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榕饒是膽大過人，此時亦不禁心慌難抑，退在阿久身后問道：“師父，這鎮子好生古怪。”城中無人說話，他亦不禁將聲音壓得極低。

阿久笑道：“無妨的，不是鬧鬼，只是神乎其技罷了。”眾人正往前走著，路當中忽然出現一人，靜靜立在人潮之中，如一塊沉石。是個其貌不揚的青年，一身最不起眼的布衣，垂首而立，受遙遙地見他們來了，便施了個禮，伸手往身后上方一指。

阿久抬頭，只見長街盡頭，是一個七層塔樓。

“你在那兒？”阿久問。

青年點點頭。一旁的三人聽得奇怪，什么叫作“你在那兒”，這話無論怎么想，也該是“他在那兒”或是“你在這里”才是，這話是什么意思，竟難為這青年也懂得，當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只是這村鎮奇異的事情實在太多，這一句話的別扭，自也沒有會放在心上了。

阿久見狀，隨即領著三人便徑直向那高塔而去。一路上行人來來往往，對這三個格格不入的外來人，全都只作不見。

塔下門前一左一右立著二個守衛，阿久當前，他們將手中長矛一橫，在她身前攔出一個叉來。阿久不耐，一手揮開：“去去去，沒空同你玩。”

于是入塔上樓，一路再無人攔。一口氣登上七層，阿久氣喘吁吁，但怎樣好過白氏摘星殿前的千級臺階。阿久發現自己自白氏深淵出來后脾氣好了不少。

塔樓第七層，薄帳層層，香籠玉瓶，一見便是女子愛的閨閣樓臺。阿久粗魯地撩開帳幔，大聲叫道：“你這屋什么味道，沖鼻子！”

帳后傳出女子嬌媚的聲音：“你這蠻貨，當真不像是你爺爺的種。”

那暖桌之后，懶洋洋地伏著一個明艷的女子，柔媚入骨，聲軟如綿，讓人一聽便酥了四肢，軟綿綿地只想窩進這厚厚的錦墊之中，不愿動彈。

阿久冷笑，說話半點都不客氣：“你倒是精致了，弄這一鎮子的假貨，看起來熱熱鬧鬧，骨子卻寂寞得似個瘋子。”

“你倒是懂什么叫寂寞……怎么，那小徒弟一死，心涼如霜了？我瞧你另一個徒弟挺好的，何不湊合？”銀怡笑著，沖著朗逸拋了個媚眼，“小兄弟，好久不見呀。”

朗逸恭敬地施了一禮。她到底救了自己一命還贈一根蛛絲，如何能不謝。

銀怡一笑，手懶懶一擺：“都坐吧。”

眾人入座，便聽“得得”聲響，有仆從樣打扮的人自樓下端上茶水。

阿久嫌棄地看了一眼杯中涼水，說道：“肚子餓得要命，有吃的沒有？”

銀怡眼一翻：“沒有。只夠我一人吃的，你們四張嘴，可不要把我這兒吃空了？”

朗逸和邱榕均是一怔，想這一整個鎮子的人，幾百張嘴，如何連四人一頓的口糧都拿不出來。

阿久知道這些弟子們心中的困惑都快藏不住了，終于舍得開口解惑：“這倒不一定是她小氣，這滿鎮子里需要吃食的，確只有她這一張嘴。”

銀怡“哼”了一聲，并不搭話。

阿久望著她笑得燦爛：“話說回來，我粗瞧一眼，這兒攏共得有六七百人了吧，你如今功力見漲，同時能馭這么多傀了？”

“呸，認識你爺爺那年，姑娘我便能同馭千傀了。不過是這蒼無太破，連塊好木都尋不到。你瞧瞧這些傀，膚糙如礪，一瞧便是次貨，我真是連身好一些的衣裳都懶得為他們做。”

“傀？”邱榕聽到此時，終于忍不住插口，他實在是有太多的疑惑不解，只好挑一個最不明白的詞先問。

“是的，這些走來走去的，都是傀，不是人。”阿久向他解釋道，“傀便是銀怡用木頭精雕出來的人形木偶，只是她手藝好，個個都栩栩如生。”

“這叫什么‘精雕’，沒有好木頭，只能做些粗使的。你是沒有見過我在舊世做的那個玉荔公主，當時被稱為七國第一美人呢……”銀怡目光上揚，唇畔含笑，似是在感懷過去的美好，“那時候可有多好啊，那般的繁華盛世，越到末途，便越窮奢極欲，糜醉絢爛，當真是形容不出的美好光景。”

阿久笑了笑：“滅世那年，我爺爺才不過十七，你竟比我爺爺大這許多，從前失敬，如今該當尊稱一聲婆婆才是。”

“‘婆’你個姥姥！我是妖，妖的年紀可是不那樣算的。遇到這冤家那年，我剛滿百年，正是妖歲中最好的年華……”

“行行行……坐在這兒聽我爺爺陳年八百的風流韻事，實在是有些難受，此番來是有事相求。”

“我管你呢！”銀怡又是白眼一翻，冷笑道，“我放你進來，是你說爺爺當年有話要告訴我的，可不是為了幫你。”

阿久嬉皮笑臉湊上前道：“你不幫我，我如何肯告訴你爺爺的話呢？咱們做生意，總得有來有往嘛，邱四少，是不是？”

邱榕道：“不錯，還當銀貨堪抵，方成買賣。”

“是嘍！買賣！不說面子，不扯幫忙，今兒咱們是來談買賣的。”想到這節，阿久底氣頓足，頓時便又生出那副討人嫌的無賴模樣來。

銀怡又好氣又好笑，卻也不便立刻翻臉，便耐著性子問她：“好，談買賣。你說，你想要什么？”

“也不難，就是……想讓你教教我這徒弟馭傀之法。”她將朗逸往前推了推，跟笑道，“你們也是老相識，不算陌生的。”

“我呸！”銀怡一聽，頓時勃然大怒，“你給我滾，立時便滾出去！”

“別急眼啊，爺爺的話你不聽啦？”

“別說是一句話，便是他留下本書給我，我都不要了！馭傀之法？那牽動木傀的線是我精魄所生的蛛絲，當時送他一根已然是念他是個難得的癡情種，感懷之下一時沖動。如今還要學術，那是不是要我將一身功力都統統送他呀？你們爺孫是不是真當我好騙？騙了我一語承諾不夠，如今竟還要來騙命么？！”