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夫人看著程菡出去后,這才繃緊臉皮重新將信翻轉(zhuǎn)過來。
她直接略過開頭那句“詩里面說‘一日不見,如三秋兮’,孫女卻有幾十個日夜不能得見祖母,心中的想念早已漲滿心房。”
程老夫人繼續(xù)往下看。
“因為無時無刻都在思念著祖母,孫女抄寫佛經(jīng)時錯了幾個字,若不管不顧繼續(xù)抄寫,恐佛祖以為孫女心不誠,無奈之下只好重新抄寫,這樣一來,孫女的一百遍《金剛經(jīng)》到現(xiàn)在也未抄完。”
“然,提出要來寺中抄寫佛經(jīng)的是孫女,那么孫女便不能食言,否則佛祖降下罪來,孫女一人承擔(dān)倒罷了,只恐會牽連到整個程家,那孫女便成了千古罪人?!?
“想來四妹妹能來寺中看望孫女,也是得了祖母的許可的,孫女這般一想,心中很是高興?!?
“但高興之余,難免有些擔(dān)憂。忍痛之下,孫女還是懇請祖母不要再派人來寺中?!?
“一則,祖母身邊斷斷不能缺人伺候,孫女不能在祖母身邊盡孝,心中已十分愧疚,若還讓祖母身邊的人來到孫女這兒,祖母一旦缺人使喚,那孫女實在是寢食難安?!?
“二則,孫女在寺中抄寫佛經(jīng)是為祖母祈福,祖母若是派人陪在孫女身邊照料孫女,孫女心中自是十分歡喜,但那些不知情的外人便會認(rèn)為是孫女犯下錯事,要人看管。”
“孫女被人誤會倒是無妨,只是憂心那些人會誤解祖母,以為祖母不喜孫女苛待孫女,孫女又怎能忍心祖母被人如此污蔑?”
“于是情急之下寫下這封信。”
“可孫女到底無法抑制住心底的思念,每每想起祖母待孫女的好,孫女便想飛奔回家倚在祖母身旁……”
程老夫人抿了抿唇,直接將這段廢話跳過去。
“再過不久便是大姐姐出閣之日,說來孫女也很好奇大姐夫是個什么模樣,所以還是請求祖母允許孫女到時回家小住幾日?!?
程老夫人看完將信紙折好,看向一旁的于嬤嬤:“寺中的方丈怎么說?”
于嬤嬤道:“方丈說三姑娘每日都會虔誠的抄寫佛經(jīng),時不時還會去聽方丈們講解經(jīng)文?!?
程老夫人冷哼一聲:“我還以為她在寺中過不下去了呢?!?
可這丫頭在信中只字不提在寺中過得如何,只是在說她那無處安放的思念。
程老夫人抿著唇,面皮又有些僵硬。
“到時候大丫頭出嫁,她這個做妹妹總不好不出現(xiàn)。再過些日子把她接回來住幾天吧?!?
至于程菡說的讓她派人去照看,怕是不能這么做,不管程蘊(yùn)在信中說的那些話幾分真幾分假,有一點她卻是沒說錯,她不能讓人誤會程蘊(yùn)正在受罰。
她不能預(yù)料孟家的反應(yīng),這么做又會不會讓孟家的人以為程家是故意在和孟家作對?
程菡此時回到院中,臉色很是難看。
程蘊(yùn)這個人越來越難對付了。
她這剛要給她添堵,她的信便送來了,可真是巧得很!
還有昨日那件事,不管她怎么想,她總覺得覺素和程蘊(yùn)之間有點什么。
覺素話語中的熟稔讓她心中泛起酸意。
還有為何他稱呼程蘊(yùn)時是“小施主”,而稱呼她時卻一口一個“施主”?
明明她比程蘊(yùn)還要小上幾個月!
她只要一想到覺素和程蘊(yùn)時不時可以見面便十分不甘心。
可程蘊(yùn)如今遠(yuǎn)在寺中,她的手還伸不到那里去。
程菡扭著帕子,腦子反復(fù)出現(xiàn)的是覺素那雙格外好看的眼睛。
…
…
覺素給小姑娘倒了一杯茶:“小施主嘗嘗。”
小姑娘喝了口茶,眼中崇拜更甚:“方丈的茶果真與別處不同?!?
“哪里不同?”
小姑娘羞答答低下頭:“方丈讓我說,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但方丈的茶就是不一樣。”
“小施主可懂茶?”
“方丈面前,我怎好班門弄斧?”
覺素笑了笑:“小施主的妹妹倒是個懂茶的。”
小姑娘臉上的羞怯消失了,語氣酸酸的:“方丈也給她煮茶了?”
“虧我昨日心中惦記著方丈,還給方丈帶糕點了呢。可沒料到,方丈心中又有了旁人?!?
立在她身后的綠槐嘴角抽了抽,姑娘這是演上癮了。
覺素心中卻很滿意,果然還是這個更得他的歡心,他笑道:“小施主不要誤會,我的心中只有小施主一個人?!?
綠槐一個激靈,忙將頭垂的更低。
這和尚真是瘋了!
小姑娘十分高興,眼巴巴地看著他:“沒想到方丈如此看重我?!?
覺素看見她的眼神心中一緊,她不會提出要他還俗吧?
“那方丈日后可以只為我一個人煮茶嗎?”
覺素松了口氣,這一個是他遇到過最識趣的姑娘。
“好?!?
…
…
孟老太爺看完手中的信,然后一臉古怪地將信遞給孟遠(yuǎn)澹。
等他看完,才道:“甜姐兒不會真看上這個和尚了吧?”
孟遠(yuǎn)澹臉色也有些不好看:“一定是這個禿驢勾搭甜姐兒?!?
孟老太爺捋著胡須瞇起眼睛:“話雖如此,不過甜姐兒要是真的喜歡,少不了讓他還俗。”
孟遠(yuǎn)澹將信放下:“父親,這個人可不是良配?!?
“做和尚都這么不安生,還俗了那可得了?”
“這個人簡直跟薛溫有的一拼?!?
孟老太爺點點頭:“薛溫做事有他的目的,這個和尚又是為什么?僅僅只是因為香火錢?”
他看向孟安:“你去查查。”
薛溫看了眼丁邑:“查清楚了?”
丁邑臉色有些怪異,將手上那張紙遞出去。
薛溫伸手接過,看到上面的人名,訝異地挑了挑眉。
“我倒是沒想到?!?
他眉眼間的笑意變得濃郁,眼底卻有幾分冷。他將紙扔進(jìn)火盆,看著它被火舌吞卷,化為灰燼。
…
…
程蘊(yùn)是在三月二十三回的府。
剛下馬車她便帶著一臉急切歡喜進(jìn)去榮輝堂,最后紅著眼睛走了出來。
程老夫人僵硬著臉將她打發(fā)出去,松了口氣。
一個多月沒見這丫頭,這磨人的功夫真是越來越厲害了。
程蘊(yùn)回到凝翠院,冷清了許久的院子此時變得有些熱鬧。
綠槐忙著布置東西,周嬤嬤便拉著她絮絮叨叨地詢問她吃的怎么樣睡的可安穩(wěn),可有受欺負(fù)?
程蘊(yùn)笑著一一答了。
院子里清圓正在告誡那些小丫頭:“姑娘不在家中這一個多月,你們沒什么事做松散松散倒也罷了,只現(xiàn)如今姑娘回來了,你們便要給我打起十二分精神。做錯了事可別怪我不留情面!”
“清圓姐姐放心,奴婢們明白?!?
清圓點點頭,轉(zhuǎn)身進(jìn)了屋子。
她服侍程蘊(yùn)換好衣服,接著主仆二人一起出了院子。
和風(fēng)居里吳氏聞著那濃濃的藥味,頗為厭煩地皺著眉。
“那幾個賤人還在鬧?”
寒沙道:“是,幾位姨娘誰也不肯讓誰。”
吳氏眉間格外陰沉:“你去告訴她們,誰再繼續(xù)鬧便給我掌嘴!”
寒沙掀開簾子退了出去,很快便又走了進(jìn)來。
“夫人,三姑娘在外求見。”
吳氏聞言眼中流露恨意,手里的帕子被她攥出褶子。
那幾個賤人固然可恨,而這一個,她是連看一眼都嫌污了眼睛。
吳氏森然道:“我病著呢,不見,讓她走!”
程蘊(yùn)聽到回復(fù),頗為惋惜地嘆了口氣:“沒想到母親病了這許久還未好。”
她看向寒沙,面帶憂色:“母親這到底是得了什么?。看蠓蛟趺凑f?還能治好嗎?”
寒沙臉有些僵,三姑娘這出去一趟回來,說話越發(fā)不中聽了。
“三姑娘別擔(dān)心,夫人就是心情郁結(jié),無大礙的。”
程蘊(yùn)了然點點頭:“原來是心病啊,但是這心病一直拖著不好也是要人命的,你是母親身邊的大丫鬟,該好好開解她才是。”
寒沙現(xiàn)在只希望她能趕緊走,這話若是讓吳氏聽見了,又是一通脾氣。
“三姑娘說的是,奴婢會好好開解的。”
程蘊(yùn)輕輕蹙著眉,臉上有幾分哀戚:“只可惜我要在寺中抄經(jīng),不能留在府上。不然我還可以幫著你一起開導(dǎo)母親。我這么多日子不能見到母親,也不知道母親可想我?”
寒沙心中焦急,忙道:“夫人自然是想的?!?
程蘊(yùn)苦笑:“你也別說這話哄我,母親若是想我,又怎會不見我?想必心中還是在怨我?!?
她拿帕子摁了摁眼角,哽咽道:“若是母親身子一直不見好,那我以后是不是都見不到母親了?”
寒沙正要說話,屋內(nèi)傳出瓷器碎在地面的聲音。
程蘊(yùn)收起帕子:“好了,你快些進(jìn)去服侍母親吧,聽這聲音,想必是母親把茶盞給摔了。你還哄我說母親病情不嚴(yán)重,這連茶盞都端不穩(wěn)了。”
寒沙臉色有些不好看。
程蘊(yùn)又道:“既然母親不愿意見我,想必五妹妹是愿意的,我這便去找五妹妹了?!?
程菀聽到程蘊(yùn)說要見她,正想說“讓她滾”,程蘊(yùn)卻已掀開簾子走了進(jìn)來。
程菀瞇著眼睛看向她,一聲冷笑:“好些日子沒見,三姐姐的規(guī)矩學(xué)的越發(fā)好了?!?
程蘊(yùn)不以為意,笑著道:“我這不是擔(dān)心妹妹不肯見我嗎?”
程菀懶得和她裝模作樣,直接道:“三姐姐既然知道我不愿意見你,那為何還要這么不識趣地闖進(jìn)來?”
“俗話說,禮尚往來。五妹妹托四妹妹給我送去的禮物,我很是喜歡,這不,我來還禮來了?!?
清圓將一個匣子放在程菀面前。
程蘊(yùn)不理會程菀瞬間僵硬的臉色,笑了笑:“妹妹這是怎么了?不打開看看嗎?”
程菀盯著眼前黑漆漆的匣子,想到那兩條讓人頭皮發(fā)麻的蜈蚣,手腳冰涼。
程蘊(yùn)有些奇怪:“五妹妹在害怕嗎?”
程菀立即瞪著她:“誰說我害怕了?”
“那你為何遲遲不打開?”
程菀僵硬著身子不動也不說話。
程蘊(yùn)卻是笑了:“五妹妹還說不是在害怕,不過是一片葉子,怎么就讓妹妹的臉都變白了?”
葉子?
“是啊,匣子里就裝了一片葉子?!?
程菀忙把匣子打開,里面果真是一片葉子。
她送程蘊(yùn)兩條蜈蚣,程蘊(yùn)回她一片葉子。
什么玩意?
程蘊(yùn)道:“這可是寺中的菩提葉呢,沾了佛氣的,妹妹貼身放在身邊,一定能保妹妹平安?!?
程菀臉色依舊難看,她這是被程蘊(yùn)給耍了,一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