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3月24日，周一。

臨近中午十一點。

許老板剛剛用當天收來的一百萬的資金完成了“田村卡”的兌換，又坐看價格躥升百分之二。

這正是他廣受周圍吹捧，自我感覺十分良好的時候。

突然間，腰里的BP機響了。

起初許老板沒有在意，以為是個久不聯系的人呢。

因為要是身邊天天見的人，就應該知道他新換的手提電話號碼。

結果他滿不在乎拿起“大哥大”按照BP機顯示電話號碼回了過去。

表情很快陷入怪異和錯愕當中。

完全沒想到竟然是卓群找他。

而且人都已經到了月壇郵市門口，正等他呢。

這可是一個明確的信號，大概率是又有新消息了。

那后面的事無需多言。

回過神來，許老板趕緊跟熟人借了兩萬塊錢提前退場了。

半小時之后，他把卓群帶到了距離月壇公園兩站地外的“烤肉宛飯莊”里。

這是家京城老字號的清真飯莊，創始于1686年。

上百年間，這里靠著切出來薄而不散，用八十余種調料浸淹入味的烤牛肉。

備受中外賓客的青睞，有“肉香溢室，鮮嫩賽豆腐”的美名。

許老板來這兒不為別的。

除了離著近，來這兒談事兒很方便之外。

還因為他的身價已然不同，請客吃飯自然要講究些了。

擱以前，許老板多半會把卓群帶去個大點的家常餐館。

點上一只四十八一只的烤鴨子，再要幾個“宮保雞丁”、“爆三樣”之類炒菜，就滿可以了。

但如今就不行了。

手握上千萬資金的他，認為再吃“滿街飛”的烤鴨就忒俗了，一頓飯花個一百來塊也有點寒磣。

他思來想去，還是這四十多塊一盤，用松枝當燃料的烤肉宛更合胃口。

何況從潛意識里，他對卓群還存有點兒心病呢。

卓群畢竟是個年輕人。

可許老板呢，總覺著自己比卓群年長那么多。

偏偏一次次由著這小子擺著大爺的譜兒從自己手里拿錢。

就跟乖兒子孝敬老子似的，半點轍也沒有。

那還能舒服嗎？

哪怕從中掙著錢了也別扭。

所以如今他自詡實力非凡了，認為日后卓群依仗他的地方必然更多，不自覺的就有點想炫富的沖動。

想用這種辦法來找找心里平衡，更想借此傳遞給卓群一個信息。

咱爺們如今可不一樣了，你得拿咱當盤菜了，得敬著點兒。

別天天“老許”、“老許”，得叫“許哥”。

另外，不還有那么句話嘛，酒越喝越厚。

這大冬天的，吃著烤肉要來點白的。

同樣非常有利于許老板發揮出老大哥的風范來，潛移默化間就能擺正倆人的位置。

這才是他心里最大的期待。

所以如此一來，一到了“烤肉宛”，許老板就要了最好的包間。

跟著故意把“大哥大”往桌上一擺，拿起菜單架起二郎腿，

那是只看菜不看價兒，就跟“港片里的幫會頭目”似的這一通點啊。

除了烤牛肉、烤羊肉這兩樣招牌菜。

像什么羊肉串，它似蜜，紅燒牛尾，芫爆散丹，干燒桂魚，糖卷果，也是樣樣俱全。

而且還要了瓶茅臺提升規格。

就這一頓飯，少說得八百。

比他頭兩天在這招待裴主任的規格都高。

跟著等服務員一走，兩沓子藍汪汪的“四大偉人”又被許老板從 LV格子印花皮包里掏了出來。

“啪”的拍在了卓群的面前。

就這副做派，“款”極了。

于是做完這一切，許老板玩上“此時無聲勝有聲”了。

身子往靠背一樣，嘴角上揚，微笑面對，只等著卓群率先開口。

可許老板又哪兒知道，他的這份表演，落在卓群眼里那全是土得掉渣的嘚瑟勁兒啊。

事實上，卓群壓根連看都沒看桌上這錢。

反倒是徹底被許老板吸引，興致勃勃打量起桌上他擺放的“大哥大”和LV皮包來了。

“老許，你這電話哪兒來的？還有這包？”

“買的啊。托朋友弄的。比外面的便宜多了。你看我這‘大哥大’，才一萬八，這包是法國牌子，叫……叫路易什么來著？九千多呢。怎么樣？你也感興趣？”

這話題許老板喜歡。

盡管沒聽到期待中的奉承和感謝，可聊聊這事兒也能讓他的虛榮得到一定滿足。

要知道，這個時期，郵商們有了錢，炫富必備的就是這兩樣東西。

毫無疑問，“大哥大”是真的貴。

許老板記得頭幾年他問的時候，公開售價高達兩萬元一部。

就這價還經常買不到，還要托人，黑市價格他甚至聽過三萬五的。

后續的話費也不含糊哪。

每個月基本服務費一百五，每分鐘通話費一元，而且是帶電話的和接電話的都要收費。

所以拿著“大哥大”的人，在別人眼中就證明，這個人不是一般的有錢，而且不是一般的能掙錢。

他的時間和活動，能夠換來比他手里的“大哥大”更多的錢。

再加上風靡大陸的“港片兒”也為“大哥大”的潮流添上了一把時髦的柴火。

拿著“大哥大”的人除了代表有錢，還等于和時尚連上了線。

至于這“LV”，是今年大郵商們剛剛開始狂追的牌子。

從挎包、背包、錢包，到鞋子、腰帶、鑰匙鏈，簡直是無“LV”不歡。

許老板也是跟人家有樣學樣，托一個外號叫“老六”的大郵商幫著置辦的。

他自認為借著新的交際圈兒，已經走在了時代的前面，成了潮流的指引者。

卻沒想到，這剛一開口，還沒等饒有興致地繼續白話下去呢。

卓群一個沒忍住，竟然“噗嗤”一下失聲而笑。

跟著這小子就把一個手機拿了出來，比許老板的大板磚小巧的多，漂亮得多。

一下就讓許老板看傻眼了。

而許老板這才想起來，剛才他給卓群回的電話號碼，也是個手機號碼。

可這還不算完。

更讓人泄氣的，是卓群居然聲稱他這個電話是新出的，升級換代的產品，才八千塊。

跟著還建議許老板抽空去秀水街看看。

說那兒也有這樣的包，都是賣外國人的，但肯定沒九千這么貴。

這些話什么意思，許老板還能不明白？

他心里“咯噔”一下。

尋思著，我去，我不會真讓人騙了吧？這他媽老六，也忒不是東西了……

可話說回來，哪怕是真被騙了，此時也不能認啊。

那太下不來臺了。

所以許老板就只能打碎牙齒往肚子里咽，硬著頭皮打哈哈。

一邊說卓群的手機小，用材料少才便宜。

另外一邊說他就喜歡這大家伙，拿著氣派。

至于這LV的包，他可連提也沒提。

因為他實在不懂得這牌子，看卓群倒像是真認識的。

他心里其實已經隱隱認定，自己這冤大頭多半當定了。

就別再露怯了。

就這樣，一時間，許老板是又羞又臊又惱恨又泄氣。

他萬沒成想顯擺的事兒變成丟人了，偏偏還得硬裝歡顏。

你說這有多難過吧。

同時他心里也很納悶。

心說卓群這小子忒蹊蹺了，年歲不大，怎么好像什么都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