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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紙醉金迷織造三代 樹倒葉散紅樓一夢

  • 紫垣夢
  • 紫竹弄雨
  • 5625字
  • 2019-10-05 20:19:16

卻說胤祥自從皇兄雍正登基之后,便從一隅閑人驟成股肱之臣,他那時候年紀是三十六歲,沉寂了十余年,感嘆時光虛度,總想大力彌補。加之雍正登基伊始,內外情形繁復,因此這位十三弟著實忙了起來。在他少年時,原是康熙最得意的兒子之一,康熙南巡六次,胤祥隨駕四次,為庶子中之最。康熙贊他“將來學業必有大成。”后來在一廢太子的時候,不知道什么緣故,康熙給了他一個惡劣的評語“不大勤學忠孝,應為眾兄弟極力防備之人。”老皇帝一句話便使胤祥失去了競爭儲位的資格。且經過這事,胤祥憂思傷脾,疾病發作,骨膨皮潰,終年好一陣歹一陣。

他原該好好休息的,只是因為心中崇敬四哥,加之一份想要施展才能的雄心,因此四哥一張口,便傾盡全力。在朝中主理戶部,清理虧空,在雍正過于嚴苛的時候極力勸諫,又針對不同情形,想出各種清償辦法,緩和了雍正和朝臣們的關系。對于權臣之間的相互傾軋,他也能給出很好的意見,避免了軍務政務的人為內耗。雍正是個工作狂,他的衣食住行方面,很多都是胤祥為之籌辦,且諸事盡美,人不能及。

這兩年他精力大不如前,仍一力勤謹,此番他奉旨清查江寧織造曹頫的家產,皇帝這么做,也有手下留情之意,以防再有胡鳳翚那樣的事。胤祥看了案卷,掩卷長嘆,想起江南玉樹庭花,富貴風流,猶似在目。那里的人特別懂得享受,自從陳叔寶至今,向未有偃減之勢,很多人弄到傾家蕩產,尚茫茫然不知何故。胤祥于是叫曹頫的家人吳星戥來見。

吳星戥進來行了禮,胤祥問道:“你跟你家主人有幾年了?”

吳星戥道:“小的原是世仆,打小就在府里頭侍候,如今的主人是小人侍候的第三位織造大人。”

胤祥道:“見你也有了年紀,不妨坐下說話。”吳星戥辭讓一番,方小心坐下。

胤祥道:“從前隨皇父南巡,每次都是你家老爺接駕,去過你們府上也有四次了。”

吳星戥大著膽子說道:“王爺可還記得?二十多年前,我家西花園里有一棵櫻桃樹,王爺非要自己上去摘櫻桃,一個兵扶著王爺上去,踩的就是小人的肩頭。”

胤祥笑道:“原來是你,我就記得那人肩頭胖些,所以叫了過來。你府上的木植,皆是名貴品種,皇阿瑪都贊不絕口呢。”

吳星戥道:“那些都是老爺精心培育的,先皇夸贊過后,老爺高興了好幾天呢。”

胤祥嘆道:“想必花了不少銀子,記得南巡之時,處處燈火煌目,歌舞喧天,我那時候年紀尚輕,只知道賞心悅目,如今想起來,那些個龍舟鳳舸,還有修的大海塘子,那個不是成千上萬的錢,估計接駕一次,銀子都花的淌海水似的,真是罪過可惜。皇兄那時候也隨駕過一次,看了心中不樂,他不喜南方奢侈之俗,登基之時還寫了諭旨批駁,他說鹽商們‘屋宇衣著窮極華麗,飲食器具備求精巧,聲優女樂恒舞甜歌,宴會嬉游夜以繼日,金錢珠貝視若泥沙’我還笑他這排比句做得好呢。

皇上說,但凡曲藝,偶爾看一下可以娛情,可是很多官員卻沉溺其中,家里養著二三十個戲子,一年花費的銀兩不少,難保不動官中的經費。整天聽戲,如何能辦好公務?再者,有人養,就難免有人送,毀壞吏治,曾經有一個武官,竟將戲子列入兵甲名冊吃空餉。這些戲子又難免仗勢欺人,惹是生非。若是八旗沾染此風,廢武興曲,毀了性情,將來必為國之禍事,故此皇上嚴令官員家中不得蓄養優伶。”

吳星戥道:“如今這戲班們都出了府了,且他們唱的《長生殿》、《桃花扇》都犯了皇上忌諱,沒有人再敢養在家里了。當年我家管織造又管鹽務,這都是先皇的恩典,先皇南巡,老爺盡心侍候,原是應該的。”

胤祥道:“這織造虧空一事,受南巡拖累不假,那時候太子老九他們幾個,往往愛伸手向你們要錢,皇父也知道一些。饒是如此,你們幾家主子還頻頻請皇上南巡,就中情由,恐怕是借主子南巡的名,動用藩庫,自己趁機享用非分之福,也是有的。曹家的虧空,皇父和皇兄一直不忍追究,皇父可是想盡了法子,還特意從關外調了參來,交由你們放賣,這原是緊俏貨物,誰知道竟也虧了,你可知其中原委?”

吳星戥嘆道:“先時贏了利,便抽了一部分,應付府中開銷,后面因我家少主不善經營,被人誆騙了去,竟是大虧了。誰知又逢桑樹受了風雹之災,織作辦采辦絲料用去許多銀子,偏又皇上過問賣參之事,是以一時交不出錢來。”

胤祥道:“這曹頫我也聽過,是個極斯文之人,皇上還夸過他文采不俗呢。只是這織造和鹽務,聽起來是好,可要是管不好,那就是賠銀子的事。若是遇到奸猾采辦,無良鹽商,或是愛鬧事的絲坊頭,需要世道學問方能應付過來,否則就是秀才遇到兵了。”

吳星戥道:“王爺說的是,如今這位被查抄的小爺原是我們老爺的侄子,過繼來的,小人說句實話,比起我們老爺先前那位歿了的公子,竟是大差了。他終日喜好與讀書人往來,世務不大通曉,也不愛學習這些,故此我們織作府早是一日難于一日了。”

胤祥道:“如今這三府織作,也都蕭索了,不比先時的光景!”

吳星戥道:“我老爺府里這些年人口日多,現如今到京中領罪及發賣的主仆,有一百四十多口。府里頭事務繁雜,大家卻越來越懶怠,若論正經辦事的竟無一個,那日用排場,又不能將就省儉,花起來錢,就如同稱上沒了準星。外面的架子不能倒,里面卻早都空了,小的也勸說過幾次,誰知竟無人聽得進去。”

胤祥嘆道:“誰知這樣鐘鳴鼎食的人家兒,如今養的兒孫,竟一代不如一代了!當年你家太爺曹璽,原是汗阿瑪的奶公,又因為平叛之功,汗阿瑪將江寧織造賞了他。江寧織造曹家,在江南經營已有幾十年了,江南三織造,互相連絡有親,如今看起來真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了。”

吳星戥道:“正是呢,聽說杭州織造孫文成老爺最近也離了任,不知道是何緣故,他便是孫太夫人的侄兒。”

胤祥道:“皇上怨他年老糊涂,致仕而已,他家倒沒什么。皇上最討厭的便是蘇州織造李煦,說他處處夤緣鉆刺,給允禩他們送銀子,送女子。誰知接替他的胡鳳翚,不過幾年,也被問了罪,可知這織造之事,不是人人都能拿下來的。”

吳星戥道:“我們老爺的夫人,便是李老爺的堂妹。”

胤祥問道:“聽聞宮中的密太妃,也是李老爺的親眷?”

吳星戥道:“這……圣祖爺的妃子,自然是宮里頭按例選的,小的不敢亂說。”

胤祥笑道:“但說無妨,皇父之事與胤禩之事不同。”

吳星戥道:“小的聽聞,圣祖二十八年南巡,是舅老爺接的駕,舅老爺嫌丫頭們粗手笨腳,于是就讓自己的表妹隨行奉茶,這位姑娘生的不凡,且又諸事妥帖,蒙先皇賞識,便進了宮封了娘娘。不瞞十三爺,先皇信得過舅老爺,十年前,舅老爺見自己府里一個丫鬟資質不凡,便秘密教人帶了進京面圣,后來雖不及密妃娘娘身份高,可是能入了宮作娘娘,可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不是?”

胤祥道:“先時納蘭性德、曹寅、李煦皆是皇父的跟班侍從,關系要好,彼此結親,故此李煦諸事能稱汗阿瑪的心意,也不稀奇。”

吳星戥道:“舅老爺為先皇種植的‘御田胭脂稻米’,每年送去京中,先皇也是贊不絕口呢。舅老爺也是對我們家百般照應,填了無數虧空,說起來原是我家帶累了他家。再有我們家姑老爺是傅鼐大人。”

胤祥問道:“傅鼐?莫非是皇上門下的傅鼐?他因為替岳興阿說了好話,皇上厭他多事,已被打發到黑龍江去屯田了。”

吳星戥道:“還能有誰?他這名稀奇難寫,偏我們舅老爺喜歡,舅老爺的小兒子,名字也是這個字呢。再有我們老爺的大小姐,那時候蒙先皇恩典,做了平郡王嫡福晉,這在大清包衣奴才里頭,可是頭一份呢。”

胤祥道:“對了,老平郡王納洱蘇家的嫡長子福彭,如今已襲了爵位,就在宮里頭陪弘歷弘晝念書,原來是你家大小姐所出,別看他小小年紀,皇上夸他文武兼備呢,故此選了他伴讀。”

吳星戥道:“我們家的姑娘們都是從小念書的,聽老爺說,倒比公子們讀的好,聽聞平王妃的學問,還是姑太太未出閣時候教授的呢。我們老爺的大公子,學問也是被先皇夸過的,只可惜才上任兩年,一病就死了,若他在時,斷不能到如今這個田地。”

胤祥道:“皇父夸他才具儀表皆不凡,人又聰慧謹慎,是包衣子弟里面頭一人呢,看起來是要大用的,誰知竟沒了,這也是你們曹家命運不濟。你們府里又太作了些,皇上說宮中所用,竟有不及你們三織造的。奢侈不說,倒先有了僭越的罪名。”

吳星戥道:“王爺說的難道是府里的穿著?從來試作的衣料,但凡有好的,是先要奉到宮里頭去的。我們那里出好絲,又有世代相傳的匠人手藝,我們主子的衣著,是比別的官老爺們強些,皆因我家就是做絲的,什么衣料沒有呢?只是文樣兒是不敢亂用的,想必是外面的人不知聽了什么以訛傳訛吧。只有一件,我家大人喜好精刻圖書,只要找到難得的舊版,必要做一新版,再刊刻發行,這一項很是廢銀子。他又喜歡結交讀書人,曲藝人,每每幫助他們,有時竟給上千的銀兩。我家大人原是不會算計的主,故此做得多,賣的少。”

胤祥道:“這些書呆子們只顧著‘風雅’二字,哪里會去算計呢。聽聞你們那里主子們一日要進五餐,你可知道宮里頭正經才有兩餐而已。”

吳星戥道:“這也是南面的風俗如此,我們主子們的飯食,倒不是說天天吃些稀罕物,難得的是時鮮精巧。辰時、午時、酉時吃正餐,巳時、申時吃茶點,就是公子們去學塾,也要帶了去的。”

胤祥嘆道:“怪道皇兄說:‘織造等皆享非分之福’,昔年皇祖母在時,得享天下貢物,她老人家卻最愛吃腌白菜豇豆;皇父行軍打仗之時,與兵士同分粟羹,還有過一日一餐的時候,故此他老人家對飲食不甚挑剔,若說他最愛吃得的,就是他親手獲獵之魚、獸等。他常說,人不可享福太過,若太過了,反倒覺得什么都不好了,還說吃些民間粗糲之物于身體有益呢。

說起來,我倒真要羨慕你們府上的公子,我記得幼時去上學時,天都未曾亮,卻被嬤嬤們強拉軟哄起來,皆因去遲了就要被汗阿瑪責罰。吃過早飯就一直念書,晚膳要等到未時,有一次一個太監悄悄給阿哥送吃的,差點被汗阿瑪打折他的腿。吃了晚膳就去練習騎射,到了戌時才有一頓茶點。皇父時不時就考較文武功課,若是差了,便要受罰。皆因父皇說過:‘明朝皇子,生于深宮之中,長于保姆之手,多不能成材,我朝理應誡勉。’如此看來,嚴是愛,松是害,原是不錯的。”

吳星戥道:“原來皇宮里頭規矩這樣多,只是各位王爺的娘豈能不心疼呢?”

胤祥嘆道:“你們以為宮里頭千好萬好,其實自打我出世以來,每年也不過見我娘幾次,皆因她那時候名位低,倒是德妃娘娘照看我多些,我娘又去得早,如今我連她什么樣都記不起來了呢。”

吳星戥道:“原來是這樣,怪道都說皇家的家法更嚴呢。”

胤祥道:“其實六年前李煦的事,也曾查到你們家有不妥之處,從前兩江總督滿貔送給允禟一對一人高的鍍金獅子,曹頫竟私自替他藏了,那一次皇上顧念曹頫年紀輕,未做追究。這一回進京送龍衣,在驛站里頭勒索馬匹財物,皇上才動了怒。只因皇上才下了嚴旨,驛站原是來往差辦停息之所,近年來每受勒索,累及公費。曹頫這不是明知故犯嗎。”

吳星戥道:“這里面其實不關我家大人的事,他一應事務,都撒手不管,我們府里頭的管家丁漢臣,最愛趁機行這樣的事,他那吃穿用度,也快趕上我們大人了,早就知道他會壞事的。”

允祥道:“你家大人的虧空,本也有可原之處,若是誠心盡力彌補,倒也不至于罹罪,誰知道他竟有隱匿家財之事,趁夜往孫家運送箱籠,被族中的人揭發出來,這才引來查抄之事。你們三家織造,互相連絡有親,且傳聞從前李煦獲罪的時候,就有許多財物運送到你們家里了。”

吳星戥道:“幸得怡王和平王百般周全,如今我們大人已經免了枷號受罪,放了出來。新任江寧織造隋何德大人,將我家主子安頓在京中,給了十幾間房舍,六七個仆人,如今一同度日的,還有我家大人的堂嫂母子二人,并舅老爺的一個小孫女名叫湘云的。”

胤祥問道:“你家大人的堂嫂,莫不是曹颙的遺孀?”

吳星戥道:“正是呢,還有這小女孩的娘,便是舅老爺的長公子李鼎的夫人,如今因罪分在京中李榮保大人家里面,照顧他家的小公子,故此只有讓女兒投奔到這里來。”

胤祥道:“如此說來,這隋何德倒還不差,這人我見過一回,腰圓背厚,面闊口方,劍眉星眼,直鼻權腮,人物倒也不錯,只是為何前次遇到納洱蘇,他卻說‘別看此時紫蟒白鷴,有朝一日定要他也嘗嘗枷鎖抗肩的滋味。’”

吳星戥只得道:“這隋何德大人,原是我們姑老爺的侄子,滿姓沙棘茯茶氏,就是和如今朝中馬齊、李榮保大人同族的,隋大人對我們府里的內外情形,在明白不過的了。再說朝廷向來有成例,抄出來的財產奴仆,皇上都要賞一份給查抄之人的。”

胤祥暗想這話里有話,便轉而問道:“如今你家大人可好?你回去對他說,在朝里辦事,起起落落原是常事,就比如我,原來也是十幾年不得意的。如今他還年輕,切不可一蹶不振,自當奮力學習,再圖前程,方不辜負我們的幫襯之意。”

吳星戥道:“王爺等的恩情,我們府里萬死難報,我們也是時常勸說的,只是我家大人原有一段心事,如今淪落一番,越發看破了,時時念著要去出家,家里頭妯娌兩個百般勸說也是不濟,近來越發癡癡顛顛的。聽我給王爺細說,我們大人舊時府中,原有一位蘇州來的姓葉的姑娘,自幼寓居在他們家里,聽說模樣學問都是難得的。聽聞他們兩個從小一處長大,彼此情投意合,誰知大人的父親嫌女家貧寒,不愿作這門親。這位姑娘被接回原籍,未曾嫁人就一病死了,只活到十七歲。我家大人從那時候就有了心病,至今也有十來年了,未曾忘懷。”

胤祥道:“這事我倒也聽聞過,這位姑娘也有詩作流傳出來,我還記得一句‘愁堆妝臺掩玉魄,淚盈脂盒葬花魂’,情致纏綿,只是過于悲切,大違養心之道,果然年少夭折了,可惜可嘆!你家大人實不該沉溺其中,如今既然有了妻室,又有寡嫂顧弱投奔了他,自該以齊家為己任,若撒手而去,剩了這些孤妻弱子,去向誰依傍?我這里有一些銀兩,是賞給你的,只因你家大人如今是戴罪之身,若此時給以周濟,有違圣上懲戒之意。就是賞給你的也不多,你回去多勸大人振作,如有時機,可再為朝廷效力。”吳星戥叩地謝恩而去。

江寧曹家蒙康熙恩澤,三代四位織造,經營五十七年,接駕四次,榮寵無比。也因此釀成虧空,終致身敗家散。打開書卷,那些個竹漬淚雨,簾攏香痕,焦慮而無望的愛情,風雨飄搖的廣廈,生離之苦,死別之痛,至今引無數癡兒女一淚三嘆。若不是雍正嚴苛無情,他們家斷不至于淪落近底,我們也就看不到《紅樓夢》了,雍正沒有想到,他正是這部偉大著作的始作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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