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疏又在床上躺了三天。

她恢復過來后成了端木岑的玩伴兼侍衛，這是端木岑求來的，代價是他必須得在他十六之前入稷下學宮。

這年他七歲，端木疏九歲。

那是一段于他而言十分快樂的日子，他們幾乎形影不離，他教她識字、讀詩書名著，她教他鍛煉身體，學一些簡單的招式。

每天母親為他們送來飯菜，笑容溫柔如陽光，雖然父親一如往常總是很忙，但一家人仍舊十分幸福。

變化開始于父親成功獲得家主之位時，他變得更忙，總是一天都見不到人，而且他的脾氣變得更加不可捉摸變化莫測。

會只因為下人送來的茶溫度稍微有一點偏差而大發雷霆，雖然大家都認為那是因為他在歷練中失去了兩個兄弟造成的。

然而卻端木岑本能地覺得那次家主歷練中肯定發生了別的什么，他早慧聰敏，對自己父親的性子一清二楚，他不是會為兄弟之死失態至此的人。

他留了一分心思，卻沒有太往心里去，因為距離考取學宮只有兩年之期，他若是失敗了，父親就不會再允許姐姐在他身邊。

那是個天空暗淡，星辰無光的夜晚，一向清涼的端木府今日卻莫名多了幾絲燥熱。

已是深夜，萬籟俱寂。端木岑離開臥房，有一個問題他今日一直沒想通，直到剛才終于有些眉目，等不急明日，于是想到書房去查證一下。

遠遠的，本來應該一片黑暗的書房卻透出了些許光亮，端木岑心下思忖，姐姐和母親一般是不來書房的，那就只能是父親了。

他不做他想，徑直向書房走去，走的近了，卻隱隱傳來談話聲。父親這么晚了還接見客人嗎？既然如此，我拿了書就離開吧。

他伸手欲敲門。

“你害死他們還不夠！還要來誤我嗎？”是父親的聲音，端木岑的手猛地頓住。

另外一個聲音像是從層層的布料之下發出來的：“呵呵，還不是你求著我，讓我幫你拿下家主之位，怎么現在倒翻臉不見人了？”

“……”

端木岑心中巨震，怎么……回事？

靜默了好一會，端木岑才開口，聲音里透出些許疲憊和妥協：“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我要情報和人，所有你能接觸到的情報。以及，所有有習武天賦的人。”

“端木是文人世家……”

“端木家主說笑了，您的女兒不就是很好的材料嗎？”

端木岑還沒從震驚中恢復過來，整個人就像被抓住了軟肋一般心中一緊。

“你說疏兒……”

別答應，父親不會答應的，別答應別答應別答應……

“好！”

一瞬間世界都安靜了，他覺得自己被拉著不斷下墜，臉上蒼白一片。

端木靈繼續道：“不過現在不行，等岑兒進了稷下學宮也不遲，現在就帶走疏兒，他怕是會起疑。”

“呵，端木家主對待兒女的態度還真是截然不同。”

“哼。”

沉默一會兒后，里面突然一陣響動，端木岑身子一抖，反應極快地就地滾進了書房旁邊的灌木叢。

幾乎在同時，書房的們悄然打開了一條縫，一個全身裹在黑衣的人大步走出來，眨眼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他聽見在黑衣人走后，屋內傳來盒子打開一般的咔嚓聲，過了一會兒又是一陣響動，然后端木靈走了出來。

他掃視了一眼周圍，然后信步離開。

端木岑等了好一會兒才從叢中站起來，他面色蒼白地看了一眼書房，卻沒有再進去。

第二日他早早來到書房，趁姐姐還沒到，憑著當時聽到的記憶，在書架后面來回搗鼓。

在他不小心同時按下兩本書時，他聽見輕微的一聲咔嚓。然后地上出現了一個小小的隔間，里面放著一疊紙。

他拿起那些紙，然后知道了全部。

像是打開了一個不詳的盒子，不幸接踵而至：母親沒了！

那之前母親突然搬去了花田，開始禮佛，姐姐和他都因為密度陡然加大的練武和習文很少有時間去看她。

他看到好幾次結束訓練后，姐姐拖著傷痕累累疲憊不堪的身體撲到母親懷里，那時候她的笑，又開心又滿足，仿佛擁有全世界一般。

那天姐姐在母親的懷里就那么沉沉睡去，她實在累極了。他等姐姐睡過去后才悄悄從樹后走出來，然后小跑著撲過去抱住母親的手臂……和她懷里的端木疏。

“岑兒，照顧好你姐姐，她太苦了。”

母親的聲音帶著觸目驚心的虛弱，讓人不忍聽下去。那時的他居然沒有聽出來，又或者是聽出來了卻不愿意去相信。

那是母親對他說的最后一句話，次日清晨，她靜靜躺在花田的床上，沒有見到那日的晨曦初現，萬物啟明。

葬禮過后，姐姐不知從哪抱來一大壇酒，來之前似乎已經喝了不少，臉上紅云如霞，眼底蒼白如冰。

她說：“我沒看出來，為什么我沒看出來？我都沒來得及再見娘一面……”

她話未說完，已是泣不成聲。

端木岑只能一臉擔憂地看她一杯接一杯，卻無力阻止，他明白她的痛苦，她卻不一定明白他的。

端木疏在酒還剩下大半壇時已經沉沉睡去。

端木岑替她收拾好東西，發了好一會呆，然后他替自己倒了一大碗酒，忍著辛辣喝苦澀一口氣喝了下去。

他來到趴在桌子上的端木疏面前，蹲下身子，抬頭一看，就是她越加美麗動人的臉，她睫毛上還帶著淚珠，眼角一片紅痕。

他看著看著，仿佛能這樣看一輩子，像是心中突然炸開了一朵火花般，他想：我已經沒了母親，現在唯有你，只有你，我絕不能放棄了。

管它什么陰冥教，管它什么端木家族，管它什么朝廷權貴，我絕不允許任何人再傷害你。

端木岑偷偷地通過監視父親得到了聯系陰冥教的方式，當陰冥教的接頭人如約而來，卻見自己的面前是個不過十幾歲的小孩。

他斂去所有情感，露出一個無可挑剔的笑：“我們做個交易吧。”

這年，端木岑十四歲，端木疏十六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