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真的是受夠你了！要是實在過不下去，我們就離了吧!”

在曼殊的印象中，這好像是自己第一次對大偉發(fā)這么大的火。

大偉怒氣沖沖的盯著曼殊，顫抖著端起面前的水杯一飲而盡。他看著被自己砸得一片狼藉的家里，試圖靠喝水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

“行啊，不過就不過！反正說好了你凈身出戶，滾啊！”

大偉將杯子用力的砸向了曼殊，習以為常的曼殊非常敏捷的躲過了他的攻擊。她咬了咬嘴唇，跑出了家門重重的關上了門。

曼殊在小區(qū)里閑逛著，最后坐在了樓下的長椅上出神。

她想離開，可現在不能。

二、

讓曼殊卻步的原因，是敏敏。

敏敏是曼殊和前夫的女兒，今年七歲，剛上一年級。懂事的敏敏從入學第二天開始，便自己上學放學，不讓曼殊接送。曼殊之所以在樓下不愿意走遠，就是擔心敏敏會一個人回到家里去，她從不讓這樣的事情發(fā)生。

“媽媽，你怎么在這兒？”

聽到敏敏的聲音，曼殊這才回過神來。

“敏敏，放學啦？哦......媽媽在這兒等你。”

“走吧，我們快上樓吧媽媽，外面好熱啊！”敏敏拉著曼殊的手便要往樓里走。

“敏敏！”曼殊拽住了她，“你有什么想吃的嗎？今天媽媽帶你去外面吃好不好？”

“媽媽，你又跟叔叔......吵架了嗎？”敏敏埋下了頭小聲問道。

曼殊一愣，繼而擠出了一個微笑。她拉著敏敏的手說：“沒有吵架，媽媽跟叔叔沒有吵架。因為叔叔今天發(fā)工資了，他給了我很多錢，讓我?guī)裘羧ネ饷娉渣c好吃的。”

敏敏這才抬起了頭，眼睛里充滿了懷疑，“真的嗎？”

曼殊連忙點了點頭，“當然了，你不相信媽媽嗎？”

敏敏開心得直點頭，“我當然相信媽媽。”

“好！那你想吃什么？告訴媽媽，今天全部都買給你。”

“我想吃漢堡、薯條、炸雞、可樂......”

曼殊將敏敏的書包挎在了自己的肩上，母女兩人手牽著手，走出了小區(qū)。

三、

曼殊帶著敏敏去了肯德基。

今天是工作日，店里人很多。

有在用餐的上班族，也有接到孩子回家的家長小孩。大家好像沒什么不一樣，但他們又好像要比曼殊和敏敏快樂很多。

“走吧，我們去點餐。”

曼殊拉著敏敏，在長長的隊伍后面排起了隊。

敏敏雖然懂事得早，但她畢竟還是個孩子，對一切的新鮮事物都感到好奇。

長長的隊伍不見動，敏敏便蹲在了曼殊腳邊，打量起了被人遺落在地上的一張名片。

她剛上一年級，認識的字還不多，只能大概讀出幾個字：張、飛、知......

敏敏將地上的名片撿了起來，輕輕的拍了怕前面排隊的人，小聲的詢問道：“叔叔，這是你掉的東西嗎？”

張承飛回過了頭，微笑點頭表示感謝。

曼殊也很是開心，她的敏敏依然是個善良的女孩。

見張承飛遲遲不接過去，敏敏有些著急，“叔叔，你的東西。”

“給媽媽拿著吧，或許她會需要。”

說完，張承飛便離開了隊伍。曼殊的眼神追隨了他好遠，只當他是沒了耐心不想排隊了，也沒多想。

“是什么呀？給我看看。”曼殊從敏敏的手中接過了名片。

當張承飛的名片映入眼簾時，她著實嚇了一跳。

曼殊不動聲色的將名片放入了自己的口袋里。

“媽媽，上面寫的什么呀？”敏敏問。

曼殊摸了摸敏敏的頭，笑道：“沒什么，就是大人的東西，你以后就懂了。快，排到了，快選你想吃的東西。”

剛好，輪到了她們點單，曼殊這才岔開了敏敏的話題。

點好了東西之后，曼殊兩手端著餐盤，不時回頭招呼敏敏跟緊一些。

她們找到了一個位置坐下來，曼殊剝好了漢堡的包裝紙遞給了敏敏，又給她的可樂插上了吸管推到了她面前。

今天的敏敏很是開心，因為從前媽媽陪伴自己的時間很少，也幾乎不讓她吃這些東西。

但是從小沒有父親陪伴的她，少不了敏感。她很清楚，今天的媽媽怪怪的。

“媽媽......”敏敏說，“你是不是跟叔叔吵架了？”

曼殊一愣，然后笑著伸手撫了撫敏敏的碎發(fā)，“沒有，媽媽都說了沒有了，你不是相信我嗎？”

敏敏悶頭咬了一口漢堡，沒再說話。

她低著頭，突然看到地底下有個東西在發(fā)著綠光。

敏敏放下了漢堡，鉆到了桌子底下，摸出了一支鋼筆。

“怎么了？”

見敏敏突然鉆到了桌底下，曼殊顯得一頭霧水。

敏敏站了起來，把鋼筆沖曼殊晃了晃，然后環(huán)視了一周，試圖發(fā)現是誰丟了東西。

這時，張承飛又出現在了敏敏身后。

“妹妹，這是我的筆。”他笑道。

敏敏警惕的看了他一眼，“你是......剛剛的那個叔叔？”

張承飛點了點頭，“我們可真有緣。”

曼殊見到他，突然又想起了剛剛的那張名片，她伸手將敏敏往自己懷里拉了拉。

“把筆還給叔叔，快點吃完了回家寫作業(yè)。”曼殊的語氣變得急促。

“叔叔，給你。”敏敏將筆遞給了張承飛。

張承飛接過了筆，也沒多說話，只留下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那個眼神，再加上名片上的字，足以吸引到一個蠢蠢欲動的女人。

四、

吃完肯德基，曼殊牽著敏敏走在回家的路上。

她的內心很掙扎，可是除了那個家，她們無處可去。

曼殊的父母已經不在了，當年，她帶著三歲的敏敏離開了她熟悉的城市，嫁來了大偉生活的地方。在這里的四年間，她沒有朋友也沒有自己的生活。除開工作時間，便一身心撲到了大偉和敏敏身上。

大偉比曼殊小六歲，當年也就是看他不介意自己離過婚還帶著孩子，就那么一門心思的對自己好，曼殊便覺得自己遇上了對的人。可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大偉變了。現在看來，曼殊還是覺得家人朋友說得對，他年紀小又多疑，而自己經歷了太多，他們注定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媽媽，你看，星星。”敏敏指了指天空。

曼殊停下了腳步，和敏敏一起站在街邊看著這個城市的天空。原來，這個世上還有這么寧靜美好的時候。

她的電話又響了，這是大偉打來的第二十五個電話。終于，她接通了。

“喂。”曼殊冷漠地開口。

“曼殊，你在哪兒？”

出乎意料，大偉的態(tài)度好得不行，仿佛還因為下午的大發(fā)雷霆感到抱歉。

“我?guī)裘舫鰜沓粤祟D肯德基，剛剛吃完。”

“哪家肯德基？我開車來接你們。”

“不用了，我們散散步走回來。對了，家里......”她看了看盯著天空滿眼美好的敏敏欲言又止，“別讓孩子發(fā)現。”

掛了電話，曼殊長長的呼了一口氣。

“媽媽給你拍張照吧？”曼殊提議。

“好啊！”

敏敏自然的擺出了一個小孩子喜歡的剪刀手，照片定格，一切都是那么歲月靜好。

回到了家里，客廳的燈已經熄了。曼殊將鑰匙放在了鞋柜上，招呼著敏敏換鞋。

她伸長了脖子在黑暗中打量了一眼客廳，好像那些砸碎的殘局都已經被大偉收拾好了。

大偉聞聲，從房間里走了出來。

“回來啦？”他笑道。

“嗯。”曼殊應了一聲。

“來，寶貝。今天媽媽帶你去吃肯德基了？好吃嗎？”大偉一把抱起了敏敏轉了兩圈。

“好吃！爸爸，媽媽說是你發(fā)了工資讓她帶我去吃的，謝謝你。”

大偉有些錯愕，他轉頭看了看曼殊，繼而笑道：“好好好，下次咱們一家三口一起去吃。”

曼殊打開了客廳的燈，提著敏敏的書包放到了沙發(fā)上。

“敏敏，下來，寫作業(yè)。”

敏敏立馬掙脫了大偉的懷抱，跑到了客廳坐到了茶幾邊上。

曼殊知道，敏敏并不喜歡大偉，也并不喜歡他的親吻和擁抱，但她會在大偉的面前叫他“爸爸”。

這是一個七歲孩子的生存與處事之道，但這讓曼殊感到心疼。

五、

第二天一早，曼殊跟以往一樣起床做好了早餐。

但今天，她沒有急著去上班，而是慢慢的收拾好一切，還送了敏敏去上學。

這一切，又被多疑的大偉看在了眼里。他沒有說出來，但他就是覺得曼殊奇怪。

曼殊將敏敏送到了學校，跟她揮手告別之后，將包里那張張承飛的名片摸出來看了看。輾轉之下，她還是去到了死亡預知診所。

“你來了？”

張承飛對她的到來毫不意外。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會來？”曼殊笑了笑。

張承飛也笑了笑，“猜的。”

曼殊將名片放到了茶幾上，然后推到了張承飛的面前。

“你到底是什么人？那天的出現不是巧合吧？我對你名片上的信息一點都不感興趣，只是希望你不會傷害到我和我女兒。”

說完，曼殊便轉頭要離開。

“來都來了，就這么走了多可惜。”張承飛突然說。

曼殊停下了腳步卻沒有回頭。

“我或許知道一些你想知道的事情。”張承飛說，“你為了你女兒一直在長期口服避孕藥，已經檢查出了癌癥，現在的丈夫又生性多疑，你不敢把這些事情告訴他，是嗎？”

曼殊的腳步變得沉重，她緩緩轉過身，不可思議的看著張承飛。

“你為什么會知道這些？”她問道。

“如你所見，我這里是一個可以預知死亡的地方。”張承飛笑道。

“那你的意思是，我快死了？”

張承飛聳了聳肩，“可以這么說，并且，你不是還有一直在期望著消失的人嗎？”

曼殊一驚，好像她的心思被看穿了。

是啊，她的確想過，要是大偉消失了該多好。

六、

“坐吧！”

張承飛指了指對面的椅子，示意曼殊坐下。

曼殊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坐了下去，手一直緊緊的攥著自己的衣角。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曼殊問道。

張承飛放下了翹起的二郎腿，他說：“這么給你解釋吧！我這里可以預知關于人類的意外死亡，原本當人們來這里預知了自己的死亡時間和死亡地點，只要避免在那個時候出現在那個地點，便能避免意外的發(fā)生。不過，代價是他最愛的人會替他承擔那個后果。但是，你很特殊。你的意外之死是你自己吃藥造成的，這個結果無法流轉。并且，你最愛的是你的女兒。我猜，你也不想要改變這個事實。”

曼殊的嘴微微張了好幾次，可都沒能說出話。

好久，她才緩緩開口道：“我憑什么相信你？”

張承飛笑了笑，“你包里不是還有你昨天的檢驗報告嗎？”

這一刻，曼殊是徹底出了一身冷汗。沒錯，她的挎包里還有她昨天的檢驗報告。報告里說她因為長期服用避孕藥，得了癌癥，已經是晚期了。而昨天跟大偉大吵的那一架，也是因為曼殊去醫(yī)院回家晚了，大偉懷疑她在外面與人私會。

“那你說的，我在期望著消失的人，又是什么意思？”曼殊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問道。

“這個問題不該問我，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我只是看你們母女倆不容易，想讓你最后的時日里有些安慰，所以才找到你想幫幫你。”張承飛說，“想必你也壓抑了很久，跟我傾訴傾訴吧！”

曼殊看著張承飛的眼睛，一時間，卻不知從何說起。

七、

“四年前，我和大偉結了婚，我?guī)е裘綦x開了我熟悉的家鄉(xiāng)來到了他的城市。剛開始的那段時間，他對我、對敏敏都無可挑剔。我一直都覺得，我肯定嫁對了人。加之，我是二婚，他是第一次，他還比我小幾歲，我就更是對這份感情抱著感激之情。”曼殊說，“可是，漸漸的，好像他的本性開始展露。他變得多疑、愛猜忌，甚至，我覺得他有點被害妄想，總是覺得別人會傷害他。他總會覺得我在飯菜里下了毒，又或者是覺得敏敏的書包里藏了炸彈。聽起來很荒謬，不是嗎？”

“他會經常這樣嗎？”張承飛問。

“其實我們戀愛時他就有一點這樣的傾向，我當時只當是男生的占有欲了。只是結了婚住在一起之后，好像任何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都會成為他懷疑的對象。特別是從去年開始，我們公司調來了一個新同事之后，他越發(fā)變本加厲......”

半年前。

“曼殊，你今天怎么沒在公司？”大偉問道。

餐桌上，曼殊正在盛飯。聽到這個問題，她手上的動作頓了頓。

“你怎么知道我沒在公司？”

“我今天去你公司找你了。”大偉說，“他們說你不在，你去哪兒了？”

“你都去找我了，他們沒告訴你我出去開會了嗎？”

“說了。”大偉接過了米飯，“對了，我數了數你那片工位的同事，怎么多了兩個人？有一個女的坐在你對面，你旁邊坐了個男的？”

聽到這個問題，曼殊生氣的將飯勺往鍋里一扔，沖著敏敏吼了一句，“看什么看，吃你的飯。”

敏敏嚇得立馬埋下了頭，不敢發(fā)出一點聲響。

說完，曼殊端著電飯鍋進了廚房。

“哎，我問你話呢！你旁邊那個男的是實習生嗎？看年紀又不像是實習生，有多大了？”大偉沖廚房喊道。

好久，曼殊才從廚房里又走了出來。她沒有搭理大偉，只是自顧自的招呼著敏敏吃飯。

大偉見她不說話，罵罵咧咧的下了桌，也沒再追問只好作罷。

第二天，曼殊起了個大早做早餐，她還將中午要帶去公司的飯裝在了袋子里。但是，大偉注意到了一個細節(jié)，她的袋子里多了一個飯盒。

“你帶兩盒飯干什么？”大偉問道。

“飯量大不夠吃，行嗎？”曼殊沒好氣的回答道。

大偉才不顧她的回答，已經上手打開了兩個飯盒。蓋子被打開后，兩個盒子里都裝著相同的食物，并且是相同的擺盤。明眼人都知道，這肯定是兩個人的飯。

“你給誰帶的？”大偉質問道。

曼殊沒作聲，繼續(xù)在燃氣灶上熬著粥。

“我問你話呢！昨天晚上的事情還沒說清楚，今天就給他帶飯了？是給他帶的吧？”大偉推搡了曼殊兩把，“是不是？”

正在攪拌著鍋里的粥的曼殊被推了一個踉蹌，手中的勺子順著滴下來的熱氣燙得曼殊發(fā)抖。

“你一個大男人，能不能不要成天疑神疑鬼的？”曼殊喊道。

大偉冷哼了兩聲，“是我疑神疑鬼還是確有其事？”

“你有病吧！”

曼殊將勺子扔進了鍋里，用力的撞在了大偉肩上，然后走出了廚房。

這一年的敏敏還在上幼兒園，曼殊氣得飯都沒吃，帶著敏敏出了門。

其實，大偉沒有說錯，多出來的那一盒飯的確是曼殊帶給那個男人的。

八、

那個男人叫大龍，已經在曼殊的公司工作了快半年了。

他今年快三十歲了，是一個身世坎坷的人。

大龍是個農村孩子，少年時父母忙于生計，給予他的關心少之又少，造成了他性格孤僻。加之他家里親戚本來就少，父母還在前兩年相繼離世了。這對從小就不善言辭的大龍來說，更是一個致命的打擊。

于是，大龍從老家農村里來了城市，找到了這樣一份工作。

他的工位就在曼殊的隔壁，作為新人他也被分給了曼殊來帶。于是，曼殊便對這個弟弟照顧有加。

在兩人相處的過程中，曼殊慢慢的知道了更多的關于大龍的事情。本就心善的曼殊，對他給予了更多的幫助。不論是工作，又或是生活。

漸漸的，好像大龍也逐漸變得開朗自信起來。

前幾天，大龍跟著部門經理出差，不小心出了個小車禍摔斷了手臂，在家休息了很久昨天才返工。曼殊這才提議，自己每天給他多帶一份飯，讓他有時間多養(yǎng)養(yǎng)傷。可偏偏，這樣的好心又被疑神疑鬼的大偉當作了別有用意。

從那天之后，大偉更是變本加厲。

九、

三個月前。

“回來了？”

今天曼殊下班早，剛一打開門，大偉的聲音從屋里傳了出來。這聲音嚇了曼殊一大跳，因為平常大偉都是在曼殊做好飯后才下班回家，她根本就沒想過家里會有一個人。

“嗯。”

曼殊將鑰匙扔在了鞋柜上，再進屋將挎包掛在了落地衣架上，然后便馬不停蹄的進了廚房準備飯菜。

“曼殊，你出來一下。”大偉又喊道。

曼殊沒有回應。

“曼殊，你出來一下！”他繼續(xù)喊道。

曼殊走到了廚房門口，手往圍裙上蹭了蹭水，不耐煩的問道：“有什么事？”

“你過來。”大偉朝她揮了揮手。

“沒看到我在做飯嗎？”

說完，曼殊回了廚房，重重的關上了門。

厚重的關門聲惹怒了大偉，他一下子沖進了廚房，拽著曼殊的手腕將她拉到了客廳里。

“你干什么！”好久，曼殊才掙脫了他。

“為什么敏敏放了學不回家？”他問。

“她剛入小學，我怕她跟不上，給她報了個課后補習班。怎么了？你有意見？”曼殊扯了扯自己被拽得皺皺的衣袖。

大偉冷哼了一聲，“她們學校根本就沒辦什么課外補習班吧？老師說她被一個男人接走了，哪個男人？是那個男人吧？”

曼殊心里一驚，但她在告訴自己要鎮(zhèn)定下來。

她給敏敏報的不是學校的補習班，而是在街邊上看了宣傳單報的一家培訓機構。那家機構恰巧離大龍的家很近，他便主動提出下班之后幫曼殊接敏敏送去機構。剛開始曼殊沒有答應，可是一個星期之后她發(fā)現自己的確有些力不從心。培訓機構跟家在兩個相反的方向，每次送完敏敏回來很難坐到車，到家之后大偉又要絮絮叨叨說吃不上飯。這樣的機緣之下，曼殊才很不好意思的麻煩了大龍。

“可能是培訓機構的老師吧！”曼殊隨口說道。

大偉伸出了手在她面前，“我要看你的手機。”

曼殊很是無語，卻很爽快的將手機遞給了他。她和大龍就是正常的交往，可大偉的猜忌不是一天兩天了，她自問清清白白，說不定這樣還能打消他的疑慮。

大偉打開手機，很有針對性的翻了起來。

可是，微信和短信里除了幾條關于工作上的信息，再也沒有多的。手機的通訊錄里，也只有寥寥幾條通話記錄。

“你是不是刪了什么不敢讓我看的？”大偉問。

曼殊一把將手機抽了回來，“你能不能不要再亂猜了啊？人家比你還小，不可能再看得上我了！”

說完，曼殊轉身回了廚房。

身后，還夾雜著大偉的怒吼：“是啊！只有我瞎了眼才看上你！”

為了讓大偉安心，曼殊第二天去通訊公司打印了自己的通話記錄單拿給了大偉。可大偉還是表示懷疑，他便自己隨機選擇了幾個日子，讓曼殊將這些時間的通話記錄打印回來讓他看。曼殊照做了，拿回來的東西都沒有任何的問題。

可這，還遠遠打消不了大偉的疑慮。

十、

“你今天又去我們公司干嘛！”

一回家，曼殊和大偉又是一番激烈的爭吵。

“你說我去干嘛！這都好幾個月了，無論我什么時間去，都見不到那個男的的面。是不是你知道我要去，所以故意把他藏起來了！”

說來也很巧，除開大偉第一次看到大龍，后來每一次大偉去到曼殊的公司搞突然襲擊時，大龍不是出差便是開會去了，大偉便次次都撲了空。

曼殊冷笑了一聲，卻也沒有力氣再跟他爭吵了。她冷冷的說：“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時候會來？你什么時候來，不都是憑你的心情嗎？”

說完，曼殊準備回房間。

大偉一把拽住了她，語氣也稍有緩和。

“不是這樣的，曼殊，不是我不相信你，我只是太愛你了，我害怕失去你。”

說著，大偉用力的抱住了曼殊，將頭埋在了她的脖子里。

感受到他頭發(fā)拂過的一刻，曼殊身體一怔。此情此景，突然讓曼殊夢回他們戀愛的時候，她心中的大男孩就會這樣給她滿是溫暖的擁抱。可當愛情只剩下滿滿的猜忌與懷疑時，她竟覺得這一刻有些讓人不知所措。

曼殊的心里稍微有些動容，她突然覺得，或許真的是因為大偉比自己小，他覺得她經歷過很多，所以怕失去她吧！

曼殊緩緩抬起手，準備去撫一撫他的后背。

可是，她的手剛伸到半空中，她的耳邊便傳來了大偉的聲音......

“曼殊，你跟我簽一個協議吧！要是你做了什么對不起我的事情，你就凈身出戶。”

大偉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徹底將曼殊的想象擊得粉碎。

她悄然的收回了手，身子也突然硬得像鐵。

大偉松開了懷抱，兩手把著曼殊的雙肩，然后說：“曼殊，你別誤會，我就是太愛你了。只要你簽了這個協議，我發(fā)誓再也不去你的公司了，你以后說什么我都相信。有了這份協議，你就能證明，你對我一心一意，你是真正愛我的。今天過去了，我們就再也不要提這件事了。然后，你再給我生個孩子，我們一家四口開開心心的生活在一起。不過話說回來，這么久了你這肚子怎么都沒一點動靜.......”

曼殊就那么怔怔的望著他，眼淚便從眼角不爭氣的滑下。好像她只能看見大偉的嘴在動，也知道他在夸夸其談，耳朵卻聽不見任何的聲音。

曼殊甩開了他的手，緩緩向后退了兩步。

“你要是覺得這樣才能證明我愛你，那我......愿意簽。”

說完這句話，曼殊已經對大偉失望透頂。

而大偉則是興奮的跑回了臥室，拿出了那份他早已準備好的協議遞給了曼殊。

接過協議的曼殊連內容都不屑于多看兩眼，便用筆在落款處簽了名。曼殊學過書法，她的字是極好看的，但這一刻手抖得落下的字歪歪扭扭絲毫不成形。

寫完名字，曼殊更是心如死灰。

十一、

“所以，這些小事堆積在一起，讓你們之間的怨念越來越深了，是嗎？”張承飛問道。

曼殊點了點頭，無力的笑道：“那份協議并沒有起什么作用，他還是反復無常。除了懷疑大龍之外，平常的吃的、喝的、用的，他什么都懷疑。”

張承飛冷笑了一聲，“他這就是被害妄想癥吧？”

曼殊像是得到了相同的答案，眼睛里突然泛起了光，“是吧！我也是這樣認為的！不過，他總說是我想害他，不愿意跟我去醫(yī)院。”

張承飛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又開口問道：“不過......你為什么不愿意給他生孩子？至少，你們會在一起，是因為真正相愛過。”

曼殊也沉默了，良久，她回答說：“其實，敏敏是個很可憐的孩子。我之所以會跟前夫離婚，是因為他經常家暴我們娘倆。我前夫是一個大男子主義、又特別重男輕女的人，自從敏敏出生后，他對她一點都不好。這也就造成了敏敏從小就學會了看眼色，活得一點都沒有她那個年紀該有的快樂。還好，后來跟他協議離了婚，離婚的時候他說得很決絕，孩子他是絕對不會要的。不過，就算他要我也不會給他。一直到現在，他從來沒有問過孩子好不好，也沒有看過他。我虧欠敏敏的太多了，所以我想她過得好一點。”

“所以，你就覺得你和大偉沒有孩子的話，敏敏就會快樂一點？”

“至少，大偉會對她好些吧！如果大偉有了自己的孩子，敏敏的身份地位肯定就不一樣了。”

張承飛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盡管曼殊的一切都那么可憐，但他卻對于曼殊的遭遇無能為力。

十二、

曼殊翻了翻挎包，將那份檢查報告拿出來放到了茶幾上。

“我是不是快死了？”曼殊問道。

張承飛閉上了眼睛，輕輕的點了點頭。

“原本，生老病死是自然規(guī)律。但是因為你自己長期服用藥物導致了你患癌，你的死亡便變成了意外。”

曼殊的手又開始顫抖，她又從茶幾上將那份報告拿起來，在自己眼前直勾勾的盯著看了好久。

“你能知道，是什么時候嗎？”曼殊又問道。

張承飛指了指點滴掛鉤架，示意曼殊坐過去。

當曼殊在夢里看到自己離去的景象時，她的額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她的無助、害怕和驚慌，通通變成了眼淚。

曼殊慢慢醒了過來，她說：“跟我想的一樣，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不就只有這一種死法了嗎？”

她的淡定與她剛剛的反應成了反比，這倒讓張承飛覺得有些驚訝。

張承飛拿出了紙，給她寫下了死亡預知診斷。曼殊接過去的那一刻，時間便現了出來。

曼殊將診斷書放進了挎包里，然后抬頭望著張承飛，像是用試探一般的語氣在問他，“我能把孩子送到他爸爸家嗎？”

張承飛搖了搖頭。

曼殊笑了笑，算是懂了他的意思。

十三、

曼殊拿著張承飛給她的糖，準備離開診所。

她剛一轉身，張承飛卻叫住了她。

曼殊回過頭，很是不解。

“我有一份資料，想給你看看，算是.......我送給你的禮物吧！”

張承飛說著，將手里那份提前從檔案柜里拿出來的檔案遞給了曼殊。

曼殊滿臉疑惑的接過了那份檔案，打開來是關于大偉的信息。

最后幾行字上，寫著大偉也將不久于人世，他的死因是身上有一處致命刀傷。

“你是說大偉也會死？”曼殊很是驚訝。

話音剛落，大偉從門外沖了進來。

今早曼殊出門時，大偉覺得她不對勁，便一路跟著她來到了這里。

“說什么死不死的？你們到底在這兒干嘛？你就是那個男人吧？我就說每次去都見不到你，原來你們倆是藏在這個地方的！”大偉的情緒很是激動。

張承飛懶得理他，拿過了曼殊手里的檔案準備放回檔案柜里。

“你站住！”大偉一把拽住了張承飛的手。

張承飛很是生氣，他不喜歡別人碰自己。

當張承飛轉頭盯著大偉時，他的鋼筆開始閃起了強烈的綠光。

“你們倆是不是背著我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大偉繼續(xù)咆哮道。

曼殊剛準備上前拉扯開兩人，只見張承飛一揮手，死亡預知診所瞬間在他們眼前消失，剛剛那一刻就好像在做夢一樣。

曼殊被嚇呆了，她坐在路邊的石階上出神。

而大偉則像是瘋了一樣，一直大喊著：“你出來啊！你跑哪兒去了！”

說著，大偉摸出了那把他一直別在腰間的水果刀。

曼殊突然回過了神，她上前想要去搶他的刀。可是與此同時，大偉已經與一個路人男子扭打在了一起。

大偉在拿刀刺向男子的那一刻，男子巧妙躲過。大偉不小心中傷了自己，恰好在要害之處。

大偉捂著傷口倒下去的那一刻，曼殊也嚇得暈了過去。

張承飛接走了大偉的靈魂，鋼筆的燈光也逐漸減弱。

十四、

這段時間里，曼殊處理了大偉的后事。還賣了家里的房子，給受害人做了賠償。

離她在死亡預知診斷上看到的那個日子越來越近了，她知道，有一件事情她必須要快點去完成了。

這天早上，曼殊起得很早，還跟公司請了假。

“敏敏，快點起來吃早餐了。”

曼殊做好了早餐，叫醒了敏敏。

處理大偉后事這一段時間，一直是大龍在幫忙照顧敏敏。而敏敏也大概是懂得發(fā)生了什么事，她看上去變得更加憂郁了一些。

“快去洗臉，媽媽今天做了好吃的，待會兒我送你去學校。”曼殊說。

敏敏洗了臉刷了牙，坐到了餐桌邊上。

曼殊把準備好的早餐全部推到了她的面前，然后在她對面坐下看著她。

“敏敏。”曼殊柔聲叫道。

敏敏微微抬了抬頭，嘴里還嚼著包子。

“敏敏，如果......如果媽媽以后不能一直陪著你了，你每天也要像現在一樣，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學習，聽到沒有？”

敏敏突然嚎啕大哭，之前的所有倔強頃刻間全部決堤。

“媽媽，你也不想要我了嗎？你也要像爸爸一樣，永遠都不要我了嗎？還是說，你要像叔叔一樣，去另外一個世界了？”

曼殊心里一顫，原來她自以為保護得很好的女兒，什么都懂。

曼殊跑到了敏敏身邊抱住了她，不停的拍著她的后背安撫她，可是這一刻，她已經說不出那些安慰她的騙人的話。

“敏敏，無論怎樣，你一定要記住，媽媽愛你，媽媽永遠愛你。”曼殊的聲音也漸漸抽泣，“好好學習，長大以后遇見一個真正愛你的男孩子，幸福快樂的過一輩子。”

母女倆相擁了好久，那種溫暖也是曼殊在世時體會到的最后的快樂。

將敏敏送去了學校，曼殊去聯系了當地的兒童福利院，并且把賣了房賠償之后剩下的所有錢留在了那里。這是她，最后為敏敏做的打算。

十五、

很快，日子就到了在診斷書落款上看到的那一天。

曼殊又起了個大早，給敏敏做好了早餐，收拾好了書包。

不過，那天她并沒有送敏敏去上學，因為她不想敏敏覺得這一天有什么不同。

敏敏出門之后，曼殊站在窗臺前一直看著她，直到再也看不見她的背影，然后，曼殊坐在客廳里哭了好久。

她起身看了看這個生活了很多年的地方，心里還是滿滿的不舍。最開始，這個房子里充滿了歡聲笑語，是他們幸福的小窩。時至今日，人去樓空，滿是悲哀。

房子里的東西已經清空了，好在買了這套房的人很是善良，看曼殊一個人帶著孩子不容易，說他們不急著搬來讓曼殊可以慢慢收拾。

曼殊回到房間，從自己挎包里摸出了張承飛給她的糖。她剝開糖紙，將糖喂進了嘴里。

然后，她靠在衣柜前回想起了這幾年。

當她知道自己得了癌癥之后，不是沒有想過要治療。但她不敢讓大偉知道自己患病的原因，更是對高昂的的治療費望而卻步。直到遇見了張承飛之后，她知道，自己只能去面對死亡。因為，死亡的對立面，是她最愛的女兒。

曼殊拿出了一張紙，給敏敏留下了幾句話：敏敏，好好生活好好長大，你可以忘記我，但是永遠都不要忘記我愛你，更不能忘記愛自己。

那天，曼殊走得很安詳。原本發(fā)病應該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但張承飛那顆治愈她的糖起了很大的幫助。

十六、

“你已經在這兒待了很久了，還不愿意走嗎？”張承飛推開了曼殊的病房，“我猜，你也不想在這里等待你愛的人吧？”

曼殊呆呆的轉過了頭，沖張承飛無力的笑了笑。

“可能還有一點留戀吧！沒想到，我這一生是這樣結束的。”

張承飛笑了笑，“早點離開吧，還有新的生活在等著你。”

曼殊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他。

“不過，走之前，我想帶你看個東西。”

曼殊跟著張承飛下了樓，張承飛打開了電視給她看。

“舅舅，快來看我寫得對不對！”

電視里，敏敏坐在大龍家的茶幾前招呼他，很是開心。

“這......這是什么情況？”曼殊問道。

張承飛解釋說：“大龍對你的離去感到很是遺憾，你幫助了他很多，你對他來說，是生命中很重要的人。于是，他收養(yǎng)了敏敏。其實他作為一個單身男性，這個過程并不容易。他說，這樣可能會讓你更安心一些。他把你當作姐姐，所以讓敏敏改口叫了他“舅舅”。”

曼殊捂住了嘴，悶聲哭了起來。她知道，敏敏一直都很喜歡這個大哥哥，這讓她很是安心。她更知道，大龍把敏敏接回了家，這便意味著敏敏以后的人生會比她獨自一人變得不同。

“張醫(yī)生，謝謝你！”

曼殊說完，消失在了死亡預知診所里，鋼筆的綠光也徹底熄滅了。

張承飛搖了搖頭，笑曼殊太過心急。

電視的鏡頭拉近，敏敏的那張紙上歪歪扭扭寫了一堆名字：曼殊。

我會好好生活，也會好好長大，我不會忘記你，也會學著愛自己。

但我，更不會忘記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