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原名白帝城，位于巴東郡，為益州最東端。它位于瞿塘峽口的長江北岸白帝山頂，東依夔門，西傍平沙（諸葛亮列石布八陣圖之地），一面靠山，四面環水，前臨長江，背倚高峽，雄踞水陸要津，扼三峽之門戶。永安地勢險要，俯瞰長江，進可虎視荊襄，退可屏護巴蜀，歷來為兵家必爭之地。

我只帶了柳隱、霍弋、王猛和十幾個親兵從成都出發，得益于劉備和諸葛亮為益州搭建的郵驛系統（主要是便于漢中與成都之間的往來），沿途可以換馬。我們只用了不到十天，一路馬不停蹄地過廣漢郡、巴西郡、巴郡，直達巴東永安城外，時間也已經來到了四月。

遠遠地看著永安城壯觀的樣子，我不由為自己也為國家感到慶幸。孫權、陸遜不敢逆江而上進攻益州是對的，如果他們真敢強攻，別看永安只有兩萬多守軍，但有劉備、趙云等人鎮守，占著地勢之利，絕對可以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我終于明白為什么蜀漢末期已經亡國的情況下，羅憲以區區兩千孤軍困守孤城，面對東吳的三萬大軍能堅守半年甚至還能破軍殺將。羅憲固然是名將，謀略過人，但白帝城的天險地勢也絕對功不可沒。

離城數里，就已經有人在等著接待我們，一個是尚書郎蔣琬，一個是成都令馬謖。我心道不妙，我素知諸葛亮為人，他這么老遠就安排人來接我們，肯定是情況很嚴重！

果然，蔣琬是老實人，尚未發現什么，馬謖卻是個見機的，看到我眼中的疑惑，牽過我的馬韁繩低聲說道：“殿下，陛下他……情況不太好，丞相已經發了凈街令，您持令牌可直達永安宮。”說完，從袖子里掏出了一個令牌給我。

這一番話不由得讓我對馬謖多看一眼，但也僅此而已。我心里著急，接過令牌毫不遲疑揮鞭騎馬就飛速進城。霍弋等人急忙快馬加鞭跟上，進了城果然道路兩旁有兵士在維持秩序，讓出空間讓我們一行人暢通無阻。

永安宮，就在白帝城的最高處，居高臨下，俯視全城。眼見永安宮已經近在咫尺，士卒漸少，百姓也沒幾個，我心急之下再次揚鞭催馬，加速前進。突然間，路邊一個五六歲的小孩手中不知道什么玩具掉落，滾到了路中間。旁邊的士卒一時沒注意，讓他鉆到了路當中，等他撿起來準備回去的時候，我的馬已經到了近前。他睜大了了驚恐的雙眼望著我的快馬疾奔而來，卻已嚇得不知避閃了。

“讓開！快讓開！”勒馬已經來不及了，我心下一橫，一拉馬韁，夾緊馬腹，胯下戰馬一躍而起，就要從小孩頭上飛過。哪只這會小孩已經回過點神，拼命往后躲，戰馬落下之時必然會將小孩踩死！

千鈞一發之際，突然從路邊掠過一道雪白身影，如同白光飛過小孩身旁，一個懷中攬月將小孩抱起，身形急轉，閃到了路旁。

戰馬落地，繼續前沖，聽到身后小孩“哇”地大聲哭了出來，我暗自松了一口氣，邊回頭邊向路邊的戍卒喊道：“護好百姓，再有人受傷拿你們是問！”

回過頭，看到小孩完好無傷，我內心稍安。當我準備扭回頭的瞬間，目光從小孩旁邊那人身上掃過，不由得愣住了——窈窕素身，明眸善睞，成都城外那駐馬射箭的一幕……難道冥冥中真的自有天意嗎？

我在馬上視線顛簸，漸行漸遠，最終視野中只剩下一個模糊的人影。我不由得一聲嘆息，等我回過神，已經到了永安宮門前。我拋開這些雜念，翻身下馬，宮門前的侍衛快速接過并將我引向宮殿。宮殿地勢極高，殿前的臺階多達百級，但我仿佛一步就跨過了。到達殿中的時候，兩側依次排開站滿了人，諸葛亮、趙云、陳到、關興、張苞……還有很多我不認識的人。人群的盡頭，龍榻之上，躺著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他面容枯槁，神色灰頹，兩眼黯淡無光，如同一根枯木躺在那里，毫無生氣。

看到我進來的一剎那，他眼中突然閃過一絲光芒，掙扎起來背靠床圍，笑了笑，用沙啞的嗓子說：“我家的麒麟兒來了！”

我注視良久，記憶中那魁梧英偉的身影逐漸與眼前這個瘦骨嶙峋的老者重合。我疾步走到榻前，跪拜叩首：“兒臣劉禪，拜見父皇！”

他喚我走上近前，那長滿老繭的手掌像搓子一樣撫過我的臉，卻已是老淚縱橫：“阿斗，我的好孩子，我后悔啊！你小的時候，我忙著打江山，四處征戰，沒有好好陪過你。一轉眼你已經長這么大了，為父卻要在這最艱難的時候離你而去，把肩上擔子留給你了。你恨我嗎？”

恨嗎？

說實話，我不知道，但是我的確心疼過，心疼我自己，因為我委屈。親眼目睹了蜀中幾乎家家吊孝的情景，若說我對父親沒有意見是假的。為什么要賭上舉國的命運，去打一場毫無勝算甚至可以說注定的敗仗？傳給我的天下，不是金餑餑，而是個爛攤子。良臣已老，名將凋零，外有強敵虎視，內則主少國疑。稍有不慎，便會落得個國破身亡的下場，成為他人功成名就的墊腳石。

只是，這一瞬間，看著面前這位病入膏肓卻滿目慈祥的老者，我所有的委屈、不甘都灰飛煙滅，我咬破嘴唇哭訴道：“不會，父親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國家，也是為了我。孩兒只恨不能早點長大，能夠與父親并肩作戰，為父親分憂！”

既然選擇不了出身，那我就選擇做好自己吧。

一時間，父子二人抱頭痛哭，在場的人無不心有戚戚。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感覺有東西在我臉上劃過。父親用袖子為我擦干臉上的眼淚，又擦了擦自己的臉，自失一笑：“朕一生先公后私，沒想到今日見我兒太過高興，臨了終究難免效那小兒女姿態，讓諸位見笑了。”

諸葛亮肅容回道：“陛下舐犢情深，讓人感動，何人敢見笑？”

父親突然提高了聲音說道：“你們，是我大漢的股肱之臣，更是朕的家人。以后，我就把阿斗托付你們，同時，也把你們交給阿斗了。你們一定要精誠團結，復興我大漢！”

在場的大臣無不紛紛跪拜，回道：“臣等領命！”

父親喚眾臣起來，又叫過諸葛亮，讓他坐在床前，問道：“孔明，你我君臣相交多少年了？”

諸葛亮回道：“快二十年了。”

父親仿佛想起了從前的日子，失落道：“一眨眼都快二十年了！想當年我與二弟三弟桃園結義，起兵匡扶大漢，卻屢戰屢敗。直到在隆中遇到你，風云際會，你我君臣如魚得水，才有了今日的基業。可惜，大事未成，二弟三弟卻已經不在了，如今我也要走了，以后這千斤的重擔可都要落在你身上了。”

諸葛亮搖了搖頭：“陛下只是一時病弱，千萬莫要說這些喪氣話。您只要好好調養，待恢復之后，臣等還盼望跟隨陛下興復漢室，再定乾坤！”

諸葛亮臉上雖然掛著笑意，但我分明見他眼中閃過一絲晶瑩。

父親臉色淡然道：“你也不用再安慰我了，終究是老了，不中用了。孔明，你覺得阿斗如何啊？”

諸葛亮低頭看了跪在榻前的我一眼，滿是欣慰地說：“殿下他，資文兼武，仁愛果敢，又謙遜下士，頗有陛下當年英風，將來必成我大漢有為之君！”

父親看向我，笑道：“這番話，我相信你是真心的。阿斗，你聽到丞相所說了嗎？我本以為幼時對你缺少管教，你只繼承了我的仁慈寬厚，卻不曾想你這般英勇果斷。此次平叛，你知人善任，身先士卒，又能妥當善后，我很滿意。你是我劉氏的好子孫，我相信你一定能擔起復興大漢的重任。只是你年輕識淺，以后要多跟丞相學習。明白嗎？”

我點頭稱是，父親接著拉過我的手說：“孩子，以后，你對待丞相要像對待父親一樣尊敬。你給丞相行個禮，喊聲相父。”

我沒想到父親會突然讓我這么做，但他現在說什么我都會照做。

見我就要行禮，諸葛亮急忙起身要阻攔，卻被父親一把拉住。諸葛亮大喊：“這如何使得？臣惶恐。”

父親拍了拍諸葛亮的手說：“孔明，你當得。現在阿斗還不是皇帝，君臣大義未定，你就安心受他這一禮。你嘔心瀝血，幫朕多年，以后又要輔佐阿斗，國家正值多事之秋，不知要耗費你多少心神。我父子二人虧欠你良多，這一禮，你要受。你才能勝過曹丕十倍，我相信你們一定能安國興邦，終定大事！”

諸葛亮涕泣道：”臣敢竭股肱之力，效忠貞之節，繼之以死！“

等我行完禮起來，父親又叫過李嚴給我引見，這是我第一次見李嚴。李嚴身材高大，比諸葛亮還要高出半頭，一張國字臉，棱角分明，不怒自威，只是眼神太過狠厲，一看就是個手段果決的人物。在我看李嚴的時候，他也在不斷地打量著我，只是他眼光中閃爍不定，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父親對李嚴說道：”正方，一人計短，二人計長，你以后要協助丞相，共同處理好國事。永安、江州國之重鎮，擔負著益州東部防務。你才高過人，朕相信有你在，定讓東吳人不敢做非分之想。“

李嚴稱口稱遵命。

最后，父親叫過趙云。他拉著趙云的手說：“子龍，你我二人年輕時在公孫伯圭（公孫瓚）處一見如故，相約共舉大事。這些年來，名為君臣，情同兄弟。朕只恨當日未聽你之言，執意出兵伐吳，才落得今日下場……如今，當年一起打天下的兄弟們都走了，朕也時日無多，以后阿斗可要你多費心了。”

趙云虎目含淚，回道：“陛下放心，但有趙云在一日，絕不讓殿下有半分差池！”

趙云退回去后，父親掙扎著想坐起來，我急忙去上前攙扶。在我的幫助下，他在床榻正中坐定，對我說：“阿斗，如今你雖還未及冠，但以后不論是于國于家，你都應該作為一個真正的男子漢去承擔責任了。你要照顧好兩個弟弟，他們雖然與你并非一母所生，但身上畢竟都流著為父的骨血，我們家人丁單薄，切不可學那曹丕坑害兄弟，你能做到嗎？”

我鄭重地點點頭：“父親放心，孩兒發誓，一定盡心關照永兒（劉永）、理兒（劉理），絕不讓他們受一點委屈！”

父親滿意地點點頭，又對我說：“好！你能這么說我就放心了。另外，多年前，我曾與你三叔定下一門親事，只是沒想到……哎，后來出了這些事情耽誤了。如今也該讓你知道了，星彩，你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