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年怎么會在這里？

在大腦反應過來之前，她已經脫口喊了出來，剛覺得不妥，柳年已經抬頭看過來，一愣，站了起來。

“金……”他似乎猶豫了一下是否喊出“警官”兩個字，最終什么也沒說，輕輕招手，“你一個人？”

金戈走過去，對于這一天碰到兩次的奇遇，還有些回不過神來，愣愣的點了點頭，“……我剛下班，想說過來吃個飯，你也是……？”

“嗯。”

“那……真的好巧啊……”

“嗯。”

兩人說完，大眼瞪小眼，只覺得空氣一陣沉默，又尷尬又慌亂。金戈手忙腳亂的看了一圈，好死不死，沒有空座了。柳年也反應過來，輕輕說道：“不介意的話，和我一桌吧，似乎也沒有別的座位了。”

“那、那就打擾你了。”

“沒事。”

柳年幫她拉出凳子，又坐下按響桌上的點單鈴，雖然話語并不熱情，但似乎也沒有勉強的意思，金戈偷偷看了兩眼，總算松了口氣。

像是察覺到她的心思，柳年抬頭看她一眼，微微抿起嘴，笑了笑。

這一笑，金戈又有些意外。

柳年五官淡漠，跟其他人站在一起的時候會不夠搶眼，但笑起來卻非常舒適溫和，再加上他似乎偏愛白色淺色，又分外適合，這樣微笑著，讓金戈一瞬間覺得很柔和自在。

習慣了他的冷漠之后，金戈發現，這其實是個好男人。

想到這里，她忍不住笑起來，心里也瞬間放松下來。“一天碰到兩次，真的讓人嚇一跳。柳先生經常來這里嗎？”

“不，我剛剛發現這里。”

“是嗎？那你來對地方了，這一家的菜，我全~部都推薦哦！雖然都是家常菜，但是燉牛肉、魚、茄子還有花菜，啊！就連蛋炒飯都是，每一樣都好好吃！”

“你似乎常來的樣子。”

“嗯嗯！因為交通方便，而且這種傳統家常菜，來的人也不多，所以從來不用等位，特別方便。”金戈喜滋滋的看菜單，又發自肺腑的加了一句：“而且真的好吃！”

見她一副等不及的樣子，柳年似乎也跟著高興起來。“那就多點幾樣，正好我也嘗嘗。”

“好呀。”

兩人說著，服務員過來，看到金戈和柳年坐在一起，不知想到什么，沖金戈眨眨眼，居然眨出幾分“加油”的神色，金戈沒看懂，也跟著眨眨眼，十分無辜。

服務員見了，笑呵呵的開始介紹，“今天有很新鮮的魚哦，還剩下一條，兩位的話可以吃完，還有炒花菜，配五花肉很棒的。”

“好呀好呀~”金戈忙不迭的點頭，又不好意思的看柳年，“柳先生，這兩樣……？”

“可以的。”

聽到他輕松的語氣，金戈心情更好，又追加起青菜來，心想，雖然發生了這樣那樣的事情，但這一天的結束還算是完美。

這時，隔幾桌的地方突然傳來喧囂，一個男人的指責聲傳來，像是起了爭執，金戈職業病犯了，急忙看過去。

果然，一個男人正在跟鄰桌的女人吵架，而且不知道為什么，明明是男人，年齡也明顯小些，卻火氣十足的樣子。

“……就讓你移開一下凳子，你這人耳朵有問題嗎？”

“不、我、我已經移開了……”

“這哪里叫移開！？有5厘米嗎你看看？”

打扮新潮的男人站在那里，年輕的臉龐上滿滿的盛氣凌人，指責完對方的耳朵，又開始攻擊她眼睛不行。

被罵的女人，眼睛都紅了，她的年齡明顯比男人大，卻唯唯諾諾的，不知道怎么反駁，她的同伴看不下去了，站起來幫忙，“小伙子你夠了，不就是移個凳子的事情嗎？至于這么大火氣？”

“那她沒有移啊！”

“她再移，就起不來身了，你看不見嗎？”

男人瞥一眼椅子，看到自己的確占了絕大部分位置，有些理虧，卻毫不退讓的瞪回去，“那就說一聲啊，真是蠢死了！”

眼見他態度如此差，服務員急忙走上前打圓場，對那個男人說道：“不如我幫你把桌子往墻邊上靠靠？”

“桌上都是菜怎么弄啊？”那男人見到服務員，更加生氣，氣勢洶洶的又揚起了頭，“真是的，‘缺陷者’就不要讓他們進來好不好？真是影響食欲！”

缺陷者？

他突然這么說，服務員有些一頭霧水，被罵的女人臉上瞬間一片通紅，男人更加囂張，越發露出鄙視的神色，“可不就是嗎？明明知道自己行動遲緩，還要跑到外面來干什么？商量病情在家里商量好不好！？旁邊有人吃飯呢，真是倒人胃口！”

“我、我……”那女人被人當眾羞辱，又急又氣，又不敢回嘴，她的同伴也氣得眼淚都出來，怒吼道：“‘缺陷者’怎么啦？你憑什么這樣說別人？”

“言論自由，我想說什么就說什么，你管得著嗎？”

“你！”

眼看他這樣的態度，服務員一貫賠笑的臉上突然嚴肅起來，她看著那男人，帶著氣憤直接說道：“先生不好意思，我們開門做生意，不挑顧客。”

“你什么意思啊？”

“意思是請你注意，不要影響其他客人用餐。”

服務員的話鏗鏘有力，那男人臉上頓時十分難看，他大約沒想到會被如此對待，抖著臉看一圈周圍，氣紅了臉。“靠！就你們這小破館子，我還不想來呢！”

說著，他拿起東西，沖有些呆愣的同伴喊道：“我們走！”

“誒？去哪？”

“分子料理啦！誰要吃這種臟了吧唧的東西啊！”

“哦哦……”他同伴急忙點頭，一邊拿包，一邊忙不迭的送了口菜到嘴里，叮鈴哐啷的站起來，跟著他跑下樓去。

眼見兩人旋風般離場，店里終于安靜下來，服務員又恢復了笑臉，給有些呆愣的兩人遞紙巾，移凳子，“不好意思，請不要放在心上。”

那女人急忙擺手，眼里滿是感激之色，“沒、沒事的，謝謝你……謝謝……”

說著，她的眼淚又流出來，急忙低下頭去。服務員沒再說別的，回到金戈兩人面前，像什么也沒發生一樣，收拾好桌子就下樓去了。

金戈看一眼窗外，兩個年輕人已經氣呼呼的離開了，小巷也恢復了寧靜，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沖柳年笑了笑，“不好意思……這里一向很安靜的。”

“你為什么要道歉？”

見柳年有些奇怪的看著自己，金戈反應過來，有些尷尬的笑起來。“就是……總之就是覺得不好意思。”

她的話詞不達意，模棱兩可，但柳年似乎聽懂了，他微微笑起來，看了看剛才被欺負的人，垂下眼睛。“世界在改變，但總有些人沒有變。”

金戈不知該說什么，這一天，從周太太、被欺負的女孩、凌麗麗，又到剛才那個年輕人，心里有些沉重。

這世界的確在改變，新的成見、新的邏輯、新的悲傷，僅僅一天，就讓她看了個遍。

“你上次跟我說，這世上有5%的疾病治不好？可是這5%卻不是100個人里的5個人。”

“嗯，”柳年點點頭，給她倒上飲料，“比如阿茨海默，全世界超過1億人有這個病，中國超過2500萬人，差不多每100個人里就有2個。加上其他的各種，5%的‘缺陷者’，在中國超過1億人。”

“……比我想象的還要多。”

“不止如此，有的時候，即使是可以治好的病，基因編輯技術也會失敗。”

金戈一愣，不明白他的意思。柳年看了看她，將菜往她這邊推了推，像是在談論別人的事情一樣，云淡風輕的笑起來。

“金警官也許沒有看出來，我也是一個‘缺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