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師，你和詩韻后來？”

“后來啊，由于很多事慢慢的把想要去找她那件事耽擱了，她也忙著在山上修煉法術……”

我在山里勤奮的練習法術，爭取有一天我也可以得道成仙去找哥哥，因為我從不說謊，自從我來了之后，誰偷吃了廚房的東西，誰偷跑下山去瘋玩，只要那個老頭一問我，我必然和盤托出，搞得這些師兄弟非常郁悶。我依然會對別人說“你今天下山的時候一定會掉進河里！”之類的話，但他們從來不會像那些村民一樣，不但不會生氣，還會很無聊地打賭，看我的話會不會應驗。打賭的結果就是，無一次不應驗的。

久而久之，那里的小妖們都懷疑我的真實身份。其實我也很好奇。

三百年后，鐘馗哥哥還是沒有來，但是飛來了一只紙鶴，是他來的信，他告訴我，我的原身，是一朵讖花。

信上說：

讖花，生于西溟幽海之畔，最高的懸崖上，百年一開花，花瓣三分，赤紅如血，以此花花瓣服下，可預見他人將遇之禍，故得名讖花。一旦讖花吸了天地精華，得緣修成人形，不但可預見人之災禍，還能斷人之死期。若取其皮，加以秘法，即可制成天下無敵之毒咒，中者必亡。正道眼中，此花，乃是不祥之物。

不祥之物，不祥之物……我當時看著那封信時，跌跌撞撞一下子癱坐在地上，我居然是不祥之物，一朵莫名其妙的修成人形的讖花，哈哈哈哈，人妖殊途，我居然還想著去找他，簡直就是可笑至極！那一晚，我覺得我的心被一層一層的撕開，很疼很疼，疼得我要窒息過去……

第二天，我翻看了藏書房里，記載了各類妖魔的古舊手札，在關于讖花這一節的最末，留有一句話——讖花，讖花，一語成讖。反之，反之，花滅人生。我去問那個老頭這句話的意思。

老頭嘆了口氣說：“讖花從來不說謊言，她能準確的說出一個人將要遇到的災禍，但是，凡事都有兩面性。”他剪下盆栽里面的枯葉，繼續說到，“你能看見一個人的生命還有多少。打個比方，當你誠實的告訴一個人你只能活10年或者3天，那時候，是神也改變不了的。可是，你如果說謊，告訴對方可以活50年，如此對方的生命便會被改寫，她真的可以活50年。但作為一種違背本性的懲戒，說了之后，這樣說謊話的讖花會掉落一部分花瓣。應在你身上，你會少掉一塊血肉，你替別人延長壽命越多，你的血肉就會掉得越快，直到一塊不剩，煙消云散。自古以來想得到讖花的術士，一部分是想用她的花瓣制成害人的詛咒，一部分是想用秘法練成延年益壽的良藥。”

我終于明白了那句“花滅人生”的含義。

那個月夜，我坐在洞口外，喝了很多酒，眼淚還是止不住的往下掉。我在月光下左手提著酒罐，右手舉著劍。

詩韻，你憑什么還要去找他？你有什么資格！你是妖，他是正派的弟子，人妖殊途，自古正邪不兩立，你要去害他嗎！你是不祥之物！哈哈哈，鐘馗哥哥，你忘了我吧！！

我往胳膊上劃下一刀，讓他忘了我，忘了我這個妖怪，我不想在等你了……哥哥，對不起……

下雪了。整個月夕山素裹銀裝。

那個冬天各外的冷，那個冬天我嗜酒如命，整天除了喝酒就是喝酒，也不愿意修行。我時不時的還會念幾句“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剩下的時間就是哭，我讓他忘記了我，我為什么是妖啊，我為什么是不祥之物，為什么……

直到后來那個老頭告訴我說，如果修煉好了內丹，我就可以變成人，還能得道成仙，其他就可以去找他，這讓我眼前一亮。

那個冬天，那些師兄弟們與我一樣，我們的生活，再沒有了從前的愜意悠然，有的，只是自顧自的修煉。而我們修煉的最終目的，就是要圓滿各自的內丹。身為不同種類的妖，一身精元都在那顆內丹上，它越是圓滿，我們的力量就越強大。

那些魚師兄狼師兄貓師兄們，接二連三地修煉好了內丹。花妖的內丹本來應該會很好練的，但是我卻花了很長時間才修煉成了一半，在師兄們已經大功告成之后，我的內丹尚處于即將成形的關鍵時期。

老頭在那個冬天里，很少出現在我們面前。我們知道，他在陪伴他身染怪病的獨生子。他的兒子，從生下來就不會說話，也沒有任何意識，如同活死人。多年來，山神老頭用了許多方法，也治不好他。

可是，漸漸地，山里的氣氛變得詭異起來——

那些煉成了內丹的師兄們，逐一失蹤了。諾大的山林里，沒有他們半點蹤跡。山神老頭一夜間蒼老了許多，一邊給兒子熬藥，一邊暗自嘆息：“也罷也罷，翅膀硬了，便去闖蕩吧，月夕山還是太小了……”

雖然我萬般疑惑，可我不能在這件事上太分心。再過七日，我的內丹當可圓滿，此時若心志不寧，很容易走火入魔。我就快見到鐘馗哥哥了。

后來的后來……在山神咽氣前，指著對面的詩韻恨恨吐出兩個字：“混賬！”從他口中涌出的鮮血，河一樣流到了我的雙手上。我日思夜想的鐘馗哥哥面無表情地站在我的面前，我的眼神里只有冰涼漠然。

山神老頭的房間里，一片狼藉，到處都是殷紅的血跡，翻倒的藥盅里，灑出黏稠的暗紅色汁液，幾個拳頭大小的黑瓷壇散落在墻角，墻壁上，有一個被毀壞的暗格。其中一個瓷壇裂開了，灑出一堆暗綠色的灰。

除此之外，我們三人身邊還躺著一個血肉模糊，不知生死的少年——他是最小的師弟，一只雪豹。入門雖晚，資質卻高，很得老頭的鐘愛。

我看見山神老頭的胸前有個大洞，邊緣焦黑，面上漂浮著一層赤紅色的薄氣。

我緩緩放下的尸體，眼見著這個養我，教我三百年的山神漸漸失去人形，化作一只黑亮的蝎子，我的內心卻沒有半點傷心。

因為山神老頭對我們說了最大的謊話。收留，撫養，教導，不是為了給我們幸福，也不是為了讓我們得道成仙。他要的，只是我們的內丹，他兒子的病，只有連服99顆成形內丹才可治愈。他們不是他的徒弟，只是一群等著被人服下的藥丸罷了。而我卻是他想要練成長生不老藥的一個藥引子。我提醒過那些師兄們……我看到他們師父用劍剖開他們的身體，取出內丹，最后把他們的身體化成綠色的灰，裝進瓷壇封進墻壁。可是他們不相信，說我練功走火入魔。那天，雪豹無意中撞破他用師兄們的內丹熬藥，他要殺雪豹滅口……我聽到了雪豹在求救……我像瘋了一樣，滾燙的力量在我體內奔跑。我一掌擊在他的心口……可是我始終不敵他，反而被他給控制住，他把雪豹扔到一邊，拿尖刀在我身上劃了幾刀，正好還是根莖的位置放血……我以為我的一生就這樣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