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郎看著五尺高的云兒，雖只有十一歲，已然是個小大人了。他走到云兒跟前，蹲下捏了捏云兒頎長的腿。結(jié)實細(xì)長的小腿，皮肉緊繃的大腿，這孩子，倒是沒偷懶。

“云兒，想不想跟爹上陣殺敵？”

“想！”

云兒眼中閃著異亮的光，爍爍看著五郎。

“好！”

“五郎，先吃飯，有什么話吃完再說！”

岳母打斷五郎，拉扯著云兒挨著她坐下。孝娥牽著雷兒，從后堂走來。五郎見雷兒睡眼惺忪的樣子，不由得漲了氣。

“雷兒，你以后接替你哥哥，上午練武，下午讀書，早晚也不準(zhǔn)偷懶！”

雷兒剛剛睡醒，看著他爹一臉怒氣的模樣，條件反射地藏在孝娥的身后。孝娥見此，轉(zhuǎn)身抱住雷兒，溫言細(xì)語說道

“莫怕、莫怕，娘保護(hù)你呢”

“慈母多敗兒啊”

五郎坐到飯桌前，搖頭嘆息著。岳母看著五郎如此精神，心中倒是高興極了。都是當(dāng)將軍的人了，還整天傷痕累累，大傷小傷往家里帶。

“我不準(zhǔn)云兒從軍”

一家人正吃著飯，岳母冷不丁蹦出這么句話來，可把眾人嚇了一跳。云兒見岳母如此挑明，急得直抖腿。

“奶奶！”

“云兒是家里的長子，以后是要挑大梁的，可不能出事！”

“母親，云兒既是長子，要給弟妹作表率的。再說了，您兒子還在呢，還不用你長孫挑大梁”

五郎邊說著，邊夾菜到岳母碗中。岳母看著身旁的云兒，心中絲毫沒有動搖。

“當(dāng)年你從軍，我整天擔(dān)心著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夜夜都怕睜開眼后見不到你。五郎，你夠辛苦的了，我不想你每夜都跟娘一樣，睡不踏實?！?

岳母扯來袖口，擦去淚，淚眼看著旁邊的云兒。孩子還小時，怕他摔著；變成少年了，怕他闖禍；長成大人了，怕他牽掛。一位母親啊，即使她一個字也不識，即使整天吃“紅的”，也總是孩子想依想偎想趴在她懷里撒嬌的人。

“母親，云兒必須從軍。兒身為一軍將領(lǐng)，當(dāng)以身作則，怎能貪生怕死，妄自偷生！”

“云兒可是岳家的香火！”

岳母沖五郎大聲吼著，渾濁的眼珠子閃著滿滿的淚光。雷兒被嚇壞了，嚎啕大哭起來，孝娥怕雷兒惹得五郎不高興，忙牽起雷兒避開?？ㄔ诙酥虚g的云兒，手撐著膝蓋，低著頭一聲不語。

“奶奶，從小到大，我什么事都聽您的。今日這事，您就讓我自己做一回主吧”

云兒跪在云母面前，頭重重地磕在地上。岳母看著這番舉動的云兒，愣住不知該說什么了。

“你、你，你們父子倆，活活要氣死我！我不管你了！”

說罷，岳母怒氣沖沖地推開飯桌，撒腿離開。五郎見岳母大為生氣，忙得跟了上去，只留下云兒在這里收拾殘局。

云兒如愿以償?shù)貜牧塑姡晃謇删幦霃垜棽筷犂?，成了一名小兵。盡管五郎一視同仁，可張憲哪能做到一碗水端平？五郎以為張憲最了解他，才將云兒塞進(jìn)張憲的部隊。誰知，張憲也沒能猜著五郎的用意。

云兒好歹是將軍公子，怎能在小兵窩里受苦！就算五郎不心疼，那岳母還心疼呢。出于種種原因，張憲把云兒編入了待遇稍好點的騎兵小隊。五郎得知后，猛地將一摞書揮倒在地。

“誰讓你這么做的！”

張憲被嚇得冷汗徐徐而出。他抖著嘴，結(jié)巴說道

“云、云哥兒武藝遠(yuǎn)超同、同齡，小弟、小弟認(rèn)為云哥兒能、能習(xí)騎技了，故、故擅自做了決定”

“照你這般說來，是我誤解云兒了？那好，過幾日有騎兵爬山訓(xùn)練，若是云兒能第一個到達(dá)，我便不再過問；如若不然，你也逃不了受罰！”

“屬下領(lǐng)命”

張憲慌得離開將軍帳，跑去校場尋找云兒。涉世尚淺的云兒，哪里清楚這人情世故？這少年公子哥，剛出世便迎來了他人生的第一次算計。

“云哥兒，云哥兒，算叔求你了，千萬千萬要拔頭籌啊。若不然，你爹那脾氣，唉！別說你奶奶了，就算天王老子來了，也救不了咱倆?！?

云兒摘下頭盔，用手撩去散落的碎發(fā)，笑得如六月的西湖美景，說道

“二叔，別人不清楚，你還不清楚么？只要我多多訓(xùn)練，定能拔得頭籌！”

“也對”

聽得云兒自信滿滿的話，張憲懸著的心倒也往下落了些。他俯身下腰，打量了一下四周，見人多嘴雜，忙牽著云兒跑到校場的小屋后。

“等明天我把你爹的赤兔駒牽來，好祝你一臂之力”

“真的？”

就像是被人告知你中百萬大獎一般，云兒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竟能騎他爹那匹俊馬了！烏黑的鬃毛，黑曜石的膚色，強勁的馬蹄，壯實的四肢，光是看著就覺得夠威風(fēng)凜凜的了，若是騎上……

原以為跑到小屋后，便能相安無事、為所欲言了?？赡莾扇嗽趺炊紱]有想到，他倆的對話被兩名閑逛的士兵聽得一字不落，而那兩小兵也不是啥省油的燈。

早在云兒來到張憲隊伍之時，這兩人便惦記上云兒了。云兒剛出張憲的軍帳，這倆人便湊了上來，左問右問，拍馬溜須。到住處后，便端茶遞水，捶背松腿。云兒從小便聽岳母講小人如何做事，而今見那二人的做法，倒是讓云兒見識了什么是狗腿子。親小人，遠(yuǎn)賢臣，此后漢所以傾頹也，云兒時時謹(jǐn)記于心。

云兒刻意遠(yuǎn)離二人，委婉拒決，卻讓二人懷恨在心。世上最可怕的事就是怕人眼紅，這倆小兵自那日后便對云兒不滿了。仗著自己爹是將軍，便目中無人，還耍性子換了隊伍。故今日偶聽得云兒私密事，其中一人便要去向?qū)④姼姘l(fā)。

“你個死豬，干啥去？”

甲拉著乙的后襟，將他拽了回來。

“我告發(fā)去啊，這等好機(jī)會，總算能出口惡氣了”

“你傻不傻，無憑無據(jù)，告發(fā)啥”

乙大夢初醒般拍著自己的腦門，惶惶說道

“還真是，多虧你了。那咱們等明天再告發(fā)？”

乙說得輕悄悄的，像是怕再說錯什么話。甲雙手環(huán)胸，一臉嫌棄地看著乙，搖頭說道

“你跟我那么久了，我的聰明勁兒你咋沒學(xué)一點兒？”

乙滿臉疑惑地瞅著甲，撓頭搔耳不得其解。

“你等著看就行”

甲扒開草，遠(yuǎn)遠(yuǎn)看著樂呵呵離去的云兒兩人，瞇眼一笑，默默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