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繁華的街，難以言喻的荒涼，人與人之間或嬉鬧，或轉(zhuǎn)身，或親密，或陌生，都讓我感覺很虛無。我行駛在其中，說不出的寂寥。我已經(jīng)好久沒有感情用事去看待一些，思考一些問題了。可沈浩宇對夢茜的行為，真的讓我說不出的難受。

剛才在辦公室里，沈浩宇跟我一再強調(diào)陸思城的取向沒有問題，這不是為了說服我，而是為了說服他自己，為了讓他的心少些愧疚罷了。我無力戳破，也不想戳破，我只是假裝不懂的樣子，看著他自導(dǎo)自演這一出戲。

我實在忍不住好奇問他：“為什么不同意我嫁給陸思城？天底下好男人多的是，為什么夢茜非要嫁給他。”

他好久沒有回答，說了一句：“沈氏一直很穩(wěn)定，是因為各方勢力都很均衡。我不想你打破這個均衡。”

沈浩宇說起來好像對，但我已經(jīng)不想讓他再道貌岸然了。“你不過想讓你這一股勢力更加強大罷了。”

我的一語中的讓他有點尷尬，我不想聽他說話了，他那讓我無法揣摩的雄心，讓我在當(dāng)下感覺到緊張。我說：“你把四年前的低價銷售的審批文件給我。”看他遲疑，我繼續(xù)說：“我答應(yīng)你了就說到做到，如果我反悔，你不是還有其他把柄嗎？”

沈浩宇面露認可的微笑，一邊拿文件，一邊說：“沈家也就你讓我覺得聰明。我喜歡跟聰明人打交道。”

我走出了他的辦公室，卻沒有馬上把文件送調(diào)查組去，停職也不錯，當(dāng)度假。沈浩宇說陸思城熬不過明天，就會同意陸老爺子的要求，只要我不肯，沈夢茜就成為唯一選擇。

這個時候，我想如果陸思城能夠不被脅迫，解決了這個事情就好了。但轉(zhuǎn)念一想，一計不成再生一計，不是我們沈家，總會有其他家，這個人估計是擺脫不了結(jié)婚的魔咒了。

陸思城，我可以不嫁；沈浩宇，我卻不可能這么任他挨打。我一直以為最壞的是趙家人，他們寄生蟲一般地吸食著沈氏。卻沒意識到沈家人也會跟我一般，沈浩宇更是比我還看不慣。所以，對沈氏的占有欲，他們并不會比別人少。他們已經(jīng)把沈從軍也看成了趙家人了，他們輔助沈從軍多年，把得到的看成理所當(dāng)然，把不該他們得的看成了被剝奪。人的欲望，總是會膨脹的。若我嫁給陸思城，新江計劃一定是沈從軍說了算，到時候免不了趙家人參與。可是，沈夢茜嫁了就不一樣，沈從軍會因為他們家的犧牲，把新江計劃的大部分權(quán)益分給沈浩宇，慢慢的，沈浩宇會越來越成為沈氏的中心人物。沈從軍向來高高在上，我們在他眼里不過是不成事的孩子，沈浩宇對他又非常尊重，他不一定如我一般預(yù)想到沈浩宇的野心。

唉，讓他們自己抗衡起來，對我是不是最好呢？我確實沒有必要打破這勢均力敵的局面，但我嫁不嫁陸思城，不是他沈浩宇說了算了，是我自己愿意不愿意的事。我從小不喜歡被脅迫，如果任由沈浩宇挨打，最終只會被他踩得更低。

我看了一眼副駕駛座的包，那里的移動硬盤正跟我的氣墊BB放在一起。美貌和心計，都很需要。離開公司前，我去了監(jiān)控室。我問過林佳寧，知道今天是小劉當(dāng)班。他一看見我，就熱情地起身，我把兩張五星級酒店的自助餐券遞給他。“沈經(jīng)理，這是？”“周末跟小女朋友去吃一下。客戶送的。”“謝謝謝謝。沈經(jīng)理太客氣了，一直對我這么好，上次遲到的事，還是你幫我解圍的。”

我揮揮手表示不要讓他放在心上。我把移動硬盤給他，說：“那邊那臺監(jiān)控，把半年內(nèi)的資料都拷貝給我吧。”我知道監(jiān)控視頻的保存最多半年。

小劉翻看了一下，說：“這臺監(jiān)控幾乎沒有人的。”我微微一笑，給了小劉一個不要多言的眼神，這個小子聰明，連忙開始操作。

我把車往江邊駛?cè)ァ?

昨天晚上，我便收到了李濤的電話，小伙子倒是懂事起來，一接起來就說：“若水姐，謝謝你。”估計是李明順說了我放錢的事。我約他今天晚上在江邊見面。

江邊的人很少，風(fēng)微微吹過，略帶寒意。燈光里，我看李濤消瘦的臉龐，高挺的鼻子，倔強的嘴角。不知道為什么，我的心突然變得柔軟，這個如我弟弟一般的男孩，我摸了摸他被風(fēng)吹起的頭發(fā)，他略微害羞地躲了躲。我笑了笑，是：“傻弟弟。”他造了假合同，伙同李明順把瑕疵品當(dāng)正品賣了出去。我從來沒有怪他。

我把一個遠焦相機交給了他，再交代了幾句。他拿了后，默默地看著江面，我有一剎那的不忍心，卻聽他說：“你放心，他們的行程我比你更加清楚。”說完，他嗓子有點哽咽，便不再說下去，給了我一個讓我放心的眼神，就小跑到對面坐公交車離去。

我默默地看著離去的背影，想著這幾日的種種被動，心里終于有了點著落。

“人都走了，還看這么癡情。”我被左側(cè)的一聲講話嚇了一跳，忙往右側(cè)移開了幾步，才看看說話的人是誰。

“就是一只刺猬。”他笑了起來，又聽他說：“男朋友嗎？怎么不一起回去？”

我看了看那雙一笑起來就顯得細長而魅惑的眼睛，驚訝得不得了。“陸思城，你怎么每次出現(xiàn)得都……”我努力想一個貼切的詞語：“這么突然。”

“旁邊就是我朋友的茶室，是你總出現(xiàn)得這么突然。”他手指了指，我想起這是我們前幾天去的，只是方位不同，現(xiàn)在在茶室的另一邊，我真沒聯(lián)想到一起。

我笑了笑，表示不好意思。我手放在欄桿上，隨意地看看月色。月滿則虧，人生亦然。只是多少人能看透，我們庸庸碌碌，追求的極致，其實何嘗不是鏡花水月。

“剛才那個人是誰，怎么先走了？你們在這里幽會好好的，怎么又讓男朋友先走了？”他靠在欄桿上，因為靠的近，我聞到微微的酒氣，他說的話讓我產(chǎn)生八婆的錯覺。我忍不住定睛看他，一副管你什么事的疏遠。

他馬上接受到訊息，不高興地說：“作為你很想嫁的準(zhǔn)未婚夫，問問也正常吧？”

我突然就笑了，問：“妥協(xié)了？資金解決不了嗎？不是還有一天嗎？”

“這幾天活得跟孫子似的，到處求人，實在覺得沒有必要。如果是對手，也就罷了，我反擊一下，哪怕死起碼死得有尊嚴(yán)一樣。可是對手是睿騁，我總不至于用左手去打右手吧。”

“傳聞都是假的，說你怎么怎么厲害。原來一下子就屈服了。”

陸思城聽完，轉(zhuǎn)過身看我，很認真，很疑惑的樣子，看我不看他，還特意把我轉(zhuǎn)過身來，直視他。

“干什么？”

“我怎么感覺你兩天沒見，又變了。你不是一直很熱情地推銷自己，巴不得我解決不了。今天怎么又對我用起勵志的把戲了。”

我看著他的臉，微微的紅，沒有那么面癱了，顯得生動了起來，加上自己今天的心情起伏過多，也不想思前慮后地說話，便脫口而出：“不想嫁了哦。”

他有點不解，問：“這么快反悔了。”

“我不嫁。會有沈氏其他女孩嫁。”

“哦。”他的臉上沒什么波瀾。我想的對，陸思城并不在意妻子是誰，心里不知道是為自己還是為夢茜有點難過起來。

于是，一下子，我們倆好像從來聊天過一樣，沉默著，只有風(fēng)吹過的聲音，還有江面上忽明忽暗的月光。

都不知道是過了多久，又似乎是風(fēng)吹過一點聲響，我聽見陸思城說：“我還想，如果是你，就娶了吧。”我轉(zhuǎn)身看他，他的手正往前伸，想抓住月亮一般。

“謝謝陸總看得起我。”我心里有點小欣喜，畢竟對我來說這個很難攻克的客戶算是拿下了，雖然我出了一點意外，給不了他需要的“貨”了。“

他笑了笑，說：“不管什么時候，都不要把自己當(dāng)貨物。”

我搖搖頭，露出了謝意的微笑，然后肯定地說：“嗯，我從來不會如此。你確實是我需要的，而我也正好是你需要的。只是，我們沈家復(fù)雜，哪怕明明知道你我不會是正常的婚姻，他們也看不得我攀龍附鳳。”

他點了點頭，表示理解了。我以為他會鼓勵我?guī)拙洌撬麤]有，他看了看公交車廳的地方，沒有再說什么。我又那么一剎那意識到，他可能真的誤會我有男朋友了。心里對陸思城也多了些好感，在可能嫁不了他的時候，我確實也有一絲的不舍。經(jīng)過這么幾次短暫的相處，我覺得他會是一個很好的同盟。于是，連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我居然很耐心地跟他解釋：“那個男孩不是我男朋友，是我媽媽一位老朋友的兒子，跟弟弟一般的。我沒有男朋友。”

他哦了一聲，也沒有再問。我們倆一時間也找不到什么話題，繼續(xù)默默地看著這江面。心里各自想著心事。好多年后，每次當(dāng)我回想我和陸思城的開始，我總會想起那個夜晚。那個安靜的夜晚，沉默的我們。原來，如果跟一個人可以沉默很久而沒有感到尷尬，那真的是很合得來。

金軒逸出現(xiàn)在我們后面的時候，我們倆安靜得讓他有點意外，以至于他也輕聲站到陸思城的旁邊，悠悠地問一句：“你們倆在看什么？”陸思城和我都嚇了一跳，他往后一退，碰到了我的身上，怕我摔了，轉(zhuǎn)身拉了一下我。我忙表示沒事，然后看他很寵溺地拍了金軒逸的頭，也沒有責(zé)怪他。轉(zhuǎn)身問我：“進去喝杯茶嗎？”我看了看他們倆，覺得打擾很不好意思，連忙搖搖頭，手指了指前方，說：“我車在那邊，我回去了。”

陸思城對我點點頭，我轉(zhuǎn)身。似乎聽見金軒逸說：“我打擾你們了。”陸思城好像沒有回答，我便在他們的目光中，穿過了人行橫道，走到了對面的停車場。心里突感寂寞，便在車?yán)锿Ａ袅艘粫Ｕf不出的五感雜陳，這短短半月，圍繞在沈家的暗涌終于逐漸噴涌而出，較量一旦開始，廝殺就在所難免。

我拿著手機，重復(fù)了好幾次刷臉打開，又關(guān)屏的動作。直到我看到一條微信發(fā)進來，一打開，臉上才露出了些許笑意。我保存了圖片，刪除了聊天記錄。才啟動車。

車慢慢地開出了停車場，轉(zhuǎn)一個圈，回到我剛才停留過的江邊。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我看過去一眼，路燈下，一個身影拉得很長。在看向我這一邊，是陸思城嗎？他怎么還留在那里？我沒有仔細看，也沒有停留，車往前開去。

明天，博弈的明天，未知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