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小時會談

“你回來啦。“開門的，是一臉倦容的母親。

妮娜點點頭，說：“我回來了。“

妮娜拘束地坐下，回到曾經待過十多年的家，竟然有些無所適從，仿佛如一個陌生人一般。這兒的一切她都是那么熟悉，她曾在沙發上和母親一起看過好玩的綜藝，咯咯發笑，她也曾在房間的角落里哭泣過她的少女心事，可為什么，現在她感覺到對這個家那樣的陌生呢？

母親坐在她身邊，拿起了之前放下的毛線，低著頭問：“怎么走了，一聲招呼也不打？“

妮娜垂眸，兩人間連通著相同的血脈，但此時兩人間的氣氛竟是如此壓抑，妮娜低聲說：“我和瑞恩分開了。“

母親聽見，猛地抬頭，不可置信地望向妮娜，她抬起手指，指著妮娜，聲音還帶著顫抖：“妮娜……瑞恩、瑞恩可是那么好的一個孩子啊？“

母親還是希望她和瑞恩繼續下去。

妮娜嘆氣，心里都是不被理解的悲傷，連母親也是如此，仿佛她是一個沒有自己想法的木偶人一般。

“媽媽，我們無法再進行下去了，你知道的，我并不愛他，至少，不像你一樣愛。“

母親的嘴唇顫抖著，她想說什么來反駁，但嗓子里卻連一個音節都蹦不出來。

妮娜起身，去廚房里倒了一杯水，她待在廚房里，望著墻壁上的馬賽克出神，連杯子里的水涼了都不知道。

母親沒有過來，得到她和瑞恩分手的消息后，她像是整個人石化了一般，仿佛那個消息把她劈壞了一樣。

母親的聲音從客廳里傳來，一片寂靜中，母親的聲音是那么清晰可聞：“那么這些年，你都在騙我？是這樣的嗎？“

妮娜輕笑，笑容卻漸漸凝固在嘴邊，成了一種難看的假笑，苦澀至極。

她靠在墻邊，向著客廳說：“我以為你一直知道呀。“

母親再沒說話。

妮娜端著已經涼掉的玻璃水杯，放在了茶桌上，她專注地看著母親，母親卻盯著桌子上她和瑞恩的合影出神，照片中的瑞恩摟著妮娜，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背景是一家咖啡廳，事實上那家咖啡廳妮娜已經很久沒去了，她甚至不知道那家店到底倒閉沒有，母親望著那張合影，臉上顯露出一種復雜的神色，曾經她是那么想他們在一起，可她卻不知道她這樣的偏執曾經給他們帶來多大的壓抑和困擾。

“媽媽，這一切該結束了。“她說。

母親卻仿佛沒聽見一般，仍然呆呆地望著合影出神。

妮娜想起父親，發現這兒已經沒了父親的一點影子——聽說他們早要分居，可不知道一切竟來得那樣快。

父親是愛上了其他人了嗎，或者是厭倦了和母親之間的婚姻生活，或者，只是不愛母親了？

妮娜走到她的房間里，翻找出一個手機來，那是她幾年前買的舊款，用了好幾年了，手機上的紅色噴漆早已脫落，手機的反應速度也漸漸遲緩，但是妮娜卻一直沒有舍棄這個手機——因為這是爸爸媽媽一起送給她的生日禮物。

她摩梭著手機早已被磨得光滑的表面，淚水卻不禁一滴滴滑落，她不知道她在哭什么，或許她只是因為難過而難過。

她按動著手機上的數字，微微的機械音在手機按鍵的震顫中響起，她按下“撥打“鍵，手機白色的屏幕上顯現的是”父親“的備注。

電話的嘟嘟聲來回響著，總算過了好久，電話接通了。

“喂，你是？“父親的聲音還是那么熟悉，即使是從電話的那端傳來。

“妮娜，我是妮娜。“

她有一點失落，為父親沒有儲存她的號碼，竟然還有問她是誰。

從來便是如此的。

父親是這個家的一份子，但他似乎并不那么上心這個家，他常常出差，一走就是小半個月，在妮娜的成長歲月里，大半時候父親這個形象是缺席的。

他很好，也很溫柔——這是妮娜眼中的父親，雖然父母常常吵架，但妮娜還是堅信父親是個很善良的人。

也許這只是她的一廂情愿，也許父親根本不在乎她。

妮娜用手指劃去眼角的淚水，壓著聲音怕被母親聽見：“爸爸，你為什么要搬出去？“

父親似乎是被這個問題哽到了，他沉默了一瞬，又說：“這是大人的選擇，無論怎樣，我們都很在意你。“

真的嗎？

——父親從開始到現在好像也沒有問過一句她離家出走的事，換句話說，父親也許根本不知道她離家出走了。

——他真的關心她嗎？

“我不相信。“妮娜輕聲說。

她不喜歡咄咄逼人，但還是問出了她一直想問的問題：“為什么要搬家呢？總有一個原因吧，就像你們離婚是想要試著調和對方的關系一樣，什么事情，總有個原因支撐吧，爸爸你告訴我，我決不再問了。“

“……”電話那邊無言。

“爸爸，我對你很失望。如果你坦然和我說出理由還好，但為什么要欲蓋彌彰呢？我已經是個成年人了，一切的掩飾和謊言只會讓我失望而已，這才是對我真正的傷害。”

“其實爸爸壓力也很大。“父親只說出這一句話。

妮娜心下了然。大概常年不幸福的婚姻生活對于父親來說也是一種折磨，他也為他們的婚姻嘗試過、努力過，在年輕時他未嘗沒有真愛過，只是……一切都進行不下去了。

妮娜的眼淚再次掉落，她開始悲觀起自己以后的婚姻生活，自己也會這樣嗎，像媽媽一樣借酒澆愁，獨自傷感丈夫的疏遠，像爸爸一樣感到壓抑，覺得配偶不理解自己？

他們注定要離婚。

妮娜不再問。

“這樣，妮娜，爸爸很忙，下次再聯系吧。下次爸爸一定會帶你吃好吃的。”父親的語速很快，仿佛是想掩飾什么一般，妮娜沒有追究，掛斷了電話。

妮娜起身，到客廳去，卻見母親正低頭打著毛衣，神情專注，仿佛什么也沒發生一般。

妮娜心中默默嘆氣，她坐在母親身邊，微微靠近母親，伸出手輕輕摟住了母親，這是久違的多年后，成人版的妮娜第一次抱住了她的母親。

她閉眼，任自己呼吸著母親身上的淡淡酒精味，忽然間，她又覺得對這里再次熟悉了起來。

“媽媽，以后就當我從來沒遇見過瑞恩吧。“

母親點點頭，她反手握住了女兒的手，動作輕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