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4章超脫于星海盡頭的夢

擋住伊斯坎達爾前路的英雄王不慌不忙地看著挑戰(zhàn)者，釋放出了財寶庫中的寶藏。二十、四十、八十寶具之群熠熠生輝，星羅棋布地在虛空中散布開來。那耀眼的光芒下，征服王回想起了往昔曾放眼遙望的東方星空。

“啊哈哈哈哈哈哈??！”

征服王因為歡喜而顫抖著，高吼著，與愛車一道奔馳向前。

點點星雨傲然咆吼著漸漸逼近，接連不斷、毫不留情地蹂躪著每一寸皮膚。但這點痛楚與疾馳的快感比起來，只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罷了。

不可能到達什么“盡頭”的自己心下也曾暗自消沉過。何等愚蠢，何等失態(tài)。

那夢寐以求的“盡頭”正屹立在他的前方。跨越幾多山丘，橫渡幾多河川的終點，如今已近在眼前了。

那就要，跨過去。

從那個敵人上面踏過去。

一步，又一步。只要不斷重復(fù)這一過程，自己的劍尖必能觸到那遙不可及的身姿。

刀劍如星群般紛落而至，在那攝人心魄的淫威之下，愈來愈快的征服王與戰(zhàn)車化作了雷霆電光，直指面前的身影。

他仿佛聽到聲聲海濤，遠在天地盡頭，拍打著空無一物的海岸，傳來這世界終結(jié)處海浪的聲音。

他在岸邊無我地奔跑著，飛濺的飛沫讓腳尖十分舒服。使腳底遍染鮮紅的，或許只是從自己腹部流出的血。但那又怎么樣呢？現(xiàn)在，他在夢中看到了海，哪有什么至福更勝于此呢？

化作雷霆的身影再次出現(xiàn)時，從容不迫的英雄王，已經(jīng)，就在眼前了。再有一步再向前一步。高舉的劍尖就能把那家伙的腦門一分為二。

“喝~~~~~~~??！”

伴隨著直沖于際的呼喝之聲，凱爾特長劍一揮而下。

那確信勝利的絕頂瞬間，本應(yīng)一閃而逝的剎那，不知為何卻像永遠定格一般持續(xù)著。就像時間本身靜止了一般

不，事實上靜止的不是時間，而是他本身。

噹！是劍刃砍在盔甲上的清鳴，然而就在劍鋒即將要更進一步的時候，他卻發(fā)現(xiàn)手中的劍再也無法寸進。

不知何時，自己的神威車輪已經(jīng)消失不見，他正在用自己的腳前進著。然而手腳、肩頭、腰間直至劍身都被堅固的鎖鏈束縛住了。

天之鎖，英雄王的秘寶中的秘寶，連天之牡牛都無力掙脫的束縛之鏈。

黃金的宿敵擺出一副什么都懂的樣子說著些什么。但他沒有聽見。就連從耳畔掠過的金刃破風(fēng)之聲，都已經(jīng)傳不進他的耳中了。

“啊，這樣啊?！?

理解到這一切，他心下釋然。

這胸中的悸動，正是無盡星海的洶涌。

“哈哈啊哈哈哈哈！”

“你這家伙總是拿出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沒有悔恨，也沒有不解。有的只是為山九仞，功虧一簣的自嘲，和染滿鮮血的嘴角邊那一絲苦笑。

凱爾特劍沒能觸到對方的肉體，有的只是，吉爾伽美什的乖離劍貫穿伊斯坎達爾胸膛的這一事實，和劍身在肺腑間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感觸。

“真是把怪劍。”征服王如同事不關(guān)己一般感言道。

“從夢中醒來了嗎，征服王？”

“啊，嗯。是啊”

這一次，又沒能成功。未盡的夢又這樣遺憾地結(jié)束了。但細細想來，這應(yīng)該是值得為其賭上一生的，僅有一次的夢想才是。

憶往昔，遠在小亞細亞時的夢想在這極東之地，再次涌上了心頭。伊斯坎達爾細細吟味著充滿坎坷的往昔種種，面露微笑。

既然同樣的夢能重復(fù)兩次，那再做一次也沒什么不可思議的了。

也就是說，

差不多該去做下一場千秋大夢了。

“本次遠征，也讓我心潮澎湃了一回”

伊斯坎達爾瞇起血霧中愈發(fā)模糊的眼睛，滿足地低吟道。見他一臉心滿意足的樣子，吉爾伽美什鄭重地點了點頭。

“征服王，我隨時接受你的挑戰(zhàn)。”

對于這位全身遍受寶具之雨的穿刺，即便連天之鎖也差點沒能阻住前路的勁敵，英雄王賜予了他無上的褒獎，發(fā)自內(nèi)心的溢美之情。

“直至?xí)r之盡頭，這個世界的每一寸都是我的庭院。所以我敢保證，它是決不會讓你感覺無聊的?！?

“哦那可......太好了”

最后，Rider從容地附合著，靜靜地化作了漫天星光。

從時間上來說，這場戰(zhàn)斗實在算不得長。到騎馬的英靈縱馬飛馳到橋?qū)Π稙橹?，攻防在僅僅數(shù)秒間就結(jié)束了。

但對于目不轉(zhuǎn)睛地把這一切印入眼上的韋伯來說，這段沉重而漫長的時間直可匹敵他的一生。

已經(jīng)無可忘懷了。無論怎樣自欺欺人，他也絕對忘不了那一幕。方才數(shù)秒間發(fā)生在眼前的光景，已經(jīng)成為了他靈魂的一部分，永遠不可分離。

韋伯孤身一人，留在自己被放下的位置，一動不動地呆立著。雖然心知一定要動起來，但仿佛身體一動，就肯定會脫力跪地一般。

但是，現(xiàn)在絕對不能雙膝觸地。絕對不能。

黃金的Archer用殘忍的血色雙眸凝視著韋伯，慢慢近身而來。決不能移開眼神。雖然身體因恐懼而動彈不得，但這一點他還是知道的。只要移開眼神，命就沒了。

Archer站在渾身瑟瑟發(fā)抖，但卻堅定地正視著自己的少年面前，用不帶絲毫感情的聲音問道。

“小子，你是Rider的Master嗎？”

本以為被恐懼所攝的喉嚨是不可能出聲的，但被問到與“他”的關(guān)系時，僵硬的束縛卻瞬間解開了。韋伯搖了搖頭，用嘶啞的嗓音答道。

“不。我是那個人的臣下。”

“嗯？”

Archer瞇起眼睛，從頭到腳把韋伯細細打量了一番。這才發(fā)現(xiàn)，他身上并沒有發(fā)出令咒的氣息。

“這樣啊。但是小子，如果你是真正的忠臣，不是應(yīng)當為死去的王報仇嗎？”

對于第二個問題，韋伯也以平靜到不可思議的聲音吐露真心。

“如果向你挑戰(zhàn)，我就會死?！?

“那當然?！?

“我不能那樣做。王下過命令，要我『活下去』?！?

是的他不能死。只要王最后的遺言仍在胸中回響，韋伯就要想盡一切辦法，從這走投無路的窘境中脫身。就算敵人的Servant就在眼前，自己又沒有任何防身之術(shù)，情況絕望到萬事休矣的地步但他決不能放棄。決不能踐踏當時的誓言。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此刻的韋伯所受的煎熬比起認命的解脫還要殘酷而痛苦得多。

面對著無可逃避的死亡，少年的身體在不由自主地顫抖著，但那倔強的眼神卻訴說著自己的不屈。

吉爾伽美什默默地俯視著他那贏弱的身軀，輕輕點了點頭。

“忠道，乃大義所在，不要給他的努力蒙羞?！?

對方不是Master，而是個人畜無害的雜種。自己已經(jīng)沒有必要出手了，這是身為王者的決定。

黃金的英靈扭轉(zhuǎn)腳跟，飄然而去。

韋伯只能默默地目送他遠去。直至那身影從視野中完全消失，涼風(fēng)拂過河面，將緊繃已久的戰(zhàn)場空氣一掃而光之后，少年才終于意識到自己被獨自留在了靜夜中，一切都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存活下來的這一奇跡，讓他的膝蓋再次顫抖不已。

那個Archer在改變心意之前，確實是打算殺了韋伯的。那如同呼吸一般理所當然的殺氣，已在無言間宣告了這一事實。如果韋伯移開視線，癱軟在地或在答話時稍有猶豫的話，他早已被殺了。

雖說只是保住了一條小命，但這也是英雄王對他的一種肯定。敢于直面恐懼，而能保住一條性命，這本身就是一場戰(zhàn)斗，一個勝利。是韋伯維爾維特首次獨力出戰(zhàn)所贏取的戰(zhàn)果。

這是場難看而微不足道的戰(zhàn)斗，與英勇壯烈扯不上任何關(guān)系。既沒能讓誰屈服，也沒能奪取到什么。他從困境中活了下來，僅此而已。

但韋伯還是很高興，并以此為榮。在那種時候，那種情況下能得到那種出乎意料的結(jié)果。個中的寶貴之處，只有韋伯才能體會。不管在旁人看來怎樣失態(tài)，他也沒有為此羞愧的理由。

他遵守了王的命令。見證了一切，并活了下來。

真希望受到表揚。不管是那粗大的手掌，還是那粗枝大葉，不知客氣為何物的破鑼嗓子。這一次，已經(jīng)不需要再掩飾些什么了。他終于可以自豪地挺起胸膛，把自己的戰(zhàn)果向那個男人好好炫耀一番了。

但是在這萬物俱寂的黑夜中，只有韋伯自己形影相吊。他身邊已經(jīng)沒有任何人了。就像十一日以前的自己一樣，現(xiàn)在的韋伯，又被獨自留在了這麻木而了無生趣的世界一隅。

這場戰(zhàn)斗只屬于他自己。雖然他獨自地闖過了難關(guān)，但卻沒有人發(fā)覺到這一點，也沒有人來表揚他。

但這一事實殘酷嗎不，決不。

論褒獎的話語，剛才他已經(jīng)得到了。世間最偉大的王已經(jīng)認可了他，擢用了他，把他列為了臣下中的一員。

僅僅是把事情的先后順序顛倒過來而已。

他已經(jīng)連遙遠未來的褒獎都一并獲得了。只要用盡余生，取得與褒獎相稱的勛功就可以了。

是的。那個時候，正因為有了那句話他已經(jīng)不再孤獨了。

理解到這一點的瞬間，他作為一介少年的歲月結(jié)束了。

然后他第一次知道，淚水有時候，是可以在與屈辱和后悔無緣的情況下奪眶而出的。

此刻，在空無一人的大橋上，韋伯維爾維特俯視著漆黑的河面，任淚水打濕了自己的臉頰。

那是滾燙而清涼的、男兒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