主往外咧。
…
…
城外有片桃花林,那一大片的粉紅傍著一條河,花瓣從樹上跌落,最終不是落在土里,便是飛到了河面上。這桃林便成為了京中男女外出游玩去的最多的地方。
清晨的露水將桃花顏色染得濃艷,黃諾兒看著嬌艷的桃花,卻想起了她的覺素哥哥。
大伙兒都說城外這片桃林美,那是他們沒見過覺素哥哥,他若是站在這里,這些花兒都要失了顏色。
黃諾兒嘆口氣,只可惜她能見到覺素哥哥的次數十分少,且都是在晚上。
她曾經提過讓覺素哥哥還俗,這樣他們就能每時每刻都膩在一起了。
但覺素哥哥卻說他命中帶煞,必須待在寺廟,否則會牽連到她。
他說自己一人受罪便好,她是他心中最重要的姑娘,絕不可有半點閃失。
他在說這話的時候滿眼深情和疼惜,讓她感動的忘了自己姓甚名誰,身在何方。
黃諾兒收回思緒,就算是在大清晨,來賞花的人依然不少,人與人之間交談說笑的聲音讓她皺了皺眉。
她帶著丫鬟繞過那些三五成群的人往前走,有男人低聲的呵斥聲和女子低泣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黃諾兒站在一棵桃花樹后沒有動。
那一對男女爭執的聲音似乎變得有些大。
男人很是不耐煩:“我讓你別哭了!你要看桃花我不是帶你出來了嗎?你還要怎樣?”
女子抽抽噎噎道:“三郎,我和你說話你明顯心不在此,你心里還是想著那個女人,你為什么眼里就是看不到我,我到底哪里不好?”
男人漲紅面皮:“你簡直不可理喻!”
他一甩袖子轉身離去。
女子見此眼淚落的更兇。
黃諾兒看那女子一手扶著樹干一手捂住心口,哭的慘絕人寰如喪考妣,再也看不下去。
她走上前,將自己的帕子遞給她,輕聲道:“你別哭了。”
那女子抬起一雙哭紅的眼,嘶啞著嗓音道謝:“謝過姑娘。”
黃諾兒嘆口氣,有些為她難過:“方才我都看見了。”
女子擦淚的手頓了頓,有些訕訕:“讓姑娘見笑了。”
黃諾兒搖搖頭:“我和你同為女子,何苦要笑話你?我只是為你感到不值,這樣的男人,他不愛你,你離開他不就好了嗎?”
女子陷入沉默,半晌,她道:“不知姑娘心中有沒有喜歡的人?”
黃諾兒聞言,腦子里就冒出覺素那張臉。
女子看她微微泛紅的面頰,笑了笑:“看姑娘這反應,姑娘是有心上人的,且這心上人也待姑娘十分好。”
黃諾兒有些驚奇:“你是怎么看出來的?”
女子看著她的眼神里有些羨慕:“姑娘方才聽到我的問題,眉眼含笑,臉頰帶紅。不用深想也知道,姑娘過得很幸福。”
黃諾兒也覺得自己很幸福,她從小含著金湯匙出生,不愁吃不愁穿,長大后她心儀的男子同樣也喜歡她。
她覺得自己這一生已別無所求。
因為想到了覺素,讓黃諾兒變得有些溫柔:“你也會遇到這么一個人的。”
女子的眼淚卻又落了下來:“姑娘一開始問我為何不離開他,只是因為我到現在還喜歡他啊。”
黃諾兒越發心疼她的癡傻:“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收住淚,上氣不接下氣:“姑娘叫我阿橘便行。”
黃諾兒道:“我叫黃諾兒,家住在帽兒胡同,你以后若是有什么不開心的,只管去那兒找我,我陪你說說話,你也能好受些。”
阿橘一臉感動,眼淚險些又要落下來:“姑娘是個大善人。”
黃諾兒抿嘴笑了笑,她的心上人是個出家人,她做些善事,心上人知道了也會夸贊她。
……
程蘊笑了笑:“嬸娘這么一個聰明人,又怎么會聽不出來呢?”
她喝了口茶,道:“這年輕人和那姑娘,想必嬸娘也猜出來了,就是祁王和祁王妃。而我2還知道,祁王妃生父貪污的案子,當年是交由我外祖父查辦的。這樣一來,祁王的動機便有了,我說嬸娘和祁王勾搭上了也就說得通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