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雍正帝烹煮驕橫犬 和貴妃雪藏癡怨琴
- 紫垣夢
- 紫竹弄雨
- 7116字
- 2019-09-25 20:25:04
“四川巡撫臣年羹堯謹(jǐn)奏:川府縉紳,在地方包占稅賦,上欺官府,下害百姓;稅官自行加征勒索,致使茶商不敢入川;臣自當(dāng)革除積弊,以振國策;又謹(jǐn)奏四川官員與當(dāng)?shù)赝了揪脼椴荒溃賳T有壓榨之舉,土司有脫離之心。臣近來多為整飭。今官員土司各守其職,爭斗寧息,賦稅有則,臣受天恩,自當(dāng)益為勤惕,使邊民敬伏,深感皇上厚澤。——康熙四十九年”。
“臣年羹堯謹(jǐn)奏:四川藩庫虧空,已查明具冊,大小官員俱陸續(xù)歸還。提督岳升龍,亦欠國庫甚多,然為國效力多年,曾蒙圣上夸許。今老病目不能視,且已無力賠補,其子鐘琪亦在軍中效力。臣愿代為賠補一些,余者府官亦愿代賠及地方捐納等,如此眾皆感戴圣上體恤老臣之心,藩庫亦不至匱缺。又謹(jǐn)奏川省宜行七條:其一稅制疲沓,宜行獎懲之法;其二地形邊遠(yuǎn),宜實儲米之倉;其三制錢稀少,宜開鼓鑄之局;其四溝通不利,宜修傳遞之驛;其五界限混亂,宜整州縣之轄;其六土司多雜,宜興文治之策;其七私礦難禁,未若收歸公采。——康熙五十年”
“臣年羹堯謹(jǐn)奏:提督康泰克扣軍餉,引得士兵于行軍途中饑渴鼓噪,臣無奈動用藩庫,火速補給,望圣上明鑒。——康熙五十六年”
“臣年羹堯謹(jǐn)奏:川省營伍,久浸弊政,軍中兵士定額不清,由來已久,今清點定額,有空名無實人者甚多。所多領(lǐng)國庫銀兩,俱為軍府衙門所用,然又領(lǐng)取公費,此二費重疊不清,臣擬將衙門兵士定員重新計算,裁去空額。臣整頓之際,守備羅雄私送臣黃金五十兩,待臣拒收之后,羅雄畏罪自盡。經(jīng)查明羅雄吃空額兩百名,侵吞三千余兩,事關(guān)人命,理合奏聞。又衙門節(jié)禮甚多,致官員等惦記公費及空餉,請圣上降旨約束。——康熙五十七年”
“臣年羹堯謹(jǐn)奏:臣上承天恩,撫川十載,恪遵節(jié)儉之圣訓(xùn),未敢半分之奢豪。臣所有積蓄,皆圣上所賜,臣雖有子,未來皆當(dāng)效忠圣上,福胤自有,不必為其計溫飽。今愿捐出以為軍資犒賞之用。——康熙五十九年”
“臣年羹堯謹(jǐn)奏:臣聞上諭有言‘我三十年之心血所治河工毀于趙世顯之手’,臣何忍圣上為此煩憂,大禹之后,親理河務(wù),得成大治者,惟今圣上,豈可因一人毀壞?故此臣暗暗查訪。得知趙世顯將河工印信交由家人掌管,府中上下坐擁巨富而不理事務(wù)。臣又訪得前任河督張鵬翮,每覺虧負(fù)皇恩,長思再做報效。伏乞皇上圣裁,則今秋即有汛情,圣上當(dāng)無憂慮。”
“臣年羹堯謹(jǐn)奏:甘肅四府秋糧被災(zāi),蒙圣祖恩德開倉賑濟,而不肖官員竟有趁機侵吞賑濟銀兩者;又有道員至戶部報銷時冒領(lǐng)款項;又陜西四府一州錢糧虧空共計有九十萬兩,臣詳查虧空情由,陳列于冊,伏請圣鑒。今州縣上下一局,尚不能貿(mào)然削破,臣冒昧上奏,理應(yīng)懲戒虧空甚多以致于害民之官員,補上居官謹(jǐn)慎,善于理財之人,如此人人警戒,不至虧空益甚。——康熙六十年”
今天再看年羹堯這些早年間的奏折,拳拳忠君愛民之心躍然紙上,也不只是說說而已,年羹堯于而立之年,已經(jīng)督撫一方,且四川地方,民族橫雜,時起邊釁,吏治不興,軍民愁苦。年羹堯能夠迅速平息爭端,厘清吏治,多番受到康熙嘉許,自然不是紙上談兵。私加稅收、勒索茶商、冒吃軍餉、挪用公費、冒領(lǐng)報銷,這些都在年羹堯九十二大罪之內(nèi),若年羹堯本就是一貪弊之人,又怎會在一開始向康熙主動條陳這些財路?康熙晚年,對大小官員難免放縱了許多,年羹堯算是其中難得的好官;雍正上臺伊始一番整治,大家警惕收斂,年羹堯卻變化墮落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其中緣由何解?
其一:年羹堯出身官宦子弟,父兄皆在朝為官,自己又是文武全才,三十歲成為封疆大吏,在清朝三百年間,僅次于二十七歲便督撫山東的岳鐘琪之子岳濬(jun)是當(dāng)時最有前途的七零后。年羹堯在平定阿拉伯檀之亂時立下大功,與明珠家兩番聯(lián)姻,政治資源雄厚,比起孤傲少援的所謂雍親王,可謂是一帆風(fēng)順。即使威望如康熙之高,秉愛才之心,對年羹堯恃才驕傲上司的過錯,也不過微責(zé)兩句而已。到了雍正初年,更是只有表揚,沒有批評,這就使得年羹堯如同蟬聯(lián)年級第一的學(xué)霸,從未受過什么挫折,一旦驕傲放縱起來便無法收斂,對于官宦生涯缺乏必要的警醒,對于雍正塞過來的迷魂湯一飲而盡。進(jìn)京陛見之時,年羹堯一向是雞頭,雍正卻做了四十多年的鳳尾,二人風(fēng)格上各種不搭可想而知,這段異地戀那時候開始顯露出不好的苗頭。
其二:誠如每個熊孩子身后必有熊家長,年羹堯這個熊舅子也有一個熊妹夫。年羹堯于政權(quán)更迭人心浮動之際,平定蘿步障耽靜之亂,替雍正交了一個滿分答卷,堵住了悠悠眾口。雍正高興之余,對年羹堯百般夸贊,大失君臣分寸;有時年羹堯私自將雍正的上諭數(shù)目字改動,自稱專擅,雍正也不以為意;因為國庫空虛又要打仗,于是將川陜財政大權(quán)盡數(shù)交于年羹堯,絲毫沒了節(jié)制;又主動交給年羹堯許多權(quán)柄,比如獨斷軍務(wù)、自營鹽場、自行賣官、題選朝中官員等;至于穿著僭越,號令百官迎接,這些都是雍正主動的提議。年羹堯在云端之上忘乎所以,以為自己無不可為,正是雍正一手將他推上去的。
其三:年羹堯久在官場浸染,面對大清潛規(guī)漏洞,終究跌進(jìn)錢眼,康熙年間,已有些痕跡,至雍正年間,借由皇帝的信任,索性秉持“任人唯錢”的原則,連總督一職都可以買賣。比如直隸總督趙之垣,在代償叔父趙弘燮的虧空時,被年羹堯騙去大筆金銀,趙之垣具奏上報,被年羹堯懷恨在心。年羹堯在奏折里面將其多番參奏,終于將他從直隸總督的位置上面弄下來,換做自己的親信李維均。趙之垣轉(zhuǎn)而與年羹堯沆瀣一氣,送上白銀二十萬兩,年羹堯便為其美言跑官,如此翻覆,引起雍正的懷疑。這樣年羹堯身邊逐漸圍繞的都是貪財附勢的小人,大家都以撈錢為樂,無人進(jìn)上勸諫之言。即使汪景祺的《功臣論》,也是獻(xiàn)媚多于警示,反倒使年羹堯更加目空一切。
雍正登基之初,各種好奇的、質(zhì)疑的、甚至是不屑的目光紛紛飄落在寶座之上,他只得將年、隆二人倚為左膀右臂。想必給以二人實在好處之外,兼有言辭親昵,放任自流之舉。雍正善于偽飾,那二人便會錯了意,兼之雍正于朝臣中原本沒什么人望,二人難免小看了這位親王。對于朝臣來說,先皇的文治武功,威嚴(yán)寬厚,已然深入人心,如今陡然換做一位平平無奇之人,一時難以撥轉(zhuǎn);對于雍正來說也是如此,他那位過于偉大的父皇和過于能干的兄弟們,都給他心底投下了不小的心理陰影,在得知年羹堯與允禟、隆科多與允禩曾經(jīng)暗通款曲,他那塊陰影面積又大了一些。雍正遞過來的玫瑰固然香艷,二人卻忘了其下暗刺叢生。惟有自小一齊長大的十三弟,最為了解他這位四哥的心理狀態(tài),是以從不攬權(quán)生財,對于雍正的額外恩賜百般推卻,得以善始善終。
此時的蘇州織造,便是年羹堯的另一個妹夫胡鳳翚,事已至此,胡鳳翚難免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雍正為免物議,只得解了他的差事,令其一家回京候命。江蘇巡撫張楷,連夜來打探口風(fēng),胡鳳翚將張楷迎進(jìn)來,屏退眾人,嗐聲嘆氣地道:“大將軍先前百般說過,皇上是斷斷不會殺他的,誰知道竟會如此。”
張楷道:“兄弟我為大人晝夜憂心,織作之任本就是個賠錢的買賣,且都賠給皇上了。這幾年恰好打仗,哪一年皇上和大將軍不找咱們要錢,咱們只得想法蒙混平賬,如今若算起來,官司可都在你我身上,如今大人進(jìn)京后有什么打算?”
胡鳳翚嘆道:“這幾年除了公干,跟著大將軍學(xué),也享了些不該享的福,如今公私兩下里也難說清了。前時希堯兄從廣東捎信過來,倒寬慰了我一番,貴妃薨逝,皇上十分哀痛,對于年家,亦不打算大加追究。除了年富——他是驕橫慣了的,就連岳丈大人也管不了他,皇上也十分厭惡于他,又有命案在身,恐怕性命難保。皇上最痛恨的便是‘欺隱’二字,此去京中,便要合盤托出,就算皇上容不得我,福晉是不會有事的。希堯兄如今到了京中,只在岳丈大人家中候命,倒也無難為他的事。”
張楷道:“兄臺何不將任上情形遞個折子上去,看皇上如何發(fā)落;或?qū)懶旁斒鼋o希堯大人,請他代為回旋——他到底和皇上走的近些,我等也好有個主意,強似在這里胡猜。”
胡鳳翚道:“我一向不善書辭,上的折子皇上不大喜歡;若和內(nèi)兄書信商議,恐怕說不清楚,又怕丟了書信,漏了此事更不好了。不如進(jìn)京在緩緩商議,當(dāng)面說去。事到如今,難免查到你這里,不如同皇上實說了,大家再想法求求情,說不定皇上能寬限幾年,待錢賠上了,也就無事了。實不相瞞,皇上待人嚴(yán)厲,做官如坐水火,當(dāng)不如去京中領(lǐng)個閑職倒好。”
張楷道:“我一向惟兄臺馬首是瞻,兄臺如此說,我倒也無慮了,就依兄臺之言。”
張楷回到府中,趕緊對夫人說了,夫人道:“你不會傻到真要聽他的吧。”
張楷道:“唉,如今還能怎樣?”
夫人道:“皇上令免了松江的錢糧,我們依舊收上來;滸(xv)墅關(guān)的稅,我們也截了不少,分給了胡大人一些。他如今若定要供了出來,我們可要賠一百萬兩,傾家蕩產(chǎn)不說,官也丟了,我可不要跟你過窮日子被人恥笑,寧可死了!”
張楷忙道:“夫人休說得如此喪氣,胡大人最是心實,定會為我們求情的。”
夫人道:“你傻不傻?他如今自身尚且難保,哪里還有嘴替別人說情?他畢竟是皇上的連襟,你是哪一只蔥管子?”
張楷道:“夫人以為如何?”
夫人道:“此事他可對人說了?”
張楷道:“剛才探了,他并未漏出去。”
夫人道:“你可保得住?”
張楷道:“你是知道他那個人的。”
夫人道:“富貴險中求,有了這些錢財,下半世也寬松些,將來換個閑差也使得,強似伺候這個心窄的皇帝。從前以為他整治了李煦,特意放他妹夫出來發(fā)財?shù)模l知道如今連自家妹夫也不放過。你從前放過的那幾個山賊,如今也該排上用場了,事不宜遲,就在今晚,他老婆年氏可別放過了,難保胡鳳翚不給她說。”張楷于枕上跪受了,便急忙去安排。
年妃被晉封為皇貴妃,得到了袱葬地宮的待遇,而她的哥哥卻在一個月后被賜自盡,這樣天上地下的恩仇,六宮眾人自然不會平靜。到底應(yīng)該是羨慕還是懼怕呢?雍正家法森嚴(yán),連在藩邸最為得臉的李娘娘,因為私自派太監(jiān)出宮燒了個香,也不知道是哪注香燒的不合適,都被雍正斥責(zé)罰俸,更不用說后面選進(jìn)來的貴人常在了。
皇后又很嚴(yán)肅正統(tǒng),大家私下連話都不敢亂說,饒是如此,還是有一星半點兒傳進(jìn)了和妃的耳朵。說那年妃娘娘自從哥哥覲見時得罪了皇上,又不能從中調(diào)和,只好夜夜在宮里偷偷哭泣,身體因此更加憔悴不堪。更有可怖的傳聞,說年妃娘娘和皇上翻了臉,說皇上治不住活的年羹堯,只好要他死,被皇上打了一掌,便氣憤自盡了,沒有人敢去應(yīng)證這個傳聞的真假。
由此可見年妃并不是一個冰雪無情的人,雍正給了她“敦肅”的謚號,意為忠誠決斷,她的確忠心可鑒,因為她不僅是雍正的妾室,更是他的臣民,故此她斷絕了兄妹之情,可是這樣的斷絕有多難啊!她若是在地下知道哥哥被賜死,侄子被斬殺,姐姐姐夫被嚇得投繯自盡,父親悲痛而死,還能不能面對雍正呢?女德對于女子的感情是無視的,試問誰又能真的做一個圣女呢?
和妃看到雍正撫著淵律琴上面的軫穗垂淚,那穗子綴著米珠和珊瑚,精巧別致,是年妃親手做的。
雍正道:“我終究令她心碎而去,你說她會不會怨恨我?”
和妃不知道如何作答,只得道:“娘娘一貫以君臣大義為重,自然不會怨恨皇上。”
雍正喃喃道:“真的嗎?若是我殺了你的兄弟,你會不會怨恨我?”
和妃躲開他的眼睛,跪地道:“賤妾一定約束家人,不教他們辜負(fù)皇上。”
雍正捉她的手起來,嘆道:“為君之難,天下有幾人能夠體會?身處此中,方知道情義不能兩全……你說胡鳳翚好好地怎么就尋了短見了呢?我只不過讓他交代清楚織造任上的差事,等過了這一陣子,自然會再啟用的。”
和妃道:“皇上不要過于自咎,依我看恐怕是胡鳳翚在任上做過對不起皇上的事,心中郁郁,害怕皇上追查才會如此的。”
雍正道:“真的嗎?只是此事一出,如何對得起貴妃。”
和妃道:“皇上若一味糾結(jié)于從前,與身心有何益處?不如將此琴交給賤妾先收起來吧。”于是將琴裝起來,抱入后室藏好。
南方的一處園子內(nèi),一個丫鬟正在水邊玩耍,又一個丫鬟手里捧了一碟子黑坨坨的物事過來。先時的那個丫鬟問道:“五兒,這是什么黑黢黢的,裝在碟子里,難道能吃?我先嘗一塊兒。”
五兒道:“老爺上了趟京城,從哆瑟的皮貨商那里順便帶過來的,說是叫做‘褐裂脯’,這樣的天氣里,用干凈油紙包起來,足足能放一個月不壞,只是聽說又酸又硬,老太太太太哪里嚼得動,哥兒姐兒也沒人愛吃,昨個五頓飯下來,還是擺在那里,所以賞了下來,你必定不希罕這個的,你且嘗一塊。”說著,便將碟子放在廊凳上面,打開油紙。
芳兒撕了一條嘗了吐道:“這是什么味兒,紅毛鬼就吃這個,只怕是吃了這個,才變成紅頭發(fā)綠眼睛的吧,我看也只好喂魚蝦。”于是二人一廂笑,一廂撕了丟進(jìn)水里,那些個水禽錦鯉便圍攏過來。
這時候一個婆子過來道:“姑娘們?nèi)舨幌矚g吃,不如由我?guī)Я思胰ィ觅囀羌Z米做的,這么一大塊,泡了湯,也能吃兩頓了,別白白糟蹋了才是。”
那二位聽了不順耳,芳兒道:“焦媽媽,別總是那么小氣,沒得你回去酸倒了牙,或是把牙拽下來,倒是我們的不是。你成日家算計這個那個的,咱們府里,哪里就缺這么一點,你家那么大的功臣,老太太自會賞好的吃,這些就留給我們頑兒吧。”
焦媽媽生氣起來,道:“你們這些人,哪里知道從前的艱苦,當(dāng)年九死一生掙下這個家業(yè),若是難時,只怕求一碗水,一塊餅也不能夠,如今任由你們每日里糟踐起來。就是皇帝家,也不帶這么浪費的。”
那二人益發(fā)笑起來,芳兒道:“皇帝家金磚鋪地,哪里在乎這個,你這個媽媽還是去歇著倒好,別再來嚇唬我們了,以為我們什么沒見過的。”那婆子氣的怔怔的瞅著說道:“雷公老爺也有眼睛,怎么不打這作孽的人!”一面罵,一面咕噥著去了。
雍正醒了午覺,點了郭貴人陪進(jìn)晚膳,一時只見郭貴人將碗一推道:“撤了吧,我不吃了。”
雍正道:“那碗里不是還有,如何不吃完呢?”
郭貴人撒嬌道:“我就是吃不下了嘛。”
雍正不語,宮女過來撤了膳盤,二人漱畢,郭貴人拉著雍正去檐下逗鳥雀。
雍正見一個太監(jiān)取了白米正在喂雀兒,心下不樂,問道:“怎么喂鳥用起好好的生米來了,方才撤下去的飯食呢?”
太監(jiān)道:“各宮撤下來的飯,都傾倒出宮外去了,這也不是好米,原就是分給各處奴才們吃的。”
雍正道:“不論何處用的米,皆是辛苦種出來養(yǎng)活人的,給雀兒吃,也太糟蹋了。今后各宮里頭有剩的,先喂貓犬,貓犬吃不了,曬干了留著喂鳥。”那太監(jiān)連忙收了米,去膳房吩咐,這邊郭貴人早已紅了臉。
雍正道:“你們身處富貴之中,不知道這里面的周折,這些日積月累浪費的糧米,原能養(yǎng)活不少人口。糧米是天下一等大事,民間種植出來何等辛苦,自然不該浪費。京中的米多是費盡人力,漕運過來的;每每遇到州縣有荒歉的,還要從臨近省份調(diào)取,有時需要借助人力,翻山越嶺地背到受災(zāi)之地。耕種不易,運費更是一大筆銀子,都需要戶部精心運算。地方一旦缺米,甚有可能引發(fā)民變。朝廷唯恐民間缺米,宮里頭如何能這樣糟蹋,一顆一粒皆當(dāng)愛惜才是。且今日這暹羅香梭米乃是貢品,尋常人是吃不到的,方才當(dāng)著下人的面,我才沒有說,以后寧可少盛些。”
郭貴人躬身道:“賤妾知道錯了,請皇上責(zé)罰。”
雍正扶起來道:“好了好了,明早去見皇后時,將我的意思傳于六宮,今后各宮膳食,理應(yīng)有所度量,不可再多做了浪費。”
轉(zhuǎn)眼便是皇后娘娘千秋節(jié),內(nèi)外命婦皆在圓明園朝賀。皇后身著明黃緙絲鳳鳴朝陽的吉服,鈿子上面茜色芝仙祝壽簪,左右一對金蓮臺嵌珠步搖,端正坐在寶座之上,命太監(jiān)傳諭,各親王福晉只行常禮。
行禮畢,皇后便留繁泠等妯娌話些家常,一時太監(jiān)有報,隆科多福晉覲見。一福晉聽了臉上變色,道:“什么福晉,明明是隆科多的小妾,如今也大搖大擺跑到宮里來行禮,成何體統(tǒng)!”
另一福晉道:“正是呢,聽說還是隆科多從岳父手里搶過來的,真是天下奇聞。”
繁泠道:“如今還有什么體統(tǒng),依我看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呢……”忽見皇后面上作難,對自己使眼色,便不再說下去。
那隆科多小妾便進(jìn)來給皇后福晉們行禮,到了繁泠這里,繁泠哼了一聲,站起來對皇后道:“皇后娘娘剛才說讓我們散了在園中逛逛再走,看看新修的景色。我如今就先去了。”便對皇后施一禮,飄然而去。
繁泠出了奉三無私殿,過如意橋,在牡丹亭流連片刻,繞水過竹子院,欲往長橋處觀賞一池荷花。
和妃早已行禮完畢,便在夾鏡鳴琴處聽水聲,想仿一首李太白的五言,誰知竟沒有頭緒。便想過長橋去竹子院,原來和妃欲將竹子院打理一番,以做將來居住之用。正要上橋,竟看見繁泠遠(yuǎn)遠(yuǎn)地過來了,和妃見她穿著一件萱草色繡紫蘭吳羅裙,頭戴百子出蓮釵,手里搖著一把鷺鷥雙雙紫荻八角扇,美艷不減,威儀更重,一雙杏目,正直勾勾的看著自己,心里驚悚,卻避無可避。
和妃想欲要此人行禮恐怕難了,只得硬著頭皮上前先施一禮,問道:“王妃一向可好。”
繁泠道:“自然比不得寧妃娘娘,聞聽你如今呼風(fēng)喚雨,風(fēng)頭正盛呢。當(dāng)年你哭哭啼啼,讓我薦你入宮,說什么仰慕先皇,原來都是鬼話。你們的橋,搭的比這腳下的還長呢。可恨我們當(dāng)年費大力氣搬走絆腳石,竟讓他人沐猴而冠,天理何在?”說著生氣起來,一對花絲嵌松石墜子在耳下亂蕩。
和妃道:“王妃請慢慢賞玩,我如今有事,只得先走。”
繁泠道:“這也奇了,你如今究竟是誰,你以為你換了個殼子,就能夠掩人耳目了嗎?剛才在橋那邊,我遇見那皇帝了,你們二人須臾不離百步之遠(yuǎn),這是什么規(guī)矩。且這人多年以來色性不改,剛才又對著我大放厥詞,被我懟的無話可說,此刻想必走到哪個陰暗的角落,好羅織些罪名明日斬我。我早看此人乃是好色之流,如今一朝升天,還不原形畢露,早晚會對你棄如敝履,看你到時候還如何得意!”說著一徑向東去了,和妃聽了呆立當(dāng)場,恨不能立時找雍正問個究竟。
雍正見和妃頰呈珠光,問道:“怎么你哭過么?”
和妃撿起一本書道:“我剛才看了一出元曲,十分感動,故此哭了。”
雍正問道:“是何故事?”
和妃道:“是一位女子救她的閨密脫離風(fēng)塵之事。”
雍正道:“這些市井傳奇,原本是無稽之談,竟要你哭成這樣,可見你如今風(fēng)調(diào)也下降了。”
和妃道:“我們女子本就心腸柔軟,看到這樣煽情的文章,能不感動下淚么?”
雍正笑道:“怪道人說,戲臺上下,非瘋即傻,還是洗洗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