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上書房向來是周家商量要事的地方，周老先生在世時便是如此。

周老太太命人泡了一壺茶，又親自點上了一支檀香。室內一時檀香彌漫，散出一種莊嚴肅穆的味道。等茶端上來了，周老太太輕抿了一口，才正式開始今天的談話。

“如今靖安正式進入周氏工作了，靖安靖華兄弟二人同在周氏，你怎么看？”

周碧武大概是猜到老太太今日談話的目的的，他也清楚老太太的意思，卻不太認同。“靖安如今新成立了一個投資部，靖華是跟著我見見世面，沒有直接參與到任何項目。兩人不算沖突，媽，你不必擔心這一點。”

“等到有沖突再解決就晚了。”老太太慢悠悠品了一口茶，說話直接了當，“靖華高考成績就不好，在大學也沒有用功，風言風語我也聽過一些，他在外面吃喝玩樂的本事不小。”

周碧武也知道周靖華比較貪玩，他也聽說過一些。但總要護著自己兒子，“媽，靖華是愛玩了些，但他本性不壞。他現在年紀還小，等大一些了自然會收斂，會穩重的。”

“年紀小？”老太太的嗓門高了一度，“靖安在他那個年紀的時候已經獨自一人去國外求學了。你父親在他那個年紀的時候已經接手家業了。”

周老太太真不明白，自己兒子在事業上工作上眼光獨到，頭腦清晰，怎么一遇到家庭問題就昏了頭。這朱云和周靖華不知道給他灌了什么迷魂湯，讓他如此神智不清。

“我話明明白白放在這里，你知道，朱云的家世人品我是看不上的，她教出來的兒子我也看不上。周氏只能由靖安來接手。至于靖華，先順利畢業了再說。這樣沒有明確職位，不明不白跟在你身邊，不像話。”

所謂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周氏集團如此規模的大型企業，當然需要一定的規章制度來管理。而周碧武卻違反自己定下的條例，帶著周靖華事事參與其中。公事私事混為一談，大大影響了工作風氣。

周碧武低頭沉默不語，神色落寞。老太太心疼兒子，又補充道：“等靖華畢業了，不是不可以進入周氏工作。給他一個正當職位，如果他能勝任，那最好不過。”

周碧武聽了這話沉沉嘆了一口氣，終于抬起頭來，臉色緩和了些，“好。”

“你別以為我從小帶大靖安，是我偏心他。如果不是你這個做父親的做的不公，也不需要我這個老太婆來插手。”老太太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意味，“靖華你要多加管教，貪玩些不算什么，不能壞了本心。”

“我知道了，媽。”周老太太年輕時也是女強人，看人看事眼光毒辣，做事沉穩有度，幫助周老先生守好了周家產業不說，還打下了另一片江山。周碧武心里再寵溺小兒子，也不敢在家族大事上違背周老太太。

兩人又說了一些家常話，等周碧武下樓的時候，周碧芬已經先行離開了。周碧英和周靖安在一處逗弄歡歡，神情放松，有說有笑。朱云拘謹得坐著，腰背挺的筆直，仿佛在刻意證明自己的氣質能配上周夫人這個稱號。周靖華攤在沙發上玩手機，一聽到腳步聲立馬將手機收了起來，裝作一副規規矩矩的樣子。

周碧武看到的就是這么一副場景。他有些感慨，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錯了，才會造成這樣一個越來越別扭的家庭氛圍。

“靖安，你和我們一起走嗎？”周碧武本意是想拉近與大兒子的距離，話問出口了才發現用詞好像不是很恰當。他們三人是一起回家的一家人，而周靖安只是一道離開的路人。

他用一聲咳嗽掩蓋了自己的尷尬，說道：“一起回家住吧，你朱姨早就把你房間收拾好了。”

好在周靖安早就習慣了自己父親這種怪異的說話方式，他并沒有表現的多反感，隨口答道：“算了，我今晚就住這。”那里有他的房間，卻稱不上是他的家，他住過的次數屈指可數。今晚，沒有非回去不可的理由，他當然不會回去。

周碧英瞅了自己哥哥一眼，無奈地搖搖頭。一個遲鈍的父親終于意識到自己與大兒子之間生疏的關系，想要彌補。沒想到弄巧成拙，人家并不買賬。她想不明白老哥為什么老是做這種蠢事情。

朱云聽到父子倆的對話心中暗喜，這對父子的情分如她所期望得一樣，越來越淡了。她情不自禁想翹起嘴角，余光望見緩緩下樓的老太太，又趕緊壓下了嘴唇。

“要走就趕緊走吧。”老太太皺著眉頭發了話。第一老太太睡得早，時間也差不多了。第二老太太也清楚他們幾人不愿留在老宅，不如早些走了耳目清靜。

“媽，那我們先回去了。”周碧武恭敬地提出告辭。

老太太懶的言語，只是朝他揮揮手。

朱云和周靖華見狀趕忙起來說了些保重身體的客套話，跟在周碧武身后就出了門。

周家老宅位于城南早年著名的別墅區，小區內環境優美。雖然已是夜間時分，但暖色系路燈照耀下，景色仍是十分吸引人。門前的小院更是被周老太太照料的別出心裁。一路鵝卵石鋪地小路蜿蜒曲折，小路兩邊草木郁郁蔥蔥，花團錦簇，散發著陣陣芳香。

此刻周碧武卻沒有心情賞花賞景。他一路腳步匆忙奔著車而去，連頭都沒有抬，滿腦子想的都是怎么開口和妻兒表明老太太的決定。

朱云兩人跟在后面，周靖華到還好，個高腳長，朱云跟在后面累的是氣喘吁吁。

周靖華上了自己的車先出發了，朱云則坐周碧武的車回家。

朱云有些不高興，又有些疑惑。自己今天并沒有哪里出錯惹老太太不高興，為什么周碧武這個反應？

“老周，我們母子今天哪里做的不好嗎？”朱云望向周碧武，表現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雖說朱云年紀也不小了，但保養得宜，還是有幾分我見猶憐的意思。

周碧武最吃的就是這一套，每每見到那淚汪汪的眼睛，總覺得男子氣概和保護欲都被激發了出來，總想想盡辦法護著她，滿足她的心愿。

他嘆了一口氣，盡量用比較平和的語氣表達了希望靖華先離開公司的決定。

朱云聽完明顯一愣，“這是媽的意思？”

這個稱呼其實朱云叫的很少，老太太不待見她她很清楚，因此她也很少當面這么稱呼她。但是在周碧武面前，朱云只要一提到老太太，就是一口一個媽，非常親熱。

這句話讓周碧武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他想維護自己母親，同時又不想讓朱云傷心。

“靖華的學業要緊。作為學生，我覺得學習才是最重要的。他還有一年就畢業了，等他畢業了再給他安排一個合適的職位。”周碧武解釋了許多，“想進入公司鍛煉也不差這一年。”

周碧武說的真情實意，朱云是一個字也聽不進去。周靖安沒回來前一切都是好好的，他一回來，就什么都變了。她的寶貝兒子靖華都有為他的歸來讓路！

她朱云才是周太太，她的兒子周靖華才是周家少爺，現在靖華卻連進入公司的資格都沒有！朱云心中似是有一團火在燒，氣的心肝肺都疼。

她拉著臉不說話，心里翻江倒海，不斷暗示自己平復心情，要做最利己的事。

過了幾分鐘，她的心情平復了一些，將內心的情緒隱藏起來，表現出受害者的模樣，乖順的點點頭：“我明白，都聽你的。”

周碧武心中本就有些愧疚，如今這愧疚感因朱云的懂事大度更加深了些許，心想以后一定不讓朱云再受這些委屈。

兩人你儂我儂，海誓山盟了好一會，這事才算過去。

老宅那邊，周老太太和女兒、孫子聊了些家常，看看時間，就先上樓休息去了。今天是周六，周碧英難得清閑，陪著周靖安一起說了許多體己話，關于他日后的發展方向和周氏以后的長遠規劃。周靖安過來老宅住的頭幾年，周碧英還沒有出嫁。她帶著小靖安教他讀書寫字好幾年，自然感情深厚。她對著侄子絮絮叨叨許久，直到夜色高懸才依依不舍得離開。

周碧英回去之后，周靖安上了二樓他的臥室準備休息，沖完澡躺在床上卻毫無睡意。一旁書桌柜子上整整齊齊擺放著周靖安上學時得到的各種獎杯獎狀，還有周靖安小時候與父母在BJ天安門前留下的合影。周靖安出色的容貌大半隨了媽媽，迷糊的像素也遮擋不住周母的萬千風情。周靖安盯著略微泛黃的相片墜入了無盡的回憶當中，他努力回想著有關于媽媽的一切。若不是當年那一場車禍，若是媽媽還在......

鬼使神差的，他突然想到了一個人。

她軟軟糯糯的嗓音說道，“媽媽，到時候晚飯我要吃紅燒肉和絲瓜蛋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