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病得很久，冬天快過去完了，一直纏綿病榻之上。

媽媽在昨晚回來了，帶了些衣物和食品，但大概都不怎么用得上。

早上搭著愛德華的車，媽媽和妮娜去了醫院，臨下車時，媽媽才注意到愛德華其實是個年輕小伙。

“阿姨你好，我是妮娜的朋友，愛德華。”愛德華注意到媽媽的目光，透過后視鏡露出了一個很正派的笑容。

——愛德華也很知道該怎么裝乖嘛，妮娜捂著嘴笑了。

媽媽點點頭，客氣地問了幾句，卻并不盡心。

去病房后，外婆正在睡覺，媽媽一直在病房門口不進去，像是在抗拒什么一樣，妮娜沒有拉媽媽進去，就直接進了病房守著外婆。

隔壁病床的人又換了，今天的是個十多歲的小姑娘，她的頭發已經掉光了，妮娜敲門進去的時候，她正在梳理著自己的假發，眉睫微垂，很用心的樣子。側面看過去，陽光下她臉上的小小絨毛清晰可見，妮娜也忍不住露出一個微笑來。

像是下了什么勇氣一般，媽媽終于邁進門來，妮娜轉過身，媽媽卻一直望著地面，仿佛是不想看見外婆的神情一般。

正在這時，外婆醒了。

“……”

外婆撐起身，望著媽媽，臉上的神情或許因過分驚訝而凝固了，她的視線穿過空氣，直直望著媽媽，她的手貼在藍色床單上，微微顫抖著。

“媽媽。”媽媽向前一步，抬眼看著外婆，從喉嚨里掏出來兩個音節，嘴唇卻不止地顫動著。

像是鼓起了勇氣一般，媽媽向前，靠近了外婆的床。

“……我回來了。”媽媽第一次以這樣溫柔又謙卑的語氣說起話來，妮娜轉過身去，不想打擾。

“昨天回來的嗎？”外婆問，普通的寒暄有些刻意的僵硬，很顯然，她們已經很久沒有聊過天了。

“對。”媽媽壓抑著聲音，仿佛即將要崩潰了一般。

“回來了就好。”外婆的聲音帶著疲憊。

妮娜望著窗外，玻璃上映出媽媽和外婆的影子，還有隔壁床位的那個小女孩，小女孩正趴在床上玩平板，臉上還帶著天真的笑容。

“……這些年過得還好嗎？”兩人間似乎沒有太多的話來講，空氣里都是尷尬和不自在。

媽媽拉了把椅子坐下，雙手捂著臉，手肘撐在腿上，也不去看外婆。

她的肩膀微微顫抖著，一滴眼淚滑落到領口上，新買的綠色毛領大衣也被沾上了淚痕，本來想讓自己顯得體面，沒想到到底還是改不了自己的狼狽。

“媽媽，也許你是對的。”媽媽趴在床上，靠著外婆，外婆摟著她，像她只是個小孩子一般。

“我沒有什么對的地方，當年阻攔你才是我最大的過錯。”外婆撫摸著媽媽的頭發，溫柔細致。

“不。我們的確不合適，以前我不相信，現在年歲見長，才慢慢明白過來。”

“我也不是當年那個小女孩，失去的光陰也回不來了。”

媽媽的眼睫上淌著淚滴，外婆輕輕搖頭，兩人都靠的很近，心里同樣的遺憾和同樣的傷感在心里盤旋著，此時候沒人說話，只有窗外的飛鳥在盤旋著。

“……你們分開多久了?”外婆終于問起。

“有那么久了。快記不起來了。”

“那妮娜呢？跟誰住?”外婆接著問。

她們分開太久，也很少聯系，于是對彼此的生活細節知道的并不算充分。

“妮娜自己住。她也長大了，我也留不住。”不知為何，媽媽的語氣里像是泛著些酸意，剛剛還有些傷感的妮娜聽著媽媽說起不禁莞爾。

“我也常常回來看媽媽的。”妮娜試著辯解。

“很少。”媽媽說。

妮娜撅起了嘴，看著外婆，像是撒嬌一般。

“那也很好啊。妮娜該長大了。”外婆站在妮娜這邊，妮娜走過去，靠著外婆蹭了一會兒。

“……媽媽，那你最近還好嗎？”媽媽撩了撩頭發，裝作不經意地問。

“很好。”外婆笑著說，從床邊遞給媽媽一個蘋果。

媽媽接過蘋果，找到把水果刀開始削起來，也不說話。可能媽媽也知道外婆只是在安慰她了。

隔壁小女孩的家人來看她了，來的人是小女孩的爸爸和媽媽，提了大包小包的零食和玩具來看她，門一推開，小女孩就撲上去，緊緊地抱住了媽媽，她親熱地蹭著媽媽，一直抱著媽媽不放手，妮娜忍不住捂著嘴笑，只說小女孩可愛。

接著兩家人寒暄了一會兒，媽媽和妮娜也便都走了。臨走時，外婆問媽媽待多久，媽媽笑笑，只說自己請了長假，讓外婆不用擔心。

“媽媽，再見。”這是媽媽臨走時和外婆說的最后一句話。

外婆笑著招了招手，妮娜捏捏外婆的手，外婆刮了刮她的鼻子，妮娜笑笑，便也告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