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的出現，源于一個世紀以來，突飛猛進的基因編輯技術。38年前，“開曼名單”橫空出世，“基因編輯嬰兒”一夜之間出現在全球各地。

25年前，日本苦于經濟低谷，率先提出了“新東京建設規劃”，和這個規劃一起出現的，是時任日本首相的公開演講，關于智能科技與新人類。

“……智能科技不能誕生人的思維，否則人類將迎來滅絕，人類進化的鑰匙一直在我們自己的身體里，而不存在于任何機器中……”

那場激情澎湃的演講贏得了全日本的贊同，“新東京計劃”轟轟烈烈的開展起來。

很快，高效的“新東京”為日本注入了新的活力，美、德、英、俄紛紛跟上，創建自己的“新紐約”或“新柏林”。

周太太提及的島，正是源于“新東京”席卷全球時，中國提出的“島計劃”。

22年前，“島計劃”正式啟動，五座一線城市升級為“島”，BJ、上海、廣州、杭州和香港更名為“京之島”、“滬之島”、“粵之島”、“蘇之島”以及“香港島”。

直到今天，金戈還記得，慶祝“京之島”誕生的第一天——巨大的瀑布在城市中央憑空出現，無數飛鳥在空中盤旋，來自全國的精英家庭聚在一起，臉上無不是期待與興奮的神色。

那原本是非常、非常開心的一天……

……

“你還沒有看到呢，這世界的趨勢。”

周太太回憶一般重復著自己的話，金戈急忙收回思緒，認真聽起來。

“我小時候，別說智能科技、機器人……我出生的地方連飛機都沒有見過，你一定不能想象，當大城市用上家政機器人的時候，還存在那樣傳統、閉塞、看不到希望的地方。”

“是啊……”

“不管是什么時代，總有人吃不飽……多虧我母親，當了寡婦也不認命，帶著我走出來，在這里扎下根來。”

“……您的母親非常勇敢。”

周太太搖搖頭：“不是勇敢，是恐懼。恐懼才是向上的力量。你不能理解的，我們來到這里時，只有那一絲機會，我的繼父，我母親不愛他，但是他可以幫我們擺脫過去，所以她拼了命的不放手……她一直教我，人要不斷往上，停下來就會被拋下。”

原來如此，金戈想起周素素的話，那句“不能帶她上’島’的人都不行”，忍不住嘆口氣。

她察覺到一絲悲哀，又急忙壓了下去。周太太似乎看到她的表情，和藹的笑了笑。

“你是個好姑娘，還是警官，將來一定可以成功，不管這個世界變成‘島’還是別的，你都會是幸運的那一撥。”

“……您過獎了。”

“這原本是我對素素的期望，”周太太又笑起來，有些凄涼，“按照我母親的要求，我一步步走到今天。我的丈夫，雖然只是環保署的小科員，但也比繼父強許多……我懷上素素的時候，突然聽到‘島計劃’，我就知道，這世界又要變化了，于是我傾家蕩產，買了當時最好的基因優化產品，辛辛苦苦將她培養出來……”

“您女兒是非常出色的人。”

“不！她蠢！不然，她不會因為不明不白的男人，死在那破破爛爛的公寓里！”

周太太的眼淚滾到臉頰，又被她抹去，眼中的蒼涼也被怒火取代，“我跟她說過許多次，‘島’是新的階層，上升的途徑不會永遠開啟，選一個能帶她去那里生活的人！或者努力讓下一代去那里，可是她呢？擅自懷孕……還瞞著我！”

面對她的怒火，金戈無力的笑了笑，不知該說什么，只好柔聲勸道：“我想您女兒并不愿意辜負您的期望……”

“人都死了，什么期望不期望的……我已經老了，被拋下也無所謂……是我沒有教好她，讓你見笑了。”

“您言重了。”

周太太又恢復悲傷疲憊，臉上滿是痛惜和屈辱，內心有些沉重。其實，金戈明白她，明白她對苦難的恐懼和盲目，但是一想到她的執著，想到她對女兒的拉拽，想到周素素那句“永遠也不想回去”的心情。

甚至是她不惜走非法途徑，也要孩子成為所謂的“正常人”，卻因此而死亡的悲劇……

她忍不住低下頭去。

周太太已經平靜下來，生氣、激動的情緒都已經淡去，只剩下滿滿的疲憊，她起身拿來周素素的電腦，遞到金戈手里，猶豫再三，又有些強硬的說道：“我女兒……她是個好姑娘，這電腦里的東西，若與案件無關，一絲一毫都不許警署泄露。”

“您放心，用完之后，我會過來還給您。”

“好……”周太太又蒼涼的笑起來，“你也是個好姑娘，希望你永遠不會被拋下。”

金戈知道她的意思，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忍不住說道：“其實，至少在中國，只要申請，大部分人都可以去‘島’上的……”

“你和我女兒一樣天真，也許是因為，你也對現在的生活很滿意，”周太太慈愛的看著金戈，緩緩的搖了搖頭。“最先進的科技、最完善的福利、最好的環境……并不是給所有人的。”

“也許吧，不過我……的確很喜歡現在的生活。”

“……那也好。”周太太的目光微微閃動，勉力笑著，像一個只剩一絲絲空氣的氣球，將她送出門外，又頹然無力的將門關上。

金戈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嘆口氣，默默下樓。

她駛出安靜的城東小區，嶄新高聳的建筑便從茂密的樹影之上顯露出來，鋼化玻璃折射出陽光，莫名有些刺眼。周太太一句句的“島”回響在耳邊，讓她心緒難平，長長的呼出一口氣。

22年前，“京之島”誕生的第一天。

那原本是非常、非常開心的一天……直到母親將她推出車外，流著眼淚消失在爆炸聲中。

那原本是非常、非常開心的一天，直到無數人蜂擁而至，閃光燈晃得她睜不開眼睛，她躲進父親懷里，連一聲都不敢哭出來。

她還記得，父親的眼淚掉在脖子上，像火一樣燙。

她忍不住鼻子發酸，揉了揉額頭，讓自己盡快回復狀態，卻適得其反，將更久遠的記憶勾了出來。

“小羽你看，喜歡嗎？”

“喜歡，可是媽媽，這些是什么……？”

“是模型哦，中國第一座‘島’的模型。”

“島？是海島嗎？”

“傻孩子，發揮你的想象力，這些是在陸地上的島，未來之島。”

“哦……”

“以后在這里生活的人，會非~常非常的幸福哦！”

“哇！真的？好好呀！”

“……傻孩子。”

記憶的暖陽里，母親的笑容依然清晰，金戈還記得她身上淡淡的香味，懷抱里溫暖柔和的觸感，她忍不住笑起來，然后紅了眼眶。

就在這時，一輛警車從旁邊開過來，“喲，完事了？”曹志按照計劃過來匯合，一臉爽朗的從車窗里探出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