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習慣了從小到大被當做另類看待，可在內心深處從沒有接受這個“事實”，雪兒可以大大方方地承認她“自視清高”，我卻始終沒有勇氣。

我沒有勇氣做第一個向上爬的螃蟹，沒有勇氣打出第一槍，沒有勇氣太平起義，我只是扭曲在角落里可有可無的蛆蟲，同無數人一樣，是被孤獨的世界同化的斯德哥爾摩綜合征患者。

因為懦弱和自卑，深知自己的不完美和不優秀，我總幼稚地期待著，在蘇吟蘅心里，我的形象可以盡量“比較完美”。

他一語中的道出我和程景寒付出的不對等，我除了心酸委屈，只剩下氣急敗壞，一瞬間竄起一陣無名火。

“這怎么算強人所難，我們是朋友，我也愿意幫助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可是在我看來，她就是在為了自己的利益犧牲你的時間。”

“我沒有辦法拒絕一個對我很好的人。”

“相悅，”他皺眉，用從未如此嚴肅的語氣一字一句地說，“你不要這么敏感好不好，現在你有很多好朋友，你的學習成績也已經提高很多，你已經很優秀了，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咱們不要再想了好不好？”

所有的記憶一下子涌上心頭，十幾年如一日寄人籬下的生活，每天過得小心翼翼，生怕做錯事、說錯話，遭人厭惡。

眼前的男孩子，我最喜歡的男孩子，卻用“你可不可以不要再無理取鬧”的眼神看著我，然后對我說，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不要再想了好不好。

“不好！”我拼命在腦子里搜刮我能想到的所有的惡毒詞匯，仿佛傾其所有、用盡全身力氣只為了把他推開，“你，你們所有人，壓根都不在我的未來規劃之中，我根本就不在意你，憑什么要聽你的，你以為你是誰啊，你憑什么干涉我！”

他沒有想到我會突然生氣，窒了幾秒鐘，趕緊語無倫次地道歉，“相悅，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想表達的是……我不想讓你受委屈，你不要生氣好不好……”

人說，只有你變得越來越好，才有底氣去愛一個優秀的人，唯有配得上，才不會患得患失。

可安全感和變得好不好從無直接關系。我從不認為智商抑或情商是致命缺陷，但凡通過努力就可以解決的問題通通算不上問題，唯有性格缺陷才根深蒂固，難以改正，多少人終其一生也無法從過去的執念中完全走出來。

克服心理障礙，不是在花好月圓花團錦簇的氛圍下，感嘆歲月靜好，不過如此。而是在備受打擊、眾叛親離、腹背受敵……最最低谷的時候，也不自我質疑。

一旦傷口被撕開，我還是會崩潰得潰不成軍，只想躲開躲開再躲開，躲得越遠越好。

或許是我突如其來的脾氣嚇到他，鬧完一通后我自己都呆住了，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表達什么，于是在蘇吟蘅不知所措的目光下迅速收拾書包落荒而逃。

連著兩天，我都是聽見下課鈴聲就拔腿跑進女廁所，放學鈴聲一響起更是直接奪門而出，生怕晚一步就被他攔在教室門口。

我以為在他心里，我向來是溫柔謙和，哪怕發脾氣也溫溫柔柔的女孩子，現在親手打破這種假象，我不知道該以怎樣的狀態面對他，所以下意識選擇逃避。

直到兩天后的放學，我氣喘吁吁地兩層樓梯兩層樓梯地跨下，一路狂奔下兩層樓，然后在教學樓后門迎面撞見提前溜出教室守株待兔的蘇吟蘅。

我的心臟撲騰撲騰狂跳不止，不知道是因為剛剛做了劇烈運動還是因為看到仿佛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面的蘇吟蘅。

你知道的，喜歡一個人最深的時候，一日不見都如隔三秋。

算起來，我已經超過十八月將近二十七月之久沒見過蘇吟蘅了。

之前的不愉快早在瞥見他仿佛汪著明晃晃的銀河般深邃眼眸的那一刻灰飛煙滅。

他對我笑，像什么事都沒有發生過一般，毫無隔閡地，好看得過分。我把晚自習隨手疊的千紙鶴啪的一下拍在他手里。

“不好好學習聽課，疊什么紙。”他把玩著形態各異的千紙鶴。

“你好好學習，不照樣早退。”我裝作不在意的樣子，用兇巴巴的話語掩飾看到他的喜悅。

他還是很好脾氣地笑了笑，提起一只疊得敷衍的鶴，“這么胖的千紙鶴，不多見啊。”

我白了他一眼，轉身便要走。

突然一個籃球從操場上朝我所在方向飛了過來，我沒來得及反應，就被蘇吟蘅一把拉了過去，“你傻了啊。”

我愣了愣，突然發現自己確實什么都做不好，拼命地學習，依舊考不進年級前五十名，疊的千紙鶴被嫌棄，連走路都需要人操心。

剛剛飛上云端的心情霎時被拉回地面，我想甩開他的手，卻不小心將他懷里的千紙鶴拍落在地。

“回家吧。”我盯著一地體態各異的丑巴巴的千紙鶴，悶聲說。

走了幾步發現他沒有跟上來，奇怪地回頭，卻看到他正蹲在地上，一只一只地撿起掉落的千紙鶴。

陽光暖暖地照在他藍白相間的校服上，反光的有些刺眼，我卻舍不得眨一下眼。

放學時段的校園道路上來來往往的學生絡繹不絕，他蹲在那里，一只一只地撿起每一只蠢笨的鶴，生怕落下一只。

撿完后，他把它們裝在書包內側口袋里，起身拉著我的胳膊，“我們回家吧。”

“你撿它們干嘛，剛不還說它們很丑嗎。”

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自己習慣放大痛苦的性格著實不好，蘇吟蘅從沒有嫌棄過它們，他只說它很胖，卻被我先入為主地認為他在嫌棄它丑。

這件事是這樣，后來的很多事也是這樣。

“這是你送我的第一份禮物，我當然要好好呵護，帶它們回家。”

我咬咬嘴唇，“其實我是因為期中沒考好，所以不想聽課才隨手疊的。”

“反正禮物我收下了，而且很喜歡。”

我忍不住問他，“難道我跟你發脾氣你一點也不生氣嗎？”

他認真地說:“不生氣，一點也不。我知道你害怕，我知道你不想這樣的。”

簡單的兩句話，我記了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