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口袋里發(fā)光的東西是什么呀？”

張承飛一個人在街上閑逛，其實早已發(fā)現(xiàn)身后有個男生跟了自己好幾條街，但直到男生開口他才停下了腳步。

“你能看見我？”張承飛問，“還能看到我口袋里有發(fā)光的東西？”

“所有人都能看到吧！”

不，還真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這不是個好征兆……

二、

男生名叫小東，今年高三，馬上就要高考了。剛剛在下晚自習(xí)的路上遇見了張承飛，跟他聊了好一陣，那可能是他這段時間最開心的時候了。

小東躡手躡腳的打開了家門，將鑰匙放在了鞋柜上，他的動作很輕很輕。

媽媽沒有發(fā)現(xiàn)他進屋了，透過鞋柜的隔斷，小東看見媽媽蜷縮在沙發(fā)上，只開著一盞微弱的落地?zé)簟＿@已經(jīng)不知道是第幾次，他看見她哭了。可小東不明白，她那樣的人會為了什么樣的事情落淚呢？

“媽，我回來了。”

小東故意咳了兩聲，在門口大聲吆喝了兩句才走進了客廳。

小東媽媽聞聲，借著昏暗的燈光擦干了眼淚順勢從沙發(fā)上爬了起來。

“回來了？今天怎么晚了這么久？”她打開了頂燈，又前來幫小東取下了書包，“快去洗手，媽媽今天給你熬了雞湯，快點喝了去把桌上那幾套試卷做了。我托了好多人才找到的試卷，是個高考出題老師出的今年的押題試卷，據(jù)說啊她押題的命中率有百分之八十......”

小東媽媽說得很是開心，完全讓人看不出她上一秒的悲傷情緒。

小東對這種嘮叨習(xí)以為常，他按部就班的走進廚房洗手盛湯，然后坐在了餐桌邊上喝湯。

“你別光喝湯啊！”小東媽媽大喊了一聲。

說著，她翻起了小東的書包。

“這喝湯的時間，你剛好可以用來看看英語單......”

話音未落，小東媽媽從他的書包里翻到了一個掌上游戲機。

正喝著湯的小東也突然想起了什么，沖到了客廳時，他看到媽媽手里拿著游戲機，正怒氣沖沖的瞪著自己。那眼神，好像要吃人一般。

“這是什么？”她問。

“媽......我......”

“我天天好吃好喝的伺候你，大晚上不睡覺等你放學(xué)給你熱湯，還低三下四的去找人托關(guān)系給你押題找試卷，我為了什么？我吃飽了撐的嗎？你就想打游戲是吧？打游戲能讓你考上大學(xué)嗎？”

小東沉默了。

見小東不說話，小東媽媽更是生氣，上前推搡了他兩把。

“你是個男生，將來要頂天立地，要是連個大學(xué)都考不起你能干什么？去打工去下力？你喜歡你就去吧，我再也不管你了。”說完，小東媽媽用力的將游戲機摔碎在了小東的面前。

小東朝著媽媽的房間望了望，蹲下身子撿起游戲機的碎片，用校服的一角擦了擦，然后全部裝進了自己的書包里。

三、

第二天一大早，小東還沒能入睡，房間門就被打開了。媽媽先到窗邊拉開了窗簾，再走到了他床邊掀開了他的被子。

“你干嘛！”小東扯了扯被子遮住了自己，“媽，我說了很多次了，男女授受不親。而且我都是個大男人了，你進來的時候能不能先敲敲門！”

小東媽媽被這話逗笑了，走到床邊拍了拍他的腿，然后說：“你媽我什么沒看過？快，起來吃早飯，吃了把昨天晚上的卷子做了。”

說完，她出了房門，平常得好像昨夜的事都不曾發(fā)生過。

小東氣憤的瞪了幾下腿，抬頭看了看桌上的小時鐘，才凌晨五點，比自己平常起床的時間還早了一個小時。

他從床上爬了起來，如往常般迅速的洗漱好，然后坐在了餐桌邊上吃早飯。

“晚上下晚自習(xí)我還是來接你。”小東媽媽說。

小東愣了一下，說:“我說了不用來接我了，我是個大人了，你這樣讓我很難堪。”

“難堪什么？還有幾天就高考了，你昨天晚上回來那么晚是在外面玩游戲機嗎？天天這樣下去還得了！最后階段了，我不可能讓這種事情發(fā)生！”小東媽媽說得很決絕。

小東沒再說話，迅速吃完了早餐，坐到了客廳寫起了昨晚的卷子。

“今天怎么起來這么早？”

小東聽到了爸爸的聲音。

在沙發(fā)上坐著的媽媽見爸爸從臥室里走了出來，連忙迎了上去。

“小東昨天晚上沒寫卷子，今天早上早起了一個小時把題做了。”她笑道，“你想吃點什么？我熬了粥買了小籠包，我去給你盛。”

“不用了。”小東爸爸走到小東身邊，象征性的看了兩眼他的卷子又拍了拍他的肩，然后繼續(xù)說道，“我不吃了，早上有個會，待會兒我的司機來接我直接去公司。”

“吃點吧！”小東媽媽陪著笑臉追了過去，“這粥不錯的，我加了鮑魚，想著給兒子補補身子。你平常上班也辛苦，喝點也對身體好。”

“不吃了。”

小東爸爸獨自進了洗手間用力的關(guān)上了門，將小東媽媽鎖在了門外。

小東媽媽的表情有些難堪，她轉(zhuǎn)頭瞥了瞥小東，無奈的又坐回了沙發(fā)上。她看著小東爸爸從洗手間洗漱好，又回房間換了衣服，再象征性的過來親了親自己，然后出了門。

聽到關(guān)門聲的小東媽媽明顯一驚，她周而復(fù)始的一天又要開始了。

四、

小東模擬考試的成績出來了，他從班級的前三名一下子滑到了十幾名。

等在校門的小東媽媽表情明顯有些難看，直到見到小東出來時，小東媽媽內(nèi)心好像突然認(rèn)定了他成績下降的原因……

小東在前面走得很快，神情緊張不停的四處張望。身后一個活蹦亂跳的小姑娘跟著他，像是在問他為什么不理自己一般。

“小東！”

小東媽媽走近小東，大聲的招呼了他一聲。

“媽。”小東小聲的叫了她一聲，還小心翼翼的望了望身后的女孩。

身后的女孩子跟了上來，古靈精怪的跟小東媽媽打了聲招呼，“阿姨好！”

小東媽媽沒有多說話，只是從頭到尾打量了女孩幾眼，象征性的點了點頭，便帶著小東上了車。

車?yán)餂]有開燈，只有一絲昏黃的路燈燈光從窗子里投射進來。小東坐在后排座，小東媽媽坐在駕駛室，兩人都沒有說話，氣氛低到了極點。

“這是什么？”

良久，小東媽媽突然將一個東西用力的朝小東砸了過去。

走神的小東被嚇了一跳，俯身在座椅下面摸出了媽媽扔過來的東西，他的身子明顯一怔。

是一包香煙。

小東媽媽透過反光鏡看見小東將頭埋得低低的也不說話，她突然一股子火窩上了心頭。

“我問你啊！你說話啊！”小東媽媽大喊道，“要不是我今天去給你收拾房間，你還要瞞我多久？抽煙、打游戲，還有什么是你沒做過的？你這次成績下降了這么多，每天到底在做些什么？”

“媽，我......”

“算了你不用跟我解釋了，你最好不要把你爸那一套學(xué)到，成天抽煙喝酒在家咳個不停，我聽著就煩！”小東媽媽大喊道，“你只給我解釋一下，剛才那個女孩是誰？”

“我同學(xué)。”

說完這話的小東一抬頭，對上了轉(zhuǎn)過身來的媽媽的眼睛，又嚇得埋下了頭。

小東媽媽冷笑了一聲，“女朋友？”

小東沒作聲。

“問你話呢！”

“是......”

小東媽媽得到回答后，也沒再說話，發(fā)動了車子回了家。

回家之后，她將一堆試題摔在了小東的面前，然后回了房間打電話。小東在客廳里不時的張望，透過房門只能看到媽媽來回踱步的身影，以及和電話那頭激烈爭論的聲音。

小東知道，她肯定又是在跟爸爸通話。

五、

今天晚上下晚自習(xí)，小東媽媽沒有等在校門口。自從上次游戲機事件以后，小東媽媽每晚都準(zhǔn)時等在門口，今晚的缺席讓小東有些疑惑。

小東突然發(fā)現(xiàn)女朋友小婷今天也沒在樓下等自己，他好像意識到了什么，給小婷打去了電話。電話接連被掛斷，直到最后一通接通后，傳出了中年男人的聲音，“小子，以后別再找我女兒了”。模糊中，小東好像還聽到了小婷的哭聲。他關(guān)了手機，猛地跑回了家。

小東往回趕的同時，小東媽媽也在往回趕，他們都在爭分奪秒的不讓對方懷疑自己。

最終，他們碰到了一起。

“回去說吧！”小東媽媽很平靜。

小東跟著回了家，關(guān)上門剛一轉(zhuǎn)身，媽媽一耳光甩在了他的臉上，將小東打懵在了原地。

小東捂著臉，久久沒能發(fā)出聲音。

“知道我為什么打你嗎？”小東媽媽將挎包扔在了沙發(fā)上，“我為你做了這么多事，你卻還不把心思放在學(xué)習(xí)上。現(xiàn)在就開始談戀愛，你知道什么是愛嗎？我去找了女孩的家長，她們家什么樣的條件你知道嗎？人家家長還說我們是男孩她們家吃了虧，我還各種點頭哈腰給人家道歉保證。小東，我真的累了，你體諒一下媽媽的心好不好？”

“你為什么要去找她？”小東捂臉的手滑倒了腿邊，用微弱的聲音問她。

見她不回答，小東又大喊了一次，“我問你為什么要去找她！”

終于，小東的眼淚夾雜著瘋狂的叫喊聲奪眶而出。好像這一刻，他作為一個男生的所有堅持和隱忍都?xì)в谝坏┝恕?

那天晚上，小東又失眠了，這是他進入高考沖刺后失眠的第三十二天，無人知曉的第三十二個夜晚。

六、

第二天一早，小東起得比平時還早，早早收拾好了之后也沒跟媽媽說話，便自己出了門。

他決定了，要跟她冷戰(zhàn)。

小東和小婷是一個年級但不是同班同學(xué)，他先去了從前和小婷約定一起上學(xué)的地方等她，可是直到過了約定的時間她都還沒到。小東只以為發(fā)生了昨天的事情，小婷不敢來了，便也沒多想先去了學(xué)校。但直到第一堂課開始，他也沒見到小婷的身影。

放心不下的小東，第二節(jié)課翹了課，跑到了小婷的家里去找她。

小婷的家坐落在一條魚龍混雜的小巷子里，七拐八繞才能到她樓下。破舊的外墻和脫落的磚皮，被一絲日光照得暖黃還有點好看。

小婷是個美好的女孩，她在自己房間的窗臺上養(yǎng)了很多花，如今已經(jīng)開得茂盛，繞滿了她的窗臺。

小東四處張望了一下，確認(rèn)周圍沒人之后，在地上撿了一塊小石頭，扔向了小婷的窗臺，將玻璃砸出了微弱又清脆的聲響。

果不其然，小婷在家。

小婷推開窗戶，看到了小東。臉上的興奮僅僅只有一秒鐘，她便不自在的用花在遮擋自己。可那么多的鮮花，在一個花季少女的面前竟然黯淡失色。

“你為什么沒去上學(xué)？我給發(fā)信息你也不回。”小東沒發(fā)現(xiàn)異常，只是自顧自的問道。

“哦~我......我有點不舒服請假了。”小婷說，“我手機昨天被我爸爸沒收了，所以我沒辦法回你信息。”

“他沒把你怎么樣吧？”

“沒......沒有，你快回去上學(xué)吧！現(xiàn)在正是第二節(jié)課的時候，你要是被你媽媽知道逃學(xué)了，可得翻了天。”

小婷在小東心里，是個很開朗的人，即使生活再難，她也隨時充滿著激情。可與小婷這幾句對話之間，她傳遞出的畏縮和害怕，終于讓小東意識到了她的不對勁。

“小婷，你到底怎么了？”小東問道，“你爸是不是又打你了？”

小婷狠狠的搖了幾下頭，“我說了沒有，你快走吧！”

說完，她進了屋關(guān)上了窗戶，任由小東在下面砸窗，都不再回應(yīng)。

終于，這動靜引來了小婷的父親和后媽。

“你誰啊？在這兒干嘛？”小婷爸爸站在小婷房間的窗戶上沖下面喊道。

“哦......”小東突然靈機一現(xiàn)，“叔叔，我是小婷的同學(xué)，班主任說小婷今天請假了，讓我來給她送一下模考試卷，這個非常重要，今天必須要讓她測完我?guī)Щ厝ァ！?

小婷爸爸從未見過小東，也就沒對他的話產(chǎn)生懷疑。

“同學(xué)，你從那邊上來吧，我給你開門。”小婷的后媽在一旁喊道。

小東笑著點了點頭，從一旁破舊的樓道上了樓。

“叔叔阿姨好！”

一進門，小東禮貌的打著招呼，也不停的打量著小婷家里的環(huán)境。

她的家里只有些簡陋又破舊的家具，還有個哭個不停的嬰兒讓狹小的空間感覺更加混亂不堪，一家四口擠在一間狹窄的兩居室里，盡管東西少，卻還是擺得亂七八糟，不堪入目。

“同學(xué)，小婷在屋里呢！你進去吧！”

小婷爸爸坐在椅子上翹著二郎腿，手里拿著一個遙控器在調(diào)試著一臺滿屏雪花點的大頭電視，嘴里還不停的罵著臟話。

小東向著小婷的房間走去，敲了敲門，里面的人卻不做聲。

“小婷，是我，班主任讓我來給你送卷子的。”小東柔聲說道。

里面還是沒有聲音。

小東有些尷尬，悄悄的打量了一旁的小婷爸爸，生怕他有什么動作嚇到小婷。

但是，還沒等小婷爸爸起身，小婷的后媽倒先走了過來。

“你死在里面了啊？”她重重的砸了幾下門，“你同學(xué)來給你送東西，把門開一下。不開門好歹放個屁，讓人家知道里面有人。”

門從里面開了。

小東走了進去，看見小婷趴在窗前的書桌上，不愿抬頭看他。

“小婷。”他輕輕拍了拍她的后背。

小婷還是不動。

“小婷，你怎么樣？還好嗎？”

“你為什么要來？”小婷埋頭哭出了聲，“我不是說過讓你永遠(yuǎn)都不要來我家嗎？”

小東一怔，一時不知道該接什么話。

從前他們在一起，小婷不讓小東送她回家。后來小東不放心就悄悄跟著，在一次英雄救美之后，小婷算是默許了他送自己回家。但是最多，她也只讓小東走到巷子口，因為她實在不愿讓小東知道自己生活在怎樣的水生火熱之中。

之所以小東今天能夠如此準(zhǔn)確找到小婷的家，實際都是因為他曾經(jīng)的每一天，到了巷子口和小婷告了別都偷偷跟在她身后，直到那個開滿花的窗臺亮起了燈他才離開。

好久，小婷抬起頭轉(zhuǎn)過了身。

“你！”小東看著她的臉，驚得說不出話。

昨日小東媽媽找上了門，醉酒的父親又動手打了小婷，加之本就不待見小婷的后媽的煽風(fēng)點火，小東媽媽離開之后，小婷又經(jīng)歷一段困苦昏暗的時光。

其實，小東和小婷本就是兩個生活在陰暗里的人，一個被母親壓迫得喘不過氣，另一個常被生父和后媽打罵。他們認(rèn)識了彼此本是一件溫暖的事，抱團取暖才讓他們有了走下去的希望。可這最后一點光亮，也在慢慢被磨滅了。

七、

“你現(xiàn)在看到了吧？”小婷笑了，“我不是不想見你，只是不想你看到我現(xiàn)在的樣子。”

小東靠近了她一點，想要伸手撫摸她的傷口，手伸到空中卻又顫抖的收了回去。

“你走吧，以后都不要來找我了。”小婷說。

“小婷，我媽昨天到底來說了些什么？”小東抓住了她的手問道。

這一握，小東明顯感到小婷一抖，他怔怔的放開了她的手。他知道，小婷身上的傷肯定不止自己看到的那么多。

“小東，我想你媽媽是愛你的。我昨天晚上放學(xué)后，本來想去你教學(xué)樓樓下等你，結(jié)果你媽媽先到了我的教室門口。她跟我說你有事先回去了，她送我回家。我當(dāng)時也沒多想，跟著她上了車。誰知道，她到了我家樓下執(zhí)意要跟我上樓看看，我突然意識到好像不對勁。可就在我跟她推拉的過程中，我爸和我后媽也剛好到了樓下。他們一起上來說了很多，可你媽媽沒有怪你也沒有怪我，只是說她照顧你不容易，也希望你一切都好，不希望你被我影響了前程。我覺得，她應(yīng)該是真的對你好的。小東，我覺得我......應(yīng)該不會看錯吧！”小婷自嘲般笑了笑，“我......我也不知道，畢竟我從來不知道被家人在乎是什么感覺。”

“小婷，對不起，我真的沒有想過她會找上門來，我也不知道會給你造成這么大的傷害。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小東不停的點頭道歉，急得不行。他害怕小婷怪自己，也害怕就此把小婷弄丟了。

小婷搖了搖頭，笑著朝他走近了些，然后輕輕抱住了小東，說：“你不用向我道歉，我很開心認(rèn)識你。”

小婷不舍的松開了手，繼續(xù)說道：“但是我們沒有辦法再在一起了，小東，我從前不愿讓你知道的，都被你無意間發(fā)現(xiàn)了。我在你心中已經(jīng)不是最好的樣子了，我沒有辦法再說服自己不去想那些。我很開心認(rèn)識你，如果有下輩子，我希望我們可以堂堂正正的談一場戀愛。”

小東看著拒自己于千里之外的小婷，實在難以想象她曾經(jīng)那些開朗到底是怎么裝出來的。原來，自己對她的了解，僅僅在于她愿意讓自己知道的那些。

“你走吧！”小婷又坐到了書桌前背對著他。

“我......”小東說，“你明天要去上學(xué)吧？我還是在那兒等你。”

小婷沒有回答。

“那......那我先走了。”

小東一步十回頭的，艱難的從那個渺小的、毫無希望的房間里挪到了房間門口。

正當(dāng)他一咬牙準(zhǔn)備開門離開時，小婷又開口叫住了他。

“小東，別忘了我。”她露出了如往常一般的微笑。

那個笑一直在小東的腦海里揮之不去，直到再見到已經(jīng)被醫(yī)院宣告死亡的小婷，小東都不愿意相信，她在自己離開后的那個傍晚結(jié)束了生命。

小婷是跳樓死亡，她的身下除了鮮血，還有些從窗臺上帶下來的比血還鮮艷的花瓣。

八、

從那之后，小東也像是瘋了一般，時常精神恍惚，失眠也更加嚴(yán)重了。

他經(jīng)常在手機里看著自己和小婷以前的合照，忍不住的發(fā)抖。

可是媽媽并沒有意識到小東的異常，還是一如往常的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爸爸和媽媽又在客廳里吵架，小東鎖上了房間門，靠在床頭又盯著小婷的照片出神。

他拿起藏在枕頭下的安眠藥，一口氣吞了半瓶。

小東再醒過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他搖了搖頭，不禁感嘆自己還真是福大命大，又沒成功。

“你醒了！”小東媽媽從病房外進來，見到小東睜開了眼很是激動。

“你說你怎么回事啊！”只是心疼了一秒鐘的她又大喊道，“你吃什么安眠藥？你想做什么啊？要不是我發(fā)現(xiàn)得早，你還能醒著見到我嗎？還有，我跟你說了進屋不要鎖門不要鎖門，你是聽不懂我的話嗎？要不是我有備用鑰匙，還指不定要發(fā)生什么。”

“我只是壓力有點大，失眠睡不著。”小東不想多解釋，還順勢拉了拉病服的袖子遮住了自己的手臂。

“你壓力大？就你壓力大？你壓力大媽媽壓力不大啊！”小東媽媽咆哮道，“是，我知道那個小婷的死對你打擊很大......”

當(dāng)小東聽到小婷的名字，情緒突然暴躁，媽媽的所有話好像都沒有再進到他耳里。在他腦海里環(huán)繞的，就只有那一句“小婷的死”。

“行了你別說了！你再說我也去死！”

小東大喊了一聲，然后捂住了自己的雙耳，突然覺得自己的頭好痛，四面八方好像有各種各樣的聲音在拉扯自己、牽制自己。

“不說？為什么不說？”小東媽媽野蠻的扯開了他的手，強迫小東聽自己說話，“我為了你，辭了工作放棄了自己的生活，甚至連最基本的打扮都放棄了。你知不知道，你爸爸很嫌棄現(xiàn)在的我！他不喜歡現(xiàn)在的我！他跟我離婚了！你卻還為了其他的女人要離開你媽威脅你媽是不是！”

小東媽媽突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閉了嘴，小東激動的情緒也在這一刻冷靜了下來。

“離......婚？”小東的嘴角顫抖著，眼睛惡狠狠的盯著媽媽。

“不......不是，小東，你......你聽我解釋。”她想伸手去拉住小東卻不敢向前，“沒有，沒有離婚，是媽媽說錯了。”

“瘋子！你們都是瘋子！”

小東粗暴的扯掉了自己輸液的針，只夾了一只拖鞋，便發(fā)了瘋一般沖出了醫(yī)院。

小東媽媽也瘋狂的在身后追他，哭喊聲響徹了整個醫(yī)院。但是她不知道，她再也追不上小東的心了。

九、

小東一個人漫無目的的在街上晃，他走到了小婷家的樓下，坐在了能看見小婷窗臺的石階上，一直抬頭仰望著。

“不疼嗎？”

小東聽到了有人與自己搭話，一轉(zhuǎn)頭看見了張承飛。

“什么？”小東問。

張承飛在他身邊坐了下來，指了指他的手背。

小東搖了搖頭，“沒有刀割的疼。有時候這種疼，反而讓我清醒。”

說著，他挽起了自己的袖子，一些大大小小的新傷舊疤都暴露在了張承飛眼前。

張承飛抓住了他的手，用自己帶在身上的醫(yī)用品簡單的替他處理了一下手背上滲血的傷口。

“為什么又來這兒？”張承飛問。

“又？”他轉(zhuǎn)頭看了看張承飛，“你怎么知道我以前來過？”

張承飛笑了笑，“沒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小東沒說話，只是繼續(xù)盯著小婷的窗臺發(fā)神。小婷出事以后，他們一家人舉家搬離了這里，好像往日的氣息都不復(fù)存在，只有那些花越開越艷。

“你要不要去我那兒坐坐？”張承飛向他發(fā)出了邀請。

見小東還在走神，他又問道：“我上次送你的筆還在嗎？”

“在。”

“你心里想的東西，回去就用它寫下來吧！”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要寫什么？”小東終于有些動容。

“其實我不想知道，也不愿意你心里有這樣的想法。”張承飛說，“但是沒辦法，我遇見了你，就注定要知道關(guān)于你的事情。”

“你到底是什么人？”小東問。

“我是個醫(yī)生，但跟普通的醫(yī)生有點不同。我可以預(yù)知人類的死亡，所以想請你過去坐坐。如果......如果你動作快點，或許還能趕上見小婷最后一面。”

“小婷?!”小東猛地站了起來，“走，我去！”

張承飛帶著小東到了自己的診所，那條和小婷家門口無二樣的充滿死寂的巷子深處。

十、

“死亡預(yù)知診所？”

小東站在診所門口，念著招牌上的字。

“進去坐吧!”張承飛說。

小東跟著張承飛進了診所里，剛一坐下，他就著急的問道：“小婷在哪兒？我真的能見到她嗎？”

“不急。”張承飛笑道，“想先跟我聊聊嗎？”

小東的眼里突然黯然失色，他搖了搖頭，“我只想見小婷。”

張承飛有些無奈，他沖著里屋拍了拍手。不一會兒，小婷從里面走了出來。

小東看到她很是欣喜，他沖了上去，卻抓不住她的身影。

“為什么？”小東急得哭了出聲。

“小東，小東！你聽我說，我已經(jīng)死了，不在這個世界上了。”小婷說，“我能來這兒再見你一面，多虧了阿飛哥哥。他告訴我，他能預(yù)知人類的死亡。所以你答應(yīng)我，一定要聽他的話，如果預(yù)知了自己的死亡，請你千萬千萬要離開那個地方，不要去干那樣的事情。你記住，好好的活著。”

“那你為什么要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小東質(zhì)問道，“我們不是說好了做彼此的依靠嗎？你都不在了，我要依靠什么活下去？我每天生活在水生火熱之中，我真的快瘋了。小婷，我嘗試了好多種死法，可是沒有一次成功了，我寧可不要這樣的福大命大。”

聽到這話的小婷，也焦急的想去握住小東的手，可次次都撲了空。她冷靜了下來，耐心的勸導(dǎo)小東，“小東，我們是不一樣的。你完全可以好好生活下去的，不要做傻事。你成績那么好，再堅持一段時間，就可以離開這個地方了，到時候你會有全新的生活。”

小東一直搖著頭，癱坐在了地上。

“行了，小婷，你該走了。”張承飛向前，“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小婷沖張承飛點頭笑了笑，“小東，不管我去了哪兒，我都會在那里等著你。我希望能看到你功成名就，也希望能看到你幸福無憂。我不會忘了你的，我也相信，有一天我們終會再相遇。”

說完這話，小婷消失在了死亡預(yù)知診所里。而小東還是癱坐在地上，仿佛靈魂已經(jīng)跟著小婷去了一般。

十一、

過了好久，小東從地上爬了起來，他的眼神空洞得有些可怕。

“阿飛哥，幫我預(yù)知我的死亡吧！”他說。

張承飛指了指點滴架，小東坐了過去。張承飛幫他扎針時，身體忍不住一愣，一個身處大好時光的青年，整條白嫩的手臂上布滿了傷痕，這些都是他那無數(shù)個看不到希望的日夜用來讓自己清醒的痕跡。

套上針后的小東一直神情平靜，沒有什么起伏。昏昏沉沉的他醒來之后，反而露出了微笑。

“你笑什么？”張承飛問他。

“你不知道，我自殘過很多次，也用盡了我能想到的各種方法。”他說，“甚至到后來，我總是日夜幻想著能死于一場意外。可不管我自己制造了多少的機會，總是沒能死成。原來，我最后還是要追隨我的希望而去呀！”

張承飛有些無解他的話，便去檔案柜里摸出了他的檔案。

翻開來一看，張承飛便全明白了。

“小東，你真的要那么做嗎？”張承飛問，“小婷冒著飛灰煙滅的風(fēng)險，換來了一次與你見面的機會，她那么冒險只是為了告訴你好好的活下去，你不能辜負(fù)了她呀！你既然來了這里，我就告訴你，如果你不想死就不要去你夢里看到的那個地方，這樣便無事發(fā)生。只是，相應(yīng)的代價會轉(zhuǎn)移到你最愛的人身上，說白了，可能那個人會替你去死。雖然很殘忍，但是生死輪回，這便是最好的辦法。”

小東笑了笑，“她才是我最愛的人，是我的希望。”

張承飛一時語塞，再也沒能開口說出之前小婷求他一定要轉(zhuǎn)達給小東的那些話。

“阿飛哥，你能知道我是哪一次成功的嗎？”小東問。

張承飛拿出了一張白紙，給小東寫下了死亡預(yù)知診斷，小東接過去的一瞬間，落款便有了時間。

“如果有可能，請你幫我打聽一下小婷去了哪兒，不管她在哪兒，我都想去找到她。”

小東說著，留下了一個凄涼的背影，拖著沉重而又疲憊的身影走出了張承飛的視線。

十二、

“你跑哪兒去了，你還知道回來啊！”

小東開門回家，迎上來的還是媽媽如常的聲音。

見到小東沒穿鞋，腳被劃得流了血，她才有所收斂。

“這是怎么回事啊！來，我看看。”

小東媽媽伸手去夠小東的腳，小東下意識的往回收了收，然后進了浴室洗澡。

小東從浴室一出來，便看到媽媽站在門口來回踱步。

“快，你這住了兩天院，也耽誤了不少功課，可得快點補起來。馬上就要高考了，不能再耽誤了。”

小東沒有說話，自覺地坐到了寫作業(yè)的那張桌邊上。看著媽媽忙前忙后，他心里好像又有了一絲動容。

“媽，你愛我嗎？”小東問。

小東媽媽一愣，繼而回答道：“媽媽當(dāng)然愛你，怎么會不愛你呢？”

“那你愛我爸嗎？”

小東這個問題問出口，媽媽的表情一下子變了，“我對他的感情和對你的感情是不同的。”

“那你和他分開了就不會難過嗎？”

小東媽媽尷尬的笑了笑，“有什么好難過的，你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

“那假如有一天我們也永遠(yuǎn)分開了，你會難過嗎？”

小東媽媽終于沒了耐心，“你是不是吃錯藥了？快做你的卷子。”

小東抿嘴輕笑了一下，心想：原來從頭到尾，她都只是把我當(dāng)作一棵除我爸之外的稻草啊！

后來，小東按部就班的參加了高考，也考上了他媽媽一直想讓他考的大學(xué)，選了他媽媽心儀的那個專業(yè)。

這天晚上，小東媽媽做了一大桌子菜，說是要給小東慶祝。小東邀請了爸爸回來，可是母子二人從菜上桌一直坐到了晚上九點，爸爸都不見蹤影。

“算了，我們先吃吧！”執(zhí)意要等人來的小東終于松了口。

“那我再去熱熱菜。”小東媽媽陪著笑臉。

“不用了。”小東制止了她，然后給自己倒了一大杯酒拿著杯子走到了媽媽面前。

“你個小孩子喝什么酒啊！”小東媽媽伸手想去奪過他的酒杯。

小東順勢將手往后撤了撤，說：“媽，我想敬您一杯。感謝您這么多年對我無微不至、把我壓得喘不過氣的愛。”

小東媽媽笑了笑，沒聽出小東話里的深意，還滿心覺得他長大了知道感恩了。

小東抿了一口酒，“媽，您知道我的夢想是什么嗎？”

小東媽媽被這個問題哽住了喉。

小東笑了笑，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沒關(guān)系，我知道你不知道。其實，我一直都喜歡藝術(shù)，我夢想著成為一名與眾不同的藝術(shù)家。可是，您讓我學(xué)了法律，以后去當(dāng)律師。”

他坐回了媽媽的對面，眼底盡是惆悵。

不論怎樣，一個喜歡藝術(shù)的孩子早已沒有了浪漫情懷，可小東媽媽從來不知。又或許，就算小東未來成為了一個叱詫風(fēng)云的律政達人，想必他也永遠(yuǎn)打不贏那些名為“親情”的官司。

十三、

這個暑假，小東媽媽對小東的看管終于放松了很多。

今天，便是小東在死亡預(yù)知診斷上看到的那個日子。

小東早早的起了床，梳洗打扮了一番。再從衣架上找到了那天穿的那件病服，從口袋里摸出了一顆糖。這顆糖，是那天小東離開死亡預(yù)知診所后，張承飛追出來給他的。

小東剝開了糖紙，將糖果放進了嘴里，待糖全部融化以后，他便準(zhǔn)備出門了。

他將那封用張承飛給自己的筆寫好的信壓在了床頭，然后小心翼翼的走到了媽媽的房間，推開了她的房門，站在門口呆呆的望了她好久。小東深知，她也好久沒有睡過這樣安穩(wěn)的覺了。

小東輕輕的拉上了門，打開大門走了出去。

一路上，他仔細(xì)的看著沿路的風(fēng)景，試圖去記住曾經(jīng)那些有過的美好。不知不覺，便走到了小婷的家樓下。

那套房里已經(jīng)搬去了新的人家，可因為從前小婷的房間出過事，租戶將那個房間鎖了起來沒人在里生活。可窗臺上的那些花，盡管無人照料，卻還是如曾經(jīng)的小婷一般，頑強的生長著。夏午的陽光照射著窗臺，還是像往常一樣好看。

小東上了樓，敲開了那家人的門。

“你是？”租客很是疑惑。

“您好，我住在你家樓上，我的衣服掉到你們的窗臺上了，可以讓我進去撿一下嗎？”小東指了指小婷房間的位置。

租客明顯有些為難，可這個理由實在過于合理不好推脫。

小東跟著租客進了屋里，屋子里的格局已經(jīng)跟從前大不一樣了。這次的租戶看上去是個整潔的單身男士，里里外外都打理得僅僅有條，屋里還飄蕩著淡淡的古龍香水味。

小東徑直走到了小婷的房間門口，就在那兒傻傻的站著。

“你稍等一下，我去拿鑰匙。”租客說。

等租客替他打開了房門，小東便跨進了屋里。本身這個房間被鎖了起來沒有什么貴重物品，租客也就沒有太在意小東，開了門便轉(zhuǎn)身回房放鑰匙去了。

小東打量著小婷的房間，還是跟上次沒兩樣，房間里的死寂與房外的生活情調(diào)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他走近小婷的書桌，發(fā)現(xiàn)桌面上被刻上了好多字。

怕、毀、恨、累、死。

這樣的字眼一個又一個的鉆入了小東的眼里，這也曾是他偷偷在作業(yè)紙上畫過的痕跡。

等到租客再返回小婷房間時，發(fā)現(xiàn)小東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他以為小東沒打招呼先離開了，卻發(fā)現(xiàn)緊閉的窗戶被打開了。本是想走近關(guān)了窗，一探頭發(fā)現(xiàn)樓下聚集了好多的人。

“有人跳樓了，快報警！”

嘈雜的聲音一陣陣從樓下擴散開來，小東的靈魂也在那一刻剝離了自己的身體。

他站在一旁看著自己的身體，也被撲了一層花瓣，小婷最喜歡的花瓣。

十四、

“小東，跟我回去吧！”

張承飛在小東身后站了好久才開口喚他。

小東一直站在原地，看著自己的身體被搬上了救護車，還有剛剛趕過來幾近暈厥的媽媽。

“阿飛哥，你說她會后悔嗎？”小東問。

張承飛聳了聳肩，“我只希望你不會后悔。”

小東轉(zhuǎn)頭看著他，問道：“你這話什么意思？”

“你懂的。”張承飛笑了笑，“你也在怕她有事，所以寧愿自己走上了這條不歸路。”

小東沒再接他的話，“帶我走吧！”

回到了死亡預(yù)知診所，張承飛打開了電視機，讓小東看電視里的畫面。

小東媽媽坐在小東的床頭，讀著那封他留下的遺書。

媽，我是小東。我已經(jīng)很久很久很久沒睡過一個好覺了，我知道，我是病了。我偷偷去醫(yī)院檢查過，醫(yī)生說我是重度抑郁，可我沒有告訴你。我也不知道，就算告訴了你你會不會相信我的話。畢竟，你作為我最親近的人，對我的異樣從沒有過一點察覺。你跟我爸離婚，我想也是早晚的事，那曾經(jīng)無數(shù)個你偷偷哭泣的夜晚我都知道，但我不知道該跟你說些什么才能安慰你，我都是個心靈殘缺的人，也不懂如何去慰藉你的心了。雖然，一切都按部就班的變成了你想要的樣子，可那終究不是我想要的模樣，我從來都不快樂。媽，我走了，你以后也為了自己而活吧！如果你以后還有了其他小孩，請記得，讓他做他想做的事情。

看著電視里泣不成聲的母親，小東的心里好像并無多大的波動，眼神還是依然飄忽不定黯淡無光。

“我?guī)湍愦蚵牭搅诵℃玫娜ハ颍フ宜桑　睆埑酗w說。

小東的眼里突然有了光，他堅定的點了點頭。

鋼筆的燈光熄滅，小東消失在了死亡預(yù)知診所。

十五、

張承飛關(guān)上了電視，拉開了診所的卷簾門，站在陽光前看著這個紛擾的世界。

死過一次的人，就知道該死的都已經(jīng)死了；再活一次，他們就能看見生命是完整的。

小東，來生要快樂幸福地生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