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回憶是不完整的，再加上夏宣的訴說，我慢慢地，把過去的點滴串聯在一起，勾勒出青澀、有血有肉的高中時代。

九月晚間的夏城微風清爽，我們站在一起，天南海北地胡扯。從高中共同老師的授課風格，到曾經的哪些校友也考到了夏大現在是什么學院，從大學食堂與高中食堂有什么不同，到師大附中附近哪些以前常去的餐廳倒閉了。除了一開始的針鋒相對，對感情的事情，我們同時有默契地避而不談。

除了自己的回憶，我對高中所有的記憶都來源于夏宣和周庭舒。

學校各種大型活動上，他們常代表學生會面向全體師生發言，反應靈敏，幽默不失氣場，氣氛張弛有度。我慢慢地意識到，雖然他們的性格沒有發生質變，表面還和從前一樣，可舉手投足間，不再是從前那個笑起來沒心沒肺的高中生，他們穿著筆直整潔的西服，自信地站在高高的講臺上，站在聚光燈下。他們沒有失去本心，沒有變得世故，可是他們在成長，變得愈來愈成熟。

夏宣的性格也很多面。學弟學妹面前，他宛如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女朋友面前，他溫和紳士，哪怕不再喜歡，也盡量不傷害；不喜歡的女孩子面前，不給予希望，從不曖昧，甚至冷漠得有些不近人情；朋友面前，他大大咧咧不拘小節，鬧起來像個大男孩，偶爾在話語里給對方下絆子。

可是我知道，他所有小孩子氣的一面，只會展現在尹欣然面前。他所有小心翼翼、愛而不得的糾結，也只會因為尹欣然。

尹欣然才是真正的得天獨厚。

話題漸漸拉到最近，他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問，“對了，學習部的聯誼賽路映誠和周庭舒怎么打算的？”

“部長說，重在參與就好，讓我們壓力不要太大。暫時還沒有安排。”

最近的一次會議上，路映誠總算把聯誼賽提上日程，大致談了談比賽規格和時間，然后問我們是否有人愿意參加。

迎新會已經令我們筋疲力竭，寫策劃、推送，很多部員還被學校派到火車站、高鐵站、飛機場迎新，以夏大為原點，以隸屬夏城的地域為半徑畫圓瘋狂拉贊助……

卑微的求生欲哀求我們不要再強出頭，于是大家很有默契地誰也沒發聲。

雖然路映誠和周庭舒例行動員了一番，他們似乎也意識到迎新種種繁瑣事宜對我們精神和肉體上的折磨，于是也沒有強求，此事暫時擱置。

“周庭舒也是心大。”

“什么？”

“路映誠家有錢有勢，他無所謂，周庭舒竟然也不著急。”

“什么意思？”

“你覺得，周庭舒為什么會花那么多時間待在外聯部？他以前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樣子你不記得了？”

很多從未深究過的事情，隱隱覺得奇怪卻無從思考的事，在他聽起來漫不經心的訴說里一下子想明白。

周庭舒變化確實很大，但我從未深究細想差別。雖然他現在依舊很安靜沉穩，可比起高中時對周遭環境的完全屏蔽，他確實開始插手很多原本不歸他負責的任務——而我一直以為，是外聯部這個熱心的大集體改變了他。

“周庭舒是想當會長的對嗎？”我脫口而出。

可能是我突然變得急促的聲音有些嚇到他，他瞟了我一眼，“不然呢？”

他的口氣聽起來似笑非笑，可也有一絲認真，“不想當會長，在學生會花時間費精力做慈善？校學生會會長，含金量如此之高的職位，不論是求職簡歷還是研究生復試，都是絕對的加分項。”

“可他那么優秀，就算憑自己，也可以找一份很好的工作……”我的聲音越來越低。

“你怎么還是這么天真啊，你以為地球是圍著你轉嗎？好學校多的是，全國不是只有夏大一個985，你僅在夏大就見過這么多高手，更不要提外校，海外名校畢業回國工作的也多的是，周庭舒努力了那么多年，就是為了找一份好工作，他的家庭條件你不是不知道，上有身體不好的父母，下有一個小那么多歲的妹妹……我知道你們關系好，說句不愛聽的，再過幾年，他妹妹全靠他供著上學念書。他根本就輸不起。”

《了不起的蓋茨比》說，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你擁有的那些優勢。條條大路通羅馬，可有些人，生來就在羅馬。

我不是周庭舒，所以無法體會到他面臨的艱難的抉擇。

我只知道夏宣說的對。

他必須要抓住每一次向上爬的機會。

“我記得我讀高中那會兒，蘇吟蘅，周庭舒，還有……她，可是穩坐年級前三把交椅，三個人差不多的成績，為什么蘇吟蘅和她對夏大降檔六十分的誘惑絲毫不動搖，可周庭舒卻接受了呢？是因為他沒有考清大的實力？還是他覺得夏大已經足夠，志向僅限于此？是因為他輸不起，他怕萬一高考失利，連夏大的門檻都夠不上。”

“心理素質這種東西，也是要憑資本的。你有輸的資本，才配有很好的心理素質。”

夏宣的口氣一直很平淡，卻字字句句直擊心靈。

“外聯部確實是幾個部門里最優秀出色的，但現實不是偶像劇，能進這個學校的，都不是傻子，哪怕他們工作能力再強，又能比其余部門強到哪里去？除非云泥之別，否則連輸三年的聯誼賽，只會讓學校覺得外聯部文化底蘊欠缺，并非內外兼修，部長并非是學生會會長最佳人選。”

“部長都不在考慮范圍內，副部長更加直接出局，對嗎？”

“對。”

他用“孺子可教也”的表情贊許地點點頭，“你知道該怎么做就好。”

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開口的每一句話格外艱澀，“可是，我也幫不到他啊。”

“怎么幫不到，詩詞競答、文藝表演，都是你的強項。你高中時候的范文可是好幾次發到我們年級，高中部的大名人啊。”

我脫口而出，“真的嗎？”

“覃相悅，大名鼎鼎，如雷貫耳。”

第一反應，我說的不是這個，我是說那蘇吟蘅也看過我的作文嗎？他說過什么嗎？

第二反應，看過又怎樣，反正也相忘于江湖了，不如不念。

第三反應，我確實在高中部“大名鼎鼎、如雷貫耳”，只不過不是因為才華，而是和“校園明星”的緋聞……以及令人可恥的抄襲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