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十四歲少年很認真地看著面前的姑娘說道，“你有病。”

“呸！”姑娘撿起雪塊朝少年扔去，卻是被輕輕躲開，她嘟起小嘴，將手抱在雙腿膝蓋，貂皮大衣覆蓋了絨毛雪，烏黑的發絲垂于肩膀，柳眉微皺，薄色紅唇十分嬌嫩，有些幽怨地看著躲過雪球的少年，“哪有這么說人的...”

少年穿著灰黑色的獵戶皮衣，雙臂露在外面，渾然不懼這寒冬封山的冰涼，一雙劍眉下是褐色雙瞳，頭發的些許散亂掩蓋不了其人的光彩，姑娘覺得那些個世家子弟穿著錦華緞服，腰佩香袋與白玉環，更有甚至還在臉上抹上了脂粉，都比不上這個少年。

只是這人說話甚是氣人，自己才是豆蔻年華，平日里見到自己的人莫不稱贊其美貌，府中的哥哥們也是細心呵護著，誰知道這少年不僅沒有欣賞，直接就說自己有病。

蘇薇薇很生氣，可是她又不能對這少年說什么，心里也生不起氣來，方才的悶氣在這幾日少年的照顧中也是煙消云散，最多也就不和這氣人的家伙說話。

看著少年的眼睛，蘇薇薇覺得很是明亮，但是少年沒有移開他的視線，那認真的眼神讓蘇薇薇不來由地有些慌亂，下意識地想要移開，卻又聽見這人的一句，“姑娘，你真的有病。”

“你才有病！”

蘇薇薇冷哼一聲，扭過頭去不想理會這個家伙，心里本來對你還有一丟丟的好印象，現在全沒有了！

“若是自己沒有偷偷地跑進這鎮隆山中，大抵也不會有這樣的事情了吧...”

蘇薇薇不由得想起四日前，自己偷溜出了府，一路小跑進了這鎮隆山，便是想要過點自由自在的日子，況且這這鎮隆山距離興安府便也是十幾里地，想著回去也是很方便，在這里逗留幾日再回去，也正好讓府中的人著急一下，省的天天要自己去京城修學。

只是一切都被一場大雪所打亂了，此時正是除夕前十余日，氣候仍舊是寒冷的，雪也是沒有停過，在這山中的雪也是越發的厲害，叫她一時間迷了方向，加之大雪封山，所攜帶的干糧也所剩無幾，她很害怕，自己就要被這雪埋在了山中了嗎。

這時候少年拿著一把獵弓出現了，終于見到一個活人，蘇薇薇欣喜若狂，大聲呼叫，少年卻是立刻加快了腳步，一把將自己扛在肩上。正當自己要罵這登徒子的時候，看見的是山崖上大塊大塊雪崩裂的恐怖景象。

若是少年慢了些許，自己便是真的要被埋在這里了...

蘇薇薇很感激，在少年放下她以后，她想要說什么之時，少年很認真地看了她一眼，“姑娘，你比一頭野豬還重。”

“...”

蘇薇薇試圖說些什么，少年又仔細地盯了她一眼，“姑娘，你有病。”

她很想生氣，但是少年的眼神是很純粹的，不帶有雜質，沒有那些世家子弟的恭維甚至是覬覦，也沒有婢女的謙卑，他就是看著，只是看著，然后說話，很認真地說一句話來。

“姑娘，你是讀過書的人，我老頭子說，讀書人懂得很多的道理。”少年升起了篝火，在夜空中出現了一抹明亮，“老頭說讀書人心中都有自己的道，而唯有懂得自己道的人，才能夠明白事情...我只是識字，姑娘你是讀過書的，所以我才很疑惑，你有病，為何就不去治呢？”

“就不能向你家老頭學學！”蘇薇薇無力說服少年，“對了，這么多日了，怎么不見你一直提起的老頭？”

四日，四十八個時辰，少年提了四十三次老頭，這讓蘇薇薇很是好奇，這位少年口中老頭，究竟是怎么樣的一個人呢？能夠說出這些話的，說不定就是一個隱居山中的高人。

若是如此，回去府中與爹爹提提，也能讓他們過上些好日子，這榆木腦袋也能穿上些好衣裳，也能買一柄好一點的刀，至少不是那把破舊的柴刀，也能買一把好一點的弓，至少不是那把泛黃的獵弓。

“老頭死了。”少年平靜地說道。

蘇薇薇全身一怔，眼中露出愧疚，低下頭去，“對不起...”

“他是高興的，老頭子說。”少年往篝火中加了幾根樹枝，伸手烤著火焰，亮光將他的面容映現，“人來到這世上是什么也沒有穿的，也是什么都不懂的，他走的時候也是吧自己的衣服脫去，躺在雪地上，也是什么都不懂的...老頭說，自始至終，他都沒有變過，來來去去也是什么都不懂..他很高興。”

“死亡...”蘇薇薇想起了什么，多了幾分黯然，“不會畏懼么..很小的時候，阿嬤躺在榻上，我跟在爹爹的后面，看見平常給我冰糖葫蘆，給我做杏花糕的阿嬤一句話也不說了...周圍的人都哭了起來，就連爹爹..那是我第一次看見他哭...”

“我不懂。”少年說道，“我只是識字，沒有讀過書，所以我不懂道理...你比我懂得多。”

“他們...”蘇薇薇望著少年那純凈的眸子，回頭看了興安府的方向，迎春樓的賓客總歸是絡繹不絕的，勾欄耍樂的地方人們羞于談論，自己偷溜出去的時候卻能聞見脂粉的香氣，其中不乏頭頂四方帽，身著青藍長衫的風雅之人。

沉默許久，蘇薇薇問道，“四日了，你叫什么名字？我問你許多回了，你都是說沒有名字..”

“山上的我沒有名字，老頭說這里的生靈都是沒有名字的。”少年朝著遠方看了一眼，“我得下山才有名字，下山后學道理才需要用到名字。”

“那若是你一輩子不下山，我便是一輩子不得知你的名字？”

“雪快消了，最少一日，最多三日，這雪化了就能出山，那時候我該下山了。”少年說道，“姑娘，你也該下山了。”

下山，可以回府了么。

蘇薇薇沒有心中預料的喜悅，反而是裹緊了自己，扔了一把雪到少年身上。

兩日后，雪融道現，手持重兵，身穿重甲之軍士列于道路兩旁，騎于馬上之人靜靜候在牌子兩側，上面是大大的“蘇”字。

“我要走啦。”蘇薇薇說道，明亮的雙眸如水般流動著某種感覺，她望著衣著有些單薄的少年，有些心疼，“該告訴我，你的名字。”

“老頭說我來自陸地，他希望我能懂得道理。”少年說道，“所以下山后，我便叫陸曉。”

“那么...你的道，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所以我要尋找我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