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來說各家施粥施藥都是要寫明白自己招牌，比如某某布莊，某某堂之類的，最不濟的游方郎中，也會掛上一個懸壺濟世的幡子，但是這座簡易的草篷前似乎沒有寫一個字。隱約的可以看見似乎是兩個女子在其中忙碌。

明照青無奈的笑了笑，掙脫了老人拉著衣襟的手，抱起孩子便向那邊走了過去。

“老丈，那邊有大夫，他們或許有辦法。”

聽到可能還有救，老人本已經麻木的身體忽的一陣，混濁的眼中也漸漸有了光亮。

草棚內，江婉和青兒正在忙碌著。江婉將各類藥材分開，青兒則是坐在藥壺前拿著蒲扇不停的扇著，偶爾還會穿出幾聲咳嗽聲，又或許有抱怨的聲音。

“小姐，怎么這半天了還沒有人來。這棚子我們都搭半天了，不來看病取藥就算了，歇歇腳的人總該有吧。”

“好了，別抱怨了，他們不來取藥不是好事情嗎？說明他們身體還健康。”

“小姐，你就是心眼太好了，這些日子你起早貪黑贊下的錢全都買了藥材，還要免費救濟……”

“這也算不得什么，這次衢江水患淹沒了半個衢州，這些難民都是衢州那邊的。你想想，我們也曾經在衢州住過一段時間，村子里的大伯，大嬸對我們都挺好的，若是他們有難處，我想若是能夠幫其萬一也就心安了。”

江婉說著眼角似乎紅了起來，她與青兒這幾年東躲西藏，受了不少苦楚，也得到過許多好心人的幫助，她是知恩必報之人，那些事情也都記得。

棚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她連忙用手捂了捂已經泛紅的眼睛，卻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快，看看還能不能救。”

有些驚喜，轉過身，那熟悉的身形已經跑到了草棚中，將一個七八歲的孩子放到草席上。

江婉連忙跑過去，探了探那孩子的鼻息，又把了脈，這才輸出一口氣。

“身體太虛弱，還有救，青兒拿些米湯來。”

青兒應聲而去，不久便端來了米湯。江婉擦去了臉上的汗珠，又拿起桌子上的紙卷成了一個漏斗的形狀。

“明公子麻煩你用力將這孩子的嘴張開。”

明照青應聲上前。江婉則是將那紙狀漏斗細端塞入孩子的嘴中，又將米湯一點一點的順著漏斗流下去。

也僅僅是倒入了小半碗粥便停了下來。

“他久未進食一次不能吃的太多，等過一個時辰可以照比方法再喂一次。”

“這……姑娘救命之恩老漢……不知怎么報答，和兒是一個可憐的孩子，他父母……”

老人說著噗通一聲便跪了下來，干澀的眼中淚光閃動。

明照青趕忙將老人扶起，坐到了一旁的凳子上。從剛才的麻木絕望到現在，終于在這老人眼中看到了一絲生機。想來若是這孩子死了老人也不會獨活。

坐了片刻，那個被老漢叫做和兒的少年臉上稍微有了血色，幾人這才放下心來。

那老漢也隨即說起了他們的來歷。

原來這祖孫二人乃是衢州人士，老人名叫李福，躺著的是他孫兒李中和，李家雖然算不上衢州的名門望族，但日子也能過的去，在當地頗有些名望。

就在數天前的一個夜晚，忽然有一伙黑衣人闖入李家，見人便殺，他的兩個兒子，兒媳，都是死于那個夜晚，只有這祖孫二人跳入了枯井才躲過一劫。

自此爺孫兩人本想找個地方藏起來，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又趕上衢江水患，根本就沒有吃的東西，只能一路向東乞討，來到了杭州。

明照青幾人只是靜靜的聽著，世道如此，這祖孫二人能夠活到今天確實不容易，不過他所感興趣的卻是另一件事情。

“老丈，我看你方才在似乎是在祭拜什么，可有什么說法？”

李福在看到孫兒漸漸好轉之后，心中的悲痛似乎暫時放下了，話也漸漸多了起來。

“哦這是我們摩尼教的一種形式，是明尊給了我們一口飯吃，當然應該拜一拜他老人家。”老人說著憨厚的笑了，轉瞬間似乎想到了什么長嘆了口氣。

“和兒的父母也是信奉明尊的，可惜明尊卻沒有保佑他們。”

“你們那邊信奉摩尼教的人多嗎？”明照青問。

“怎么不多呢，太遠的不知道，城鎮附近的幾個村子幾乎家家都信奉摩尼教。和兒的父母便是附近幾個村子的頭。”

老人說著，悲傷中也有自豪之色。

明照青沉默不語，倒不是因為對苦難者的同情，而是衢州的情況似乎比想想中要復雜。流民，盜匪，摩尼教，官兵，聽到這些消息，對衢州的情況便可以窺見一斑，更不用那些在暗中覬覦的未知的力量。

但是他心中已然堅定，衢州總是要去的，大哥明照和也定要找到，現在如何去想都沒用什么實際的用處。又或許事情或許并沒有自己想想的復雜，又或許在自己到達衢州之前，朝廷已經收拾完亂局。

搖了搖頭，將所有的想法都從腦中揮去，卻似乎聽到有馬蹄聲越來越近，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果然有幾匹馬拉著貨物向這邊走來。再看看周圍幾人他們似乎都沒有察覺，心中明了，這數月以來，自己的武功似乎又有精進，若是在幾個月前自己決無可能在這紛亂噪雜的環境中分辨出如此細微的不同。但是相比于真正的武林高手還會有一段不小的距離。

馬蹄聲漸近，眾人這才反應過來，都不約而同的向那邊看了過去。牽馬的是一老人還有一名年輕的公子。

明照青已然迎了上去，拱手作揖道：“羅老，陸兄，你們這是……”

羅老看到明照青在此處，似乎有些驚訝，但隨后還是哈哈一笑道：“沒想到你小子也在。”隨后指了指馬車上的貨物道：“聽說已經有流民到了城外，便籌集了些糧食送過來。”

明照青將羅老手中的馬牽了過來過來，又吩咐幾名家丁將糧食卸下。

天色已近正午，隨說八月的天氣已經不似以往那般的悶熱，但是陽光從樹葉的縫隙間落下扔有些晃眼。明照青將羅老與陸潼讓進了臨時搭建的草棚中坐下，便說起了摩尼教的事情。

羅老畢竟見多識廣，便將摩尼教的起源，在唐朝時候的發展和二宗三際論大約的說了一遍，又補充道：“摩尼教信奉光明，傳入大唐后又融合了佛家的思想，教義通俗很容易被世人接受，因此他所發展的也大都是底層的農民。但是從本質上來說他是一個充滿斗爭教派。衢州水患，百姓流離，我怕會有人煽動引發爆亂。”

羅老的一番話倒是與明照青的想法不謀而合，在前世宋朝平定方臘起義他是參與過的，其中也能夠看見摩尼教的影子。

“一定會亂的，如果被煽動起來就會有一口飯吃，否則就會餓死，尋常人定會選擇前者，起碼能夠多活幾天。這樣的人一旦喪失了良知也是最可怕的。”

羅老皺皺眉，隨后又哈哈笑起來。

“你小子，把人心看的如此之壞，恐怕悲觀了一些吧，再說朝廷有法度，各州府有兵，這些人想要蠱惑人心也不會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