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此刻是中午吃飯的高峰點，但是汪瑤昨晚已經提前預約過，所以沒有等很長時間，不久后我們就端著烤魚找了兩個相對的空位子。

她把從消毒筷子柜里拿出的筷子遞給我，“這家烤魚口碑很不錯。”

我點頭，“聽雪兒講過，味道確實很好。”

然后就是良久的沉默。

她夾了一塊海帶放到我碗里:“你嘗嘗海帶。”

突如其來的親昵讓我有些不習慣，本著禮尚往來的心態，我道謝后催促她也多吃些。

“上次在餐廳里……的事，你不介意吧？”她的筷子在鍋里夾了好幾下才夾出一塊魚豆腐，抬起眼眸飛快地瞟了我一眼，又迅速低頭。

我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上次在餐廳的事”是指她毫無顧忌地放了我們三個的鴿子。其實那件事早因接踵而至的課程作業實驗等雜七雜八的一堆事被我忘在腦后了，她突然提起，才把我的思緒徹底地從一路上對高中的回憶拉到她面前。我才真正意識到坐在我面前的是個異常敏感的女孩子，需要我打起十二分精神面對她的“審問”。

“都過去了，當然不介意。”

“那就好。”她點頭，口氣也隨意了不少，“其實我約你出來，是想向你打聽個人。”

“誰？”我當然能猜到這頓飯一定和夏宣有關，但還是配合地回答了她想聽到的回應。太淡定的回應或直接表明自己已經猜到她的目的于我這個宿舍的中立者而言都不是明智的選擇。表現得既不是很熟絡也不是很冷漠才是我和她相處的一貫態度。

“你跟夏宣，高中是校友吧？”

我點頭。

夏宣是16屆理科班前十名的常駐將軍。在師大附中這樣頂尖的學校，成績意味著一切，成績好自然而然地可以享受到老師們的偏愛和學弟學妹們的仰視，自然而然的可以在師大附中優秀學生的名單中名垂千史。

他在高中部很有名氣——不僅是因為次次進年級前十的紅榜。他曾在夏城十校籃球友誼賽中為師大附中力挽狂瀾，戰勝同級別的十六中，從此一戰成名，更成了學妹們心中神話一般的學長。

“你覺得他怎么樣啊？”

我想了想，搖搖頭，“我跟他不熟，但是他在我們學校很有名氣。追他的女生很多。”

雖然那個男生確實很優秀，我對他卻始終無感，甚至可以說打心底帶有些許敵意。這樣的話，自然不能跟汪瑤說，作為室友又不能推她入坑，只能含糊其辭。

“那肯定的啊，”她仿佛自言自語一般，“他這么優秀，這么完美，追他的當然會很多。”

又不死心地問我:“那他以前的女朋友都是什么類型的？”

我啞言。

夏宣高中和蘇吟蘅一個班，很多活動他們都是搭檔，因為蘇的關系，很長一段時間，我和夏宣的接觸都比較多。我經常看見他牽著不同的女孩子走在校園里，舉止都很親昵，他喜歡過或者說感興趣過的所有女孩子，都是一種類型——我說的類型，不僅限于身高，長相，甚至不包括性格。

這個'類型’更多指的是一種可塑性，就好像，18歲的時候，身邊很多談戀愛的人，所以也想找一個初戀，但是初戀這種包含著美好回憶的事，一定要印象深刻，所以一定要找個女神級別的女孩子，24歲時候想考研或者找工作，這時候就需要一個成熟的、能給予支持和意見的像姐姐一樣的女朋友，28歲想要成家，就要找一個賢妻良母、顧家的女孩子……有時候我看著他和走馬燈換來換去的女朋友走在一起時，經常有那么一瞬間的恍惚，他到底是喜歡這些女孩子，還是喜歡他塑造出來的女朋友？

2016年暑假籃球聯誼賽，師大附中籃球隊以43:32戰勝16中，隊員們為了慶祝，一起去歡樂谷玩了一天，其他人都去買水和冰激凌的時候，只有我跟他站在角落里，他突然指著不遠處一個女孩子問我，“你看那個女生好看嗎？”

平心而論，那是我見過的最有氣質的女生。及腰的卷發，初雪一樣白皙的皮膚，大大的眼睛，我剛想笑著慫恿他上去要聯系方式，抬頭看他時他卻早就把視線轉移開了。

“很好看，要不去要個qq？”

“這么好看的姑娘很有可能有對象了。”

“只是有可能，萬一沒有呢？”

“那追她的也一定不少，還是算了吧。”

他的表情很淡，并不是害怕被拒絕所以不好意思的神情，只是淡漠。明明很感興趣，卻不愿意要聯系方式。如果不是因為和他接觸頗多，可能我也會以為他是個初登情場的小男生。

那之前他的那些女朋友呢？他只享受女孩子們追求他的感覺，享受被喜歡被照顧的感覺，而不是因為喜歡那些女孩子才和她們在一起？

那一瞬間我有一些討厭他，不是以異性朋友的角度，而是在可能突破朋友防線戀人未滿的異性立場。我對他從沒有半分非分之想，這種厭惡的感覺可能僅僅是替他曾經的女朋友們不值。

他適合做伴侶，婚姻伴侶或是工作伴侶，但不適合做情侶，在占有欲最強，最有野心的年紀，大多數女孩子都無法控制住這樣的男生。

當然，也許他遇見了Mrs Right，那么所有標準都collapse了。

我又重復了一遍:“我倆真的不熟。”

“可是他總提你。”

鄰桌吵吵嚷嚷，觥籌交錯此起彼伏。我們倆都默默地低頭扒飯，各想心事。

“我知道喜歡他是很自不量力的事。”

我當然知道，很多時候別人問你看法，并不是真心征詢你的意見，只不過希望你贊同她的心思。

我知道她希望得到我的鼓勵、認可、贊同甚至是為她的追求出謀劃策，但是這樣的話，我實在說不出口。超市里夏宣厭惡的神情歷歷在目，他不會喜歡她的，甚至可以說，他對她已經厭惡至極，連掩飾都不愿意掩飾。

我緊緊地盯著剛夾上來的年糕，白色的糕皮沾滿了油膩的金黃色的食用油，這樣的死亡話題讓我極度想變成附在上面的紅色辣椒，哪怕被一口吃掉，但是能快點逃離這個尷尬的地方于我來說就是救贖。

當然我激烈的心理斗爭絲毫沒有表現在臉上，我一向擅于掩飾自己的情緒。

“高三下學期學校要給尖子生辦一個補習班，我也在名單里，我很想參加，可是補習費用太高了，我知道爸媽一定不會同意，但是還是想試試說服他們。

我爸沒有正經工作，每天打打零工，家里的開銷基本都靠媽媽做家政。”

她也夾起一塊年糕，補充了一句，“我知道爸媽很辛苦，可是我真的不想放棄這么好的機會。”

“我糾結了很長時間，醞釀著怎么開口提這件事，在截止報名的最后下午，我直接去了媽媽干活的那戶人家。我知道媽媽忙著工作的時候一定不會和我過多糾纏，同意我報名的幾率也會大很多。

“他家很大……很干凈，很漂亮，兩層別墅，家具很大氣豪華，就連褐色的大理石地板都……嗯，很漂亮。”

“我跟開門的阿姨說來找我媽，那個阿姨當時表情很微妙……輕視？嫌棄？或許只是我太敏感了。

“媽媽在廚房忙的不可開交，看到我都沒問我為什么出現在這里，直接讓我把灶臺上的咖啡送到二樓少爺的房間。”

“我那時候惦記著補習班，生怕哪點沒做好惹怒媽媽，于是連書包都沒放下就趕緊端起盤子。”

“那個盤子是銀白色的，咖啡杯也是，陽光的照射下泛著好看的光圈，咖啡很香，比我一直喝的速溶咖啡味道濃郁得多。”

“二樓的走廊靜悄悄的，我找了好一會兒，才找到符合媽媽描述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