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爾茨堡的秋天說來就來，一陣秋雨后，訓練場外的洋槐樹全都黃了樹葉，金燦燦的連成一片。再過不了幾天它們都將落葉歸根，厚厚地鋪在樹底下，靜靜等待冬雪的到來。

盡管從春寒料峭熬到了秋風蕭瑟，陳諾卻依然沒有等到上場比賽的機會，哪怕一次一分鐘都沒有。他不理解，隊友們也不理解，在訓練時陳諾已經能屢屢表現出高人一等的實力，然而馬爾科羅斯依舊不為所動。對此，陳諾只能耐著性子，偶爾與馬內和金賢哲抱怨幾句。

這日，兩人從安娜的德語課回來，正打算去食堂，卻與匆匆而來的金賢哲撞了個正著。

“Chen，Chen，好消息！”金賢哲氣喘吁吁地說道。

“好消息？是不是我入選比賽大名單了？”陳諾一個興奮，除此之外他實在想不出對他而言還能有什么好消息。

“不是，不是，是中國U19青年隊要來踢拉練比賽了！”金賢哲笑著說道。

“哦......”陳諾撓了撓頭道，“可是，這和我有什么關系呢，他們可是國字號的人物，我連市隊都沒進過。”

“就是，而且，為什么中國U19來踢比賽，你卻比Chen還先知道？”馬內問道。

“哎呀，你們忘了么，我的目標可是要去中超的，如何吸引中超俱樂部的眼光？像這種對陣中國國字號球隊的比賽是最好的機會了，我的經紀公司昨天就打電話通知我好好準備，要不是昨晚那個妞太難纏我沒能趕回來，昨晚我就告訴你們了。”金賢哲說。

“可是我還是沒聽明白，這和我有什么關系。”陳諾道。

“喂，Chen，你要有點骨氣！看著一幫不如你的人都能進國字號球隊而你卻只能在這里默默無聞，你難得不會不服氣么？！”金賢哲的語氣一下子嚴肅起來。

陳諾聳聳肩道：“我也沒與他們踢過，我哪里知道他們的真實實力。”

金賢哲笑道：“你們倆真是活在原始時代，都從來不看新聞的么。最近亞洲足壇發生了一件大事件，中國國家隊1:5輸給泰國隊。”

“1：5？泰國？！”陳諾驚訝道。

“是啊，據我所知，中國隊以前好歹也算是亞洲二流強隊，踢不過我們韓國正常，但對上其他二三流隊伍至少是不怕的，誰能想到這次踢個泰國都輸得這么慘，我甚至不記得泰國隊在足球方面有過什么令人印象深刻的表現或者出過什么著名的球員。然而事實就是1:5，不客氣地說，臉都不要了。”金賢哲說道。

聽著一個韓國人如此數落自己的國家隊，陳諾的心里倒也沒什么波瀾，競技體育，面子都是自己掙的，向來是勝者為王，就算是敗，也要敗得體面些，泰國在他的印象里，除了陽光沙灘就是大象人妖，足球方面還真沒有過什么耳聞。

“說實在的，為了將來去中超踢球，我時常會關注一下中國的足球環境。隨著中國的日益強大，中國足球這塊蛋糕也越做越大，甚至可以說是亞洲獨一檔的存在，這也是為什么許多亞洲球員愿意放棄去歐洲踢球的機會而改為去中超。但是，恕我直言，中國足球的生態圈完全就是各種勢力為了各自利益的明爭暗奪，壓根沒人愿意沉下心來搞青訓。大家只想著足球能給自己帶來什么好處，從來不會去想自己能給足球帶來什么好處。所以，盡管中超越辦越火，中國足球的資金投入越來越大，而各階段國字號的成績卻越來越慘不忍睹。別說這次到訪的中國U19，就是那支被泰國屠殺的國家隊，你我的水平我看都足夠上場。你要知道，那支泰國隊里不少也是U21的球員，比我們大不了多少，以他們的水平甚至根本達不到來這兒試訓。”金賢哲說道。

陳諾怔怔地點了點頭，金賢哲的話讓他有了不少共鳴，那天的信誓旦旦他可不曾忘記。接著他將在國內兩次試訓的經歷講與二人聽，馬內與金賢哲紛紛為他打抱不平：“Chen，這就是個非常好的機會，上去虐了這幫人，然后自然會有媒體關注你，到時候將你的故事大白于天下，既是了卻你的心結，又是對中國足球環境的一次敲擊！”

陳諾也跟著熱血沸騰，這確實是個不錯的法子，可轉念一想心又涼了半截：“好是好，問題是，我上不了場啊！”

金賢哲拍拍胸脯自告奮勇道：“我去找教練說！”

說完他提上一扎凱獅啤酒，朝教練辦公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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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后，薩爾茨堡依舊陰雨綿綿。

秋雨打在大巴車的玻璃上，留下一條條模糊的雨痕，賈秀全望著窗外，正憂心忡忡。

前幾日一場堪稱中國體育界恥辱的1:5又一次將中國足球推向了風口浪尖，說實在的，原本國人對于國足已經不抱有多少希望，亞洲杯踢不過日韓伊澳那是情理之中，世界杯名額爭不到更早就習以為常，可問題是以前輸日韓伊澳也就輸了，哪怕是踢不過沙特伊拉克卡塔爾呢，這回輸給泰國還一下輸了這么多，怪不得會群情激奮。要知道，他賈秀全踢球那會兒對上東南亞球隊贏上三四個都是常有的事，何曾輸過？這一回的慘敗又一次刷新了國足成績的下限，全國上下群起嘲諷，又能怪得了誰呢？

球隊大巴在薩爾茨堡皇冠假日酒店門口緩緩停下，一晚一千人民幣的住宿標準對于青年隊哪怕是對于歐洲豪門的青年隊來說都絕對算得上是優越的，想當年他踢球那會兒，別說青年隊了，就是國家隊也只能在國外住經濟型酒店，現在條件遠好于當年，成績卻是一年不如一年。

隊員們從大巴車里魚貫而出，一窩蜂地圍在車旁拿行李。賈秀全看著這幫球員又輕輕搖了搖頭，在中國足球圈混了這么久，他也算是混明白了，其實中國足球的病癥也不是沒人知道，只是沒人能治，這里頭涉及的利益關系盤根錯節，就像是一個打了許多個死結的死結，就算是上頭喊話要徹底整風，可這風又能吹進幾分也未可知。整支球隊里，真正能達到他要求的球員一只手都數的過來，剩下的這邊關系塞一個那邊勢力交一個，連上場時間都有要求，這叫他能怎么辦。他上任時也曾一腔熱血，構思著國家青年隊的宏偉藍圖，可沒倆月他就明白了，要想為中國足球出一份力，他起碼得在教練這個席位上才能有話語權，可要想坐在教練這個席位上，他又不得不向那些權勢低頭，這本身就是一件自相矛盾的事情。

領隊帶著提了行李的隊員們去辦理入住，小伙子們有說有笑，有的指著不遠處的米拉貝爾花園計劃著薩爾茨堡一日游，有的討論著最新的電影電視劇，有的干脆埋頭打游戲，簡直就像個旅游團。更要命的是，記者們早就埋伏在酒店大堂，他還沒來得及示意球員們保持嚴肅，閃光燈就已經咔咔咔地閃了起來。前兩天剛剛召開的足協視頻會議里，上頭對于國字號球隊要求進行嚴格的整風運動，雖說平時嬉笑打鬧跟球場表現本身沒有關聯，但這很容易被記者拿去做文章，畢竟競技體育，菜就是原罪。

待球員們安頓好后，雨卻越下越大，在視線里交織成一道雨簾，賈秀全不得不嘆了口氣，取消了原定下午的場地適應訓練，改為球員們自由活動。走在酒店的走廊上，聽著隱隱約約從兩側房間里傳來的歡笑聲，他甚至想起了一句古詩，叫做‘商女不知亡國恨’。

這時，身后匆匆腳步聲響起，他回頭見是助理，不由得有些想笑，就連助理都不是他自己挑的，而是七拐八彎的關系戶。不過好在助理做事認真負責，聰明勤奮，從不抱怨，倒是令他很滿意，也就無所謂關系戶不關系戶了。

“教練，這是薩爾茨堡紅牛U19梯隊明天比賽的大名單。”助理說著遞上來一張剛剛傳真來的A4紙。

原本對于青年隊而言，雙方比賽前互通大名單只是個走過場的形式，因為絕大部分梯隊球員都沒有什么名氣，但凡打出名氣了也不會留在梯隊。賈秀全只是匆匆掃了兩眼本打算就還給助理，卻不料一個名字吸引住了他的眼球。

“這個Nuo Chen看名字是中國人嘛。”賈秀全皺著眉頭說道。

“我試著查過他的資料，并沒有任何與足球相關的記錄。”助理說道。

“嗯，有點意思。”賈秀全點點頭道，“明天留意一下。”

助理聽完打開備忘錄，將陳諾的名字寫了進去，又在一旁畫了個五角星。

而此時此刻，幾公里之外的紅牛隊青訓基地里，陳諾正獨自一人冒雨跑著三千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