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廿一，大暑。

烈日當(dāng)空，西北戈壁灘上陽光像灼人的刀子，鋒利異常，不帶一絲憐憫。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十六歲王野赤著腳站在蒼茫的大地上，腳下的黃土已經(jīng)干涸、龜裂。

他回望一眼，故鄉(xiāng)已經(jīng)遙不可見。在那個方向上，蒸騰而上的氣流中，出現(xiàn)海市蜃樓一樣的光景，像一個圖騰，昭示著命運的無常。

王野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自己一個人走這樣長的路。

如果不是三個月前父母離奇失蹤，他這會一定還在父母愛憐的眼光中無憂無慮的嬉戲。可是，世事無常。

……

西北，雍州，安溪村。

村南面有一條小河，那日，王野和鄰居崔小漁一起去河里捉魚傍晚才回來，那天的收獲頗豐，撈了好幾條大魚。王野奔跑著回到家中，一只腳剛進院子就喊著：“娘，你快來看我撈的魚大不大！”

一個衣衫整潔的中年婦人笑著從屋里走了出來，雖然荊釵布衣，不施粉黛，但行走之間的風(fēng)韻卻讓人感覺極為舒服，給人一種天然的親近之感。

中年婦人名叫艾玲，是王野的母親。她親昵的摸了摸王野的頭，笑道：“看這一頭汗，快去擦一擦。”轉(zhuǎn)頭對小漁說：“小漁也別走了，在這里吃飯，去把你爹娘也叫來，讓他們別做飯了，今天晚上咱兩家人一塊熱鬧下。”

小漁正覺得還沒有玩盡興，當(dāng)然高興的一口應(yīng)承了，歡快的往家里跑去傳話。

王野問道：“娘，我爹呢？”

艾玲笑著朝屋里撇了撇嘴，抱怨道：“也不下地干活，在那里看了一下午的書，一把年紀了，還想著考狀元呢！”

只見一個文質(zhì)彬彬的中年男人笑著起身，走來出來。他叫王巖，雖然穿著一身已經(jīng)洗的發(fā)白的粗布的衣裳，但身形勻稱，面目俊朗，與艾玲站在一塊，讓見慣了他們的王野都覺得自己的父母是一對佳侶。

王巖笑吟吟的向妻子說道：“何以解憂，唯有讀書。”雖如是說，但順手接過兒子手里的魚簍，開始幫著殺魚。

不一會，小漁娘就過來了，兩個主婦一邊聊天，一邊共同整治晚飯。

晚飯的主菜是鮮香的烤魚，還有煮花生、野菜、炒蛋之類的家常菜，弄了滿滿一桌。

快到飯時，小漁的爹，一個名叫崔勝的西北漢子也忙完農(nóng)活過來了，手里還拎著一瓶酒，與王巖邊喝邊聊。

兩個孩子看到一桌美食，自是一頓海塞，大呼美味。草草吃飽，便拿著兩根木棍做兵器，在院子里面比武嬉戲。

不覺已經(jīng)弦月高掛，月色皎潔明亮，人也微醺，不知道是酒醉人還是這月光更醉人。兩家大人看著兩個孩子玩耍，只覺人生之樂，莫過如此。

崔勝已喝的臉發(fā)紅，問道：“巖兄，我知道你是有學(xué)問見識的人，敢問這倆孩子以后也要像我們這樣，種地打獵，這樣過一輩子嗎？”

王巖微微一笑，反問道：“兄弟覺得這樣的生活不好嗎？”

崔勝道：“也不是不好，總覺得缺點東西，說書的先生不是也說男兒應(yīng)該志在四海，功成名就嗎？”

王巖道：“人人都去追求功名，糧食誰來種？布匹誰來織？你以為皇帝老兒餐風(fēng)飲露，不吃五谷雜糧呢？錦衣玉食和粗茶淡飯吃到肚子里一樣都是充饑之物。人活著，其實就是活在自己的執(zhí)念里，有的人認為功名重要，就去追求功名，有的人認為錢財重要，就去逐利，而我認為當(dāng)下的生活最重要，所以，今朝有酒今朝醉，來，再干一杯！”

崔勝本也是爽快之人，聞言哈哈一笑，共同飲了一杯。

不覺，夜已將深，崔勝已有些睡意，便欲起身告退。

面對王巖，正要開口，忽見王巖眼中精光一現(xiàn)，轉(zhuǎn)瞬即去，然后似乎陷入什么思考之中，才要說話，卻聽王巖開口：“兄弟海涵，我有些醉了，不如今天到此為止，改日再聚。”崔勝忙起身，招呼妻兒，意欲告退。

崔勝一家剛剛走到院門口，就聽到遠處有馬蹄聲傳來，鏗鏘有聲，村子里面無人養(yǎng)馬，定有外人來訪。

崔勝轉(zhuǎn)頭看向王巖，卻見王巖臉色沉重的說到：“兄弟還記得你我打獵的時候在后山發(fā)現(xiàn)的那個山洞嗎？”

崔勝從未見過王巖用如此鄭重的語氣說話，困意早消，忙點頭稱是。

王巖道：“你和小漁娘帶著兩個孩子到山洞里面避一避，今夜如果我不去找你們，你們也不要回來，在那待到明早再回。”

崔勝疑惑的問道：“這些人是來找麻煩的嗎？我留下多少是個幫手！”

王巖知其仗義，便借口說道：“幫我看好王野，就是最大的幫忙！快走！”崔勝見他說的鄭重，知道他的見識遠在自己之上，便不再多言，拉著妻子和兩個孩子借口一起去打獵，向后山跑去。

王野知道自己的父親和崔叔叔兩個人之前經(jīng)常夜里去后山打獵，因為有些獵物只在晚上才出來活動，之前央求過父親很多次帶他去，父親都以他年齡還小為由拒絕了，沒曾想這次竟然主動提出來要帶他，登時興高采烈的拿上一柄自己的獵叉，只匆匆跟父母告了個別，便跟著崔叔叔去向后山。

王巖夫妻望著孩子的背影漸漸遠去，心中一痛，彼此對望一眼，雙手握了握，重新坐下，靜候來客。

不多時，已有十幾匹馬馳到小院門口，烏黑發(fā)亮的鬃毛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矯健的肌肉泛著油光，一望即知絕非凡品。

領(lǐng)頭的人闊面虬髯，穿一件絳紫色的披風(fēng)，眼有精光，頗具威嚴。一躍下馬，早有侍從將馬牽住，對著王巖冷笑道：“兄弟別來無恙呀，躲在這清凈之地享福，怕早把江湖上的弟兄們都忘掉了吧！”

王巖微微一笑，道：“忘了誰也不敢忘記鐵老大呀，鄉(xiāng)野之地，沒有什么招待之物，鐵兄要不要喝一杯？”

鐵老大也不客氣，大咧咧的上前坐下，自己將一只空碗倒?jié)M，舉起敬酒，看著艾玲說到：“難為弟妹名門閨秀，也在這窮地方跟著他胡鬧。”

艾玲笑道：“鐵哥言重了，我夫妻二人在這桃源之地生活的賽過神仙，江湖里面的紛紛擾擾，是不愿再摻和了。”

鐵老大道：“都說俠之大者，為國為民，兩位一身的武功見識，怎可閉居此地？不妥不妥，還是隨我重出江湖，才有意思。”

王巖道：“既然已經(jīng)出來了，我夫妻二人就不會再回去了，鐵兄定要用強嗎？”

鐵老大沉默片刻，將一塊黝黑的玄鐵扔到了桌上，道：“兄弟，上頭下了玄鐵令，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尸，我是一定要帶你回去的，既然我已經(jīng)找到這里，就別再做無用功了。”

王巖心中暗嘆了一口氣，知道今日之事，只有夫妻二人協(xié)力將來人打倒才有生機。他向鐵老大說道：“如此，鐵兄請了！”

剛剛這群人進門的時候，他已經(jīng)仔細觀察過，一行十一人行動矯健，都不是善茬。能被上頭派下來執(zhí)行玄鐵令這一級別的任務(wù)，都應(yīng)該是組織里面的佼佼者，今日一役，并無多少勝算呀。

鐵老大知道對手是什么水平，哪里敢怠慢，一行人按照事先演戲的陣法分列四周，凝神聚力。

只見王巖右腳踏地，雙手起勢，瞬間，似有萬千氣息自他腳下噴薄而出，淵渟岳峙，呈現(xiàn)一派宗師氣象。一躍而起，在空中伸出右拳，一招“降龍伏虎”向鐵老大面門打去。這招雖是九州常見的“伏虎拳”中的普通招式，但裹挾著極強的內(nèi)勁，竟似脫胎換骨一般。

鐵老大向后踩出半步，左臂一擋，右手握拳一招“猛虎擺尾”擊出，竟也是“伏虎拳”的招式。

這次跟隨鐵老大前來執(zhí)行任務(wù)的，都未曾見過王巖，許多人并沒有太把他放在心上，這是一見他出招，看的心驚肉跳，這套拳他們見許多人打過，哪曾想過能有如斯的光景，如果這才是伏虎拳，那他們之前見過的只配去抓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