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這條街一直開，到盡頭的時候左拐。”

……

“好，然后一直開，出高速之后右拐。”

……

寬大的衛生署車廂里，金戈的聲音不時響起，但越來越低沉，甚至有些沮喪、

至于原因——雖然得到紳士的護送，但金戈發誓，她從未經歷過這樣冷淡，冷淡到有些壓抑的“護送”。

一開始，因為驚訝柳年也是自己開車的類型，金戈一高興就說出了“我家離醫院很近，我給你指路吧”這樣的話。結果，從車子駛出醫院，到現在走一半了，除了金戈指路的聲音，這車里就仿佛沒有第二個活人。

眼看快到晚飯的時候，交通有些緩慢，柳年平穩的車速配合著的沉默，金戈只覺得時間都變得緩慢異常。

慢到讓她無法忍受。

雖然除了工作的時候，金戈也不屬于話多的類型，但她很難忍受這種半熟人之間、失禮一樣的沉默。偏偏這個柳年，就像是萬年不曾開口一樣，沉默得像是習慣。

從上車到現在，她已經將車里所有的細節都看了一遍，可惜衛生署的車實在是乏善可陳，除了加劇痛苦，沒有其他作用。她暗自思索，咳了一聲，決定打破沉默，挽救這難得的周末傍晚：“柳先生，你在衛生署多久了啊，我看關情很崇拜你的樣子。”

“……沒多久。”

“你平時都喜歡自己開車嗎？自動駕駛不是會方便很多嗎？”

“差不多。”

“我平時也自己開，但遇現在這樣車流量很大的時候，還是會覺得有些累。”

“我不會。”

“是吧，所以你也不用像我一樣，專門挑早上沒人的時候了吧，就算開快一點也不用擔心的那種。”

“嗯。”

金戈眨眨眼，覺得有點累，又笑著換了一個話題：“你經常來醫院這邊嗎？衛生署和醫院打交道很多嗎？”

“嗯。”

“……剛才那個醫生給你的資料是做什么的呀？我聽到調研什么的，原來衛生署還有這些項目哦。”

“嗯。”

“……所以，衛生署會用到醫院的設備嗎？”

“有時會。”

“這樣，可是每周這樣跑，也挺辛苦的。”

“還好。”

“……”金戈覺得傷口似乎隱隱作痛起來，默默的住了口，車里又立刻死寂一片，她在心里嘆了口氣，看著窗外的車水馬龍，心想傷的是手就好了，她愿意散步回家……

“……你們的案子怎么樣了？”

“誒？啊，案子？”金戈一愣，猛然間有些不習慣聽到人說話，看到柳年還是專注的開著車，但若有似無的看了自己一眼，又很快撤回了視線。

她心里一動，柳年這是……在努力跟自己說話嗎？

她瞬間覺得莫名有趣，輕松許多，便扯了扯嘴角嘆氣，“明明還麻煩你過來幫忙，尸檢報告也出來了，結果到現在……感覺并沒有進展。”

“不是抓到嫌疑人了？”

“你也知道高鈞賢的事情了？”金戈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她不太好跟柳年說案情相關的東西，只好撿上午發布會說過的那些，又大致說了一遍。柳年聽完以后，許久才輕輕說道：“……慢慢來吧。”

聽到他這樣說，金戈忍不住露出笑意，“柳先生，雖然有些冒昧，但我還是想要問問……站在你的立場上，你是如何看的呢？”

“哪方面？”

“……就是案情的走向，高鈞賢的死之類的。”

柳年沉默下來，似乎并不想回答，他看著前方的路，沒有轉頭。“我并不懂破案的事情，但是高鈞賢的死……的確是有些巧。”

“你也是這么想的？”

“嗯。”

金戈沉默下來，高鈞賢的死不僅僅是巧，而是和周素素一樣，透著詭異。她看了看專心開車的柳年，努力打起精神笑起來：“不管怎么說，這次多謝你幫忙了，希望沒有給你添太多麻煩。”

“沒有。”

“……你以前也見過這樣的案例嗎？”

“什么案例？”

“周素素這樣……或者，因為非法用藥之類，導致死亡的案例。”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金戈總覺得柳年聽到這個問題后，他的表情似乎有極細微的變化，他想了想，點頭說道：“很多。”

金戈一愣：“很多？”

“基因編輯技術可以去除95%的疾病，但是剩下的5%，并不是100人里的5個人。”柳年淡淡的說著，若有似無的嘆了口氣。“為了成為社會認可的新人類，他們會做很多事。”

原來如此，就跟曹志所說的一樣，哪怕只有1%的可能性，哪怕有周素素這樣慘死的案例，只要大眾得知她腹中的胎兒是健康的，再危險的東西，也一定還會有人去嘗試。

所以，隨隨便便查了個高氏，就能查出100多個非法手術……

“……我們會找到兇手的，”金戈不自覺地說出口來，驚覺過來又有些不好意思，急忙笑了笑：“放心吧，我們會找到這個藥，或者不管是什么，不再讓它害人。”

柳年沒有回答，車里陷入到異樣的沉默中，金戈有些訕訕的，又覺得自己說得太多，只安安靜靜的坐著。

過了一會兒，車子停在十字路口，柳年看著紅燈下熙攘的行人，看到一個小女孩被母親牽在手里，一步一跳的走著。突然，小女孩轉過頭看到柳年，有些奇怪的歪了歪頭，似乎不明白這么多車子，為什么只有這一輛的前面坐著人。

然后，她似乎覺得有趣，沖柳年甜甜的一笑。

那笑容無比燦爛，柳年的神色便瞬間柔和下來，他似乎想起什么，微微彎起嘴角，看著小女孩慢慢走遠，等到小女孩的身影不見了，他就又恢復到冰冷的狀態，重新啟動車子。

金戈將他的表情變化全程看在眼里，心里驚訝，忍不住瞪了好一會兒，不敢相信這個對小女孩微笑的人，就是記不住自己的名字、一個字都不愿意和自己多說的人。

她有些沮喪，又莫名的有些高興，高興于他原來也是有感情的。雖然，可能只對小孩子友好……她想著，看到柳年似乎要發現自己在看他，這才急忙轉過頭去，不自然的咳嗽兩聲。

柳年看她一眼，像是終于想起她之前的話，淡淡的說道：“我相信你會做到。”

“嗯？啊，謝謝。”金戈一笑，又哀嘆道：“但是龐大的黑市產業鏈，從哪里著手呢……？可能要花一點時間，你不要對我們失望哦。”

“……黑市有它自己的規則，慢慢來吧。”

“謝謝你，希望我們可以阻止更多的悲劇吧。”

柳年笑了笑，他看著旁邊漸漸升起來的霓虹燈，瞥過巨大的LED屏幕，慢慢說道：“進化……進步與變化，常常意味著錯誤和意外，地球40億年的演化也好，上帝或神的造物也好，并非人類用100年就能顛覆的。”

柳年一口氣說出這些話，金戈又驚訝又有些高興，她點點頭，仰在靠椅上陷入沉思，看著前面的拐角，說道：“前面右拐……”

就在這時，電話響起，打斷了她的話，她小聲接起來，轉頭對柳年說道：“柳先生，不好意思，麻煩你左拐，送我去警署吧。”

柳年點點頭，沒有說話，默默的拐了個彎，往警署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