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放了晴，可太陽卻沒什么溫度，屋檐上的冰棱子一滴都沒化，若是站在外面，只要一會兒，便能讓人上下牙齒打著顫。

清月原本是不愿意哥哥出門的，本身京師就冷，今年尤其冷，若是在小園，房間里特意做了火墻，倒是不怕冷，可也不能永遠悶在屋內啊！只能讓人在茶室里多放了兩個暖爐，盡量更暖些。

董澤推門進來，帶來一陣寒風，擔心離得近了凍著閣主，他便站在暖爐邊，拱手道：“錢玉書已經到了郊外的驛站，估計明天就要進宮了。”

話音剛落，木槿也進來了：“姑娘，綴錦樓的蘭姑娘來了。”

清月挑眉：“得，來了。”

不過多會，人便被引了進來，蘭娘進門后直接跪了下來：“多謝姑娘救了錢大人。”

“你消息倒是靈通，看來太子殿下很是生氣啊！”

蘭娘沒回話，只拿出本冊子，木槿接過，遞上前去。

“思前想后，我這唯一能用來交易的也只有這些了，這里面是我這些年聽到的些話，每次都偷偷記了下來，以前總想著用來防身，也算是保自己一條命，沒想到有一天還能救了錢大人。”蘭娘說著，眉眼間全然一副輕松的模樣。

清月翻了翻，她原本只想要戶部與太子在這買賣過官職的證據，無需詳細，只需大概也即可，沒想到蘭娘不僅將這些全部記錄下來，何年何月何人均寫的清清楚楚，還將每次他們談話的內容都記了下來。

這本冊子完全出乎她所料，沒想到蘭娘還有這份心思。

她把冊子遞給林清風：“這里面的東西要是捅出去了，怕是你立即就會沒命了。”

“呵，原本就如行尸走肉，何來害怕。自從入了這綴錦樓，就不得隨意出來，做什么都有人盯著，跟著，這兩次出來都是假借買茶之事，怕是以后也出不來了。”蘭娘自嘲的笑了笑，接著說：“知道了不該知道的，對于我們這種人來說，若是死了，有時也是一種解脫，只是，怕是沒辦法再見錢大人一面了。”

“姑娘，若是可以的話，還請幫我轉告他，”她深吸一口氣：“今生無緣，愿來世蘭娘能做天邊的一朵云，替他遮陽擋雨。”

室內一時安靜無聲，待蘭娘走后，林清風似有所感：“倒是有情有義。”

清月喝了口茶：“這話還是她自己對錢玉書說罷，我可不想做那傳話人。”

翌日，錢玉書進宮面圣，仲帝賞賜了好些銀錢，又說是等他身體好些了，年后就讓他官復原職。錢玉書眼含熱淚，但還是回絕了，這兩年不管是身體還是心理，都是在煎熬中過來的，要是再入官場，怕是直接就能把命給去了。于是婉拒，說自己一身毛病，現在只盼著回鄉養老，安度晚年。

仲帝一派愛才痛心的模樣，然后同意了。

“當然要同意啊，這錢玉書現在就是一根刺，成天在他眼前晃悠，提醒他，看，這是你識人不清，冤枉我才變成這樣的，換你，你開心啊？況且這錢玉書本就有反骨，皇帝肯讓他回來，不過就是找個由頭警告一下太子，讓他別太過。”

清月說著舀起一個浮元子，晶瑩剔透，軟軟糯糯，捎帶些褐色，裹在里面的芝麻隱約可見，輕咬一口，絲滑的餡直接滑入嘴中。

嗯，好吃，她開心的擺了擺頭。

“姑娘慢點，別燙著。”木槿在一邊提醒，不過看她那吃得開心的樣子，怕是現在也沒空說話了。

剛過了一會，就見清月眨巴著眼睛，捧著碗問到：“還有嗎?”

木槿一看，好家伙，連湯都不剩了，她直接把碗拿走，放在托盤上：“可不能吃那么多，不然晚上該吃不下去了。”

清月可惜的砸吧了一下嘴：“好吧。”

今日除夕，院子里崔嬸指揮著奴仆灑掃，掛燈籠，一派繁忙，廚房的小丫頭站在門外脆脆的開口：“姑娘好，我來和您要木槿姐姐啦！姚師傅說炙羊肉還要請木槿姐姐指教指教。”木槿應了聲，起身便和那小丫頭一起去幫忙了。

清月看著木槿離開，立馬笑看著季臨秋，剛剛她就發現了，臨秋碗里根本沒動。

季臨秋被這目光看著，一句話都沒等她說，就非常自覺地把碗遞了過去。

“哇，臨秋你真好！”清月開心的接過碗，還不忘吐槽：“唉~木槿就放了三個元子，我又喜歡吃甜食，這心頭好放在眼前，也不能怪我能吃呀！”

季臨秋只在一邊看著，微笑著不說話。

室內，林清風和錢玉書正談著話。

“看來錢大人是真打算退出官場了。”

“是啊，經過這兩年我已想清很多事，雖有報國之心，但官場實在不適合我，這么些年心直口快，得罪了不少人，自己卻毫無察覺，反而還自命清高，現在想想，當真是可笑至極。”錢玉書看了看手中茶盞，滿臉自嘲，一口飲盡，將茶盞重重的放在茶榻上：“經此一遭，才徹底認清了自己，其實我也不過就是萬千螻蟻中的一個，與旁人并無不同，可能還不如田間務農的老農，起碼他不用面對如此復雜的官場，迎需奉和。”

林清風將茶盞續滿：“錢大人不必妄自菲薄。”

看著茶被續滿，錢玉書接著說：“此次能沉冤得雪，還要多謝林閣主。”

林清風笑著搖搖頭：“不該謝我，錢大人可還記得綴錦樓的蘭姑娘？”

錢玉書頓時愣住，一直平靜的眸中頓時閃過好幾種情緒，驚訝、了然、心痛......他低下頭盯著茶盞，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我還道如云閣怎會救我這個小官，原來......呵，看來蘭娘是給了你們想要的東西了，只怕這東西能要她的命啊！”他握著茶盞的手微微發抖：“她不該，不該啊！”

“錢大人，為心中之人沒有什么該不該的。”

錢玉書并未回話，沒過一會便離開了。

傍晚，兄妹二人給親人牌位都上了柱香，清月口中低聲念著：“祖父，祖母，父親，母親，伯母，二哥哥，三哥哥，四哥哥，五哥哥，小六很想你們。今日是除夕，原本該是家中團圓，不過咱們這樣也勉強算是了吧，我和大哥哥都很好，大哥哥很照顧我，我也會好好照顧大哥哥，你們不用擔心。”

林清風在一邊聽著，心中默念：“請家中長輩放心，總有一天，我定會帶著小六堂堂正正的回家，帶著那些冤死沙場的戰士回家。”

外面已經開始響起了爆竹聲，兩人叩拜完后便一起走出屋內，兩個影子在地板上被拉得老長，直至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